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回憶

頭一天晚上,訓練營的選手們好些個都為了抓緊時間撈積分,把枕頭被子都搬進了小包廂,做好長期艱苦抗戰的準備。

容澗這個好命的家夥,正在套房裏那張舒服的大床上睡得香甜。

客廳裏的燈亮到很晚才熄滅,筆記本旁邊的煙缸,也差不多快要塞滿煙頭。

林焰修輕手輕腳地走進卧室,大床一角的被子裏露出半個腦袋的男人,靜靜睡着,呼吸悠長。

他掀起另一側的被子鑽進去,緩慢地挪到容澗身邊,才發現這家夥連t恤也沒穿,渾身上下就一條棉質內褲。

“白癡,等我也不說一聲…”林焰修無語地想起他那套“反正衣服也要被你脫掉,還不如不穿”的理論,頓時有些想笑。

他側過身枕着自己的手臂,一手摸上容澗袒露的胸膛,停在心髒的地方,清晰地感受到手心下面有力的跳動。

林焰修安靜地注視着容澗熟睡的側臉,看了好一會兒,把嘴唇湊過去偷偷親上一口。

雖然明知對方感覺不到,黑暗之中,他依然微微紅了臉。

明明夜夜都睡在一塊兒,明明已經肌膚相親,明明如此親密,可是終究沒有捅破最後一層紙。

林焰修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不是怕自己在床上幹不過這家夥,只是一旦越過那最後的界限,就再也無路可退了。

驕傲的自尊不允許他義無反顧,無論做任何事,他都慣于給自己找一個理由,哪怕僅僅是借口也好,随時随地有退路,讓自己步履從容,任何時候都不至于狼狽失态。

學生時代粘着容澗,追着他,因為崇拜他高超的實力。

後來在容澗四處碰壁的時候,将他招進公司,因為自己不計前嫌,看中對方的能力。

容澗出事之後堅持照料他,是為了公司的聲譽,為了收回在他身上注下的投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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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澗失憶之後養着他,也是為了保住OP的搖錢樹。

他們之間的親密程度已經越來越超乎預計,甚至放下身段用嘴服侍他,林焰修說服自己那只是為了刺激對方的游戲感。

可是現在,他已經漸漸無法對自己的行為作出合理的解釋了。

林焰修臉頰緊挨着容澗的肩膀,手臂也緊緊地摟住他的腰。

容澗看不到,聽不見,也不會反抗,更不會拒絕,只是溫順地躺在他懷裏——宛如曾經在醫院裏的日日夜夜。

林焰修可以大膽地親他摸他,或者幻想一下更情色的情景,不用擔心會被推開。

只要容澗沒有清醒,他就不需要借口。

林焰修從來不是一個容易滿足的男人,他心裏總是充滿着各種欲望,就像他玩獸族時候的游戲風格一樣,咄咄逼人地擴張,企圖将一切想要的東西都控制在手心裏,激烈、頑固,不達目的不罷休。

當年為了能夠繼續留在國內,也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不顧家族長輩的反對執意創立OP,這一執拗就足足堅持了五年。

那個時候容澗離開沒有多久,林焰修就開始用盡各種手段瘋狂地找他,但是陸挺乾一直反對,雖然明面上不會跟他争執,但是私底下阻礙也絕不少。

拖了将近一年多,才終于在一間網吧的小擂臺賽上找到了容澗。

當時的容澗甚至比在校隊的時候更加落魄,整個人瘦得幾乎叫林焰修差點認不出來。

林焰修直到現在還清楚地記得,找到他的時候,那個冰冷的眼神,簡直凍得自己滿肚子話哽在喉頭,一個字也說不出。

他把容澗堵在小巷子口,兩人一個穿得西裝筆挺,高大英俊,價值連城的跑車就停在不遠的地方,惹得周圍鄰居們頻頻矚目,竊竊私語。

另一個趿着拖鞋拎着泡面,冷漠地站在角落裏,破舊的t恤洗的漿直,幾乎瞧不出顏色,頂着一頭亂糟糟的發,把他扔在大街上蹲着,說不定會有好心人在旁邊丢倆硬幣。

林焰修不清楚容澗曾經究竟發生過什麽,只知道他還是一樣的冷淡,不,是比從前更漠視自己。

他永遠都記得當時的情景。

巷子口很窄,大約也就兩三個人并排的寬度,誰也避不開誰。

容澗就那樣慢慢地走到林焰修面前,那年還要比他高半個頭,低垂着眼淡淡地看着他。

“你找我?”

