1 Q01

今天是月曜日。

出門前，我特地花半個小時的時間化了個不引人注意的小淡妝。

天氣晴朗，心情舒暢。

我叫橫山陽菜，是海常高校三年級C組的學生。

我本以為，今天和我人生的前十八年中的任意一天一樣，是個安穩平靜的日子。

然而，這種天真的錯覺，卻在随即到來的幾分鐘裏，飛快地破滅了。

我在晨讀前十分鐘匆匆忙忙地沖進教室，坐下來拿出國文課本翻開第一頁，包裏的手機發出了震動。是正在交往中的坂本君發來的簡訊。

正處于熱戀期的情侶，哪怕是每時每刻都黏在一起也不夠。

竟然清早就主動發來愛的問候，這份主動确實讓我立刻感受到了濃烈的愛意。

我有些得意地解開屏幕鎖，點開簡訊。

內容只有簡短的兩行字。

“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我感到非常幸福，但同時也承受了令人難以想象的壓力。所以請原諒我的懦弱。我們分手吧，陽菜。——坂本。”

世界的背景裂了，一群張牙舞爪的魔獸争搶着從裂縫中擠出來在我的腦內亂舞。

我的手立即僵硬，整個人好像被扔進了冰窖。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不知是因為驚訝還是憤怒，在不停地顫抖着。手指遲鈍地在屏幕上摸索到了“呼叫”鍵，揚聲器裏傳來一陣悶悶的“嘟嘟”聲，然後很快被對方毫不留情地切斷了。

天空依然和幾分鐘前一樣晴朗。

窗外的陽光灑在我的臉上，我卻沒有感到一點溫暖。

“陽菜陽菜！快看這條新聞——”前座的涼奈舉着手機興沖沖地回頭，大概是被我難看的臉色驚吓到，她興致勃勃的聲音在話說到一半時突然安靜了下來，“……你怎麽了？”

我低下頭，從手機屏幕中看到自己的臉，除了表情有些呆滞外基本尚且算是正常。

眯起眼睛對她笑笑，我努力打起精神說，“只是昨天睡得有點晚。功課太多了，不熬夜的話根本做不完。”

涼奈似乎對我的答案不以為意，“功課那種東西根本不必要在意啦。睡眠不足可是女人美麗的天敵，我才不會為了那種事犧牲休息的時間呢。”她擺着手，語氣理所當然得令人震驚。

不過這點震驚很快就在我對她的了解中煙消雲散了。

我們兩家從我記事以來就是鄰居，我對涼奈以及她的家人的了解，完全比對課本上的化學原理的了解更加透徹。

大概是托遺傳基因的福，他們家的三個孩子都是罕見的大美人；但在學業方面，除了大姐玲奈勉強算得上是中等生，剩下的姐弟兩個完全處在自暴自棄的狀态。

受她家的父母所托，作為幼馴染的我也曾旁敲側擊地恐吓他們如此繼續下去的結果，但涼奈那家夥卻無所謂地聳聳肩，趾高氣昂地反駁。

“現在我和涼太兼職做模特工作賺的錢就已經夠維持生活啦，升學考什麽的……如果實在沒辦法的話，那就直接出道做職業模特不就好了。”

正是因為這份自信，明明已經是三年級生，涼奈的生活節奏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悠閑，甚至因為保養得當的原因比去年更漂亮了一些。這讓近來不得不用化妝來掩蓋難看臉色的我十分羨慕。

我嘆着氣搖了搖頭，不動聲色地把定時炸彈一樣的手機塞回課桌下的抽屜裏。

涼奈繼續用誇張的語氣跟我讨論昨天夜間放送中關于她最喜歡的男模的爆料，我雖然裝作很感興趣地附和着，但心裏始終沒辦法忘記那一條給我帶來晴天霹靂的簡訊。

不光是晨讀，一整個上午我都是在精神恍惚的狀态下度過的。

教英文的葉中老師在我神游的時候走到我桌邊，用教鞭敲打着桌角叫我起來朗讀課文，我也因為根本不知道課本翻在第幾頁而被狠狠教訓了一頓。

好不容易捱到了午休，連吃飯的心情都沒有，我握着手機忐忑地跑到坂本的教室門口。我的教室在走廊盡頭的盥洗室旁邊，而他所在的A組正對着樓梯，只不過一百米不到的距離，我的不安卻在這短短的幾十秒內膨脹到快要溢出來。

——就算面對面，我又應該要說些什麽呢？質問分手的理由嗎？

真是既幼稚又丢臉。

無論原因是什麽，分手一定是他經過認真考慮做出的決定，如果這樣跑去質問他，或者懇求他不要分手，豈不是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了些嗎。

前面就是A組的門牌，我停下腳步，猶豫片刻，終于決定還是不給他再當面羞辱我的機會，正打算轉身迅速離開，突然，A組的教室裏傳來一聲嘹亮的喊聲。

“坂本！橫山來找你了哦！”之後還帶着肆無忌憚的調笑。

那一瞬間，血液疾速從腳下逆流到頭頂。

我的耳邊一片轟鳴，隐約間，似乎聽到了世界末日的聲音。

因為已經被發現了，所以只能尴尬地轉身，從我此刻身處的位置，視線可以分明地越過敞開的後門看到坐在教室後排的坂本。

我知道作為海常高校野球部的王牌，坂本在女孩子中的人氣一直居高不下，但是之前才剛剛單方面給女朋友發了分手短信，下一秒就和班級裏的漂亮女孩有說有笑，我突然覺得胸口悶得很。

坂本看到我，表情似乎并不是特別驚訝。他有些苦惱地抓抓後腦亂翹的頭發，在衆人的嬉笑聲中走到門口。

他的身材十分高大，站在我面前時能将教室裏那些人的目光與我完全阻隔開，我只能看到他将制服襯衫繃得緊緊的胸口和單純無害的臉，無奈地對我說，“非常抱歉，陽菜。我……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當面跟你說這件事。”

鼻子有點酸，我用力吸了一口氣，壓抑着快要爆發的憤怒，一字一頓地問，“……是因為她嗎？”

“哈？她……你是說遙香嗎？我們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他回頭瞥了一眼室內，随即否認的十分徹底，“我真的非常喜歡你。只是……和你在一起讓我覺得……很辛苦。”

面對這樣的理由，我想不到什麽反駁的話。

他雙手插在褲兜裏，語氣好像十分艱難，“你的學業很棒，在社團裏也很活躍，漂亮又聰明……我卻是個除了打球以外一無是處的笨蛋，連能不能順利畢業都還是未知數——”

“夠了。”我用力閉了閉眼睛，完全不想再繼續聽這種虛僞的言辭。

“如果是這樣的理由，你在發簡訊之前告訴我，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

“陽菜……”

“但是既然你已經擅自做了決定，什麽都已經晚了。”我咬着下唇，深吸一口氣，“那麽就如你所說的分手吧。我們以後也不要再聯系了。”

現在的我只想趕快離開，否則我真不知道下一秒腦內火山就要噴發的自己會不會沖進A組教室，拿坂本的球棍痛擊他的胯/下。

我知道我此刻的表情一定難看到了極點。

但今天簡直是被詛咒了的日子，上天對我的考驗這才剛剛開始。

就在我準備“逃走”的時候，前腳剛剛邁出一步，就聽到有人用熟悉的聲音叫着我的名字。

“陽菜姐姐？”

我叫橫山陽菜。

當時年少的我，只以為這一刻是我之前十八年沒有瑕疵的人生的終結，卻萬萬沒想到，這只是今後更深重苦難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