他的嗓音沒有絲毫情緒的起伏,跟林焰修氣急敗壞的樣子強烈對比。

“…你到底幹什麽突然走掉?!招呼也不打一個!你跑到哪裏去了?”

容澗保持着那樣微微蹙眉的神情,沉默一會兒,才說:“我做什麽,沒必要告訴你。”

林焰修頓時就被噎住,像是當胸被打了一拳似的,悶着一口氣:“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就那樣突然人間蒸發,你知不知道我——”

他突然就說不出口了,望見容澗的眼睛,漆黑、深沉,冰冷甚至帶着一點譏嘲。

“你為什麽要找我?我們作為隊友的關系已經結束了,你是高材生貴公子,我只是個街頭小混混,我們沒有任何多餘的關系。”

林焰修咬住嘴唇,瞪大眼睛望着他,垂在身側的手緊緊地握拳,關節幾乎泛青,他努力地控制着聲音的鎮定,可是終究帶了點顫音。

“那是因為…我、我對你…”

可惜,林焰修作為天之驕子活了二十二個年頭,第一次放下身段跟人告白,就被對方無情地打斷了。

“抱歉,我不是惡心的同性戀。”容澗毫不避諱地用了這種侮辱性的字眼,他甚至眉頭擰得更緊了一些,語氣也透着濃重的厭惡和嘲弄,“要是我早知道你是懷着這種肮髒的心思接近我,我根本就不會加入你們校隊。”

“你死心吧,我讨厭同性戀,更不會喜歡男人,也絕不會喜歡你!”

雖然早知道容澗一直是個滿口是刺的混蛋,但是如此的激烈的情緒還是頭一次。

被毫不留情刺傷的林焰修根本無暇去想,為何容澗如此排斥,甚至比一般人更加厭憎,那時的他只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好像裏裏外外的遮蔽掩飾都被剝光似的,毫無保留的暴露在衆目睽睽眼前,被鄙夷和踐踏。

林焰修統共二十七年的歲月中,再沒有比那天更加狼狽的時刻了。

然而對于這樣一個驕傲優越的男人而言,狼狽比失去,更加痛苦。

寂靜而黑暗的卧室裏,林焰修睜開眼睛,默默望着天花板。

不知怎麽的,這幾天似乎老是想起從前的事情。

這些年在商場的摸爬滾打,他早已不再是那個不懂事又死心眼的年輕富少爺,可是有些事情一旦在心裏留下深刻的痕跡,即使過去再久的時間,也無法忘卻。

之後的事情就索然無味了。

容澗既然那樣直白的拒絕了他,以林焰修的高傲,當然不會再賤得熱臉貼人家冷屁股。

他們又恢複了那種形同陌路的狀态,林焰修拉不下臉再去找他,但是容澗會參加各種大大小小的游戲比賽混口飯吃,小有名氣之後,網絡上大堆大堆的REP廣為流傳,還有他參賽的DVD。

有關于他的所有東西,林焰修都會下意識地把它們全部搜集起來,藏在卧室的小書房裏,有空閑的時候,就會拿出來反複地看。

畫面經常定格在容澗狠狠地炮灰掉對手的時候,他素來冷淡的面孔,會明顯地浮現出興奮地情緒波動,甚至利落地脫掉上衣扔在地上,然後嚣張地揚聲喊“下一個”。

這時候的容澗,神采飛揚得讓人挪不開目光。

林焰修就是那其中一個,即使打死他也不願承認。

直到有一天,陸挺乾找他去喝酒,跟他說了很多話,醉意随着酒精往深處走,語氣也慢慢變得激烈。

林焰修發現酒裏有東西的時候,他大怒地打翻了所有的酒瓶。

陸挺乾臉色通紅,凡是他認準的東西,他絕對不會畏懼不前。

兩人很快喘着粗氣扭在一塊兒,争吵之間,自然又提起了容澗,喝高了頭腦不清醒的陸挺乾,口不擇言地吼了一句:“當初就不該只斷那該死的混混一根指頭!竟然還敢回來在你眼前亂晃!”

林焰修當時就懵了,繼而暴怒地狠狠打了對方:“你說什麽?!你當初對容澗到底還幹了什麽?!”

那一巴掌非但打醒了陸挺乾,也打得他憤意灼燒,更加惱恨地說着譏諷的惡毒語言:“你以為我會對那種人感興趣?他是螞蟻!我一根手指頭就能捏死他!林焰修你別傻了,容澗跟我們不是一類人,他是直的,你我都很清楚…”

“你知道嗎?我只不過是告訴他,你對他的屁股有那個意思,哈,他當場就翻臉了!”

“你沒看見他那張欠揍的臉扭曲的樣子,真是好笑!”

“…他還敢罵我們,你說,那家夥憑什麽?!”

“斷他一個小指算是輕的!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以為自己是個什麽東西…”

後來的事,記憶太久遠已經記不清楚了。

林焰修依稀記得,後來他倆是被人從看守所領出來的。

那一場大打出手,兩人都挂了彩,林焰修被勒令窩在家裏養傷,冷靜下來,陸挺乾大抵也沒臉再來見他,幹脆地被家族裏的人帶去了美國。

林焰修根本沒心思呆在家裏,懷揣着內疚和忐忑,他終于再次鼓起勇氣去找容澗。

無論容澗有多麽厭惡他,即使永不可能接受他,他也不願在容澗心裏留下那樣不堪的印象。

那是他第一次去容澗的狗窩,破舊的老樓和粗俗的居民,髒亂而卑微,讓他覺得再多呆一分鐘都要無法忍受。

林焰修完全不能想象,容澗怎麽能在這種地方生活二十多年的。

那天,他就蹲在容澗家門口,忍受充斥油煙味的空氣,一等就是一下午。

可是容澗始終沒有回來,他又消失了。

林焰修沉默地回到家,或許是想開了,放棄了,又或許是累了,總之這次他沒有再大張旗鼓的找人。

容澗悄然地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的某個角落,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

而林焰修不顧家人的勸阻執意留在國內創業。

數年間,他們始終如同兩條平行線,沒有任何關聯。

人們總是在不斷地受傷中學會成熟,在跌倒後摸索着站起,然後回首那些青澀的往事,總是如此可笑。

喟嘆一聲,懵懂年少。

現在想來,林焰修覺得自己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容澗這個人。

他只是知道容澗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後來有個養母領養了他,但是在他十幾歲的時候去世了。

此外,他對容澗的過去一無所知,不了解他的過往曾經,不了解他冰封的內心。

抑或者就是這樣朦胧的若即若離,讓他傻傻地追着跑?

人都是這樣的,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再次的見面已經時隔好些年。

坐擁業界數一數二游戲公司的年輕老板,優雅地坐在高腳皮椅上,辦公桌上擺着好幾份職業玩家的簡歷。

最面上的那一份,姓名處寫着容澗二字,林焰修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

他原本是不想再同那人見面的——曾經那樣失态過,難免尴尬,愛惜羽毛的林焰修從來不會把自己置于任何的尴尬的境地。

可是這個名字卻如同魔咒一般,看不見還好,一旦從某個角落重新鑽出來,就上了心,忍不住又去想他。

容澗在其他公司碰壁的經歷,很快就被他得知。

林焰修說服自己,聘用他是因為他實力,也算是對過去的一點補償吧。

于是在老板親自關照之下,容澗在OP過的很順利,有着不錯的收入,甚至被特意捧得越來越高,炒作得跟明星似的。

不過這些旁的事,容澗一點都不在意,他只需要專心打游戲就可以了。

他也有資本,支撐着他在雲端的狂傲。

兩人在公司偶爾不經意地碰見,雙方都很客氣地點頭打個招呼,就像普通的下屬和上司,甚至更冷淡一些。

恐怕除了林焰修,再沒有哪個老板能容忍容澗的狂傲。

OP的其他人簡直覺得不可思議,他們所認識的林總,明明是最最容不得旁人在他面前嚣張的。

還是那句老話,容澗是唯一的例外。

那段時間是相當平淡的一段日子,他倆的交往如蜻蜓點水,雖然不近,卻也不遠。

林焰修可以掌控容澗周遭的一切事情,偶爾能看到他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這樣的關系即使無法更進一步,也算是一種平淡的安穩。

可是這樣的平衡,終究被他的貪心給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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