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催眠

林焰修的疑惑和不安并沒有表現在臉上。

洗完澡,兩人窩在床上,難得啥也沒幹,只是相擁入眠,靜靜迎接第二天的來臨。

和張醫師預約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容澗在心裏盤算着五點以前應該就可以結束,沈秦說的聚會是晚上7點開始,中間空下的時間足夠坐公交過去了。

只是——不知道怎麽同林焰修解釋。

不知不覺,太陽就在天空中劃了半個弧線。

林焰修開車載他到張浪的私人診所,容澗本也不多話,林焰修又心不在焉地不知在想些什麽,一路上兩人都出奇的沉默。

診所接待室的潔潔看見這兩個百年難得一見的稀客,微微一笑,指着後面的診室:“張醫師等你們很久了。容澗先生看起來氣色不錯嘛。”

容澗推了推眼鏡,淡淡沖她一點頭。

診所裏濃重的消毒水味道,讓他十分反感地皺了眉。

“進去吧。”林焰修拍了拍他肩,語氣淡漠的似乎毫不在意的模樣。

容澗忽然捉住對方擱在肩頭的手,問道:“你呢?”

“我不進去了。”林焰修低頭想了想,又安撫道,“不用擔心,我在這裏等你。”

“嗯。”容澗這才松開手。

旁邊的潔潔聽見兩人的對話直翻白眼:“拜托,你們兩個大男人不要這麽肉麻好不好,又不是生離死別。”

正準備坐下的林焰修,動作仿佛有一瞬間的僵硬,扯了個笑容出來:“說的也是,你趕緊進去,晚上回去燒魚吃。”

“呃”容澗剛想說今晚有事,還沒出口就被女護士不耐煩地推進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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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門,撲面而來的是缭繞的煙味,濃重的嗆人。

容澗狠狠皺了下眉,幾乎沒法呼吸。

目光一掃,室內陳設簡單,桌子上文件淩亂地堆在一塊兒,後邊椅子上坐着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

手裏雜志封面上衣着暴露的火辣美女,完全遮住了他的臉。

“唉,依依惜別完了?”

雜志裏面響起一道冷淡的大叔嗓音,語調起伏不大,明明是調侃之語竟聽來很是正經。

“你是張醫師?”容澗緩緩往前走了幾步,原就沒幾分溫度的聲音更低沉了些。

張浪正津津有味地看着惹火的美人寫真,眼看還差幾頁就要看完,卻突然從手裏被抽走,“嘩啦”一下被甩飛了。

“我的雜志跟你們有仇嗎?不要每次都用這招行不行?!”張浪黑着臉擡了擡眼鏡,果然就瞅到容澗那張面無表情的臭臉。

“我不是張醫師,難道你是?”張浪随手按滅煙頭站起身來,口裏也習慣性地嘴賤一下。

緊接着就聽見容大爺用嫌惡的語氣道:“我不會叫這麽沒品位的名字。”

“去聽診室!”張浪的臉色被一身白色外套襯得有點發黑,不過在多年跟這貨打交道的過程中,他充分的明白一件事——跟容澗較勁,受傷的總是他。

他剛剛推開聽診室的門,身後又傳來容澗頗為慶幸的聲音:“還以為會被煙殺掉”

“”

“你坐那兒去,放輕松點。”張浪指了指一個單人沙發躺椅,嘴裏這麽說着,心裏卻不住自我勸慰,放輕松點,不就是容澗這二貨麽容澗從善如流。

“從醫院出院也有一個多月了吧,有沒有想起一點從前的東西?就算是零星的片段,你也說說。”認真工作的張浪,總算拿出了些身為醫生的正經嚴肅态度來。

聽診室沒有一絲煙味,空氣很好,窗戶大開着,伸進一束嫩綠的楊柳枝桠。

沙發椅很柔軟,躺進去的容澗舒服得就想睡覺。

仔細想了想,他低聲道:“沒有,只是偶爾會做夢,醒來就忘記夢見什麽,只記得那種空蕩蕩的感覺。”

頓了頓,他指着心髒的地方,又補充道:“不知道為什麽,有點難過。”

張浪坐在他身邊,輕聲緩緩誘導:“現在你先閉上眼睛,慢慢回想,想得到什麽就說什麽,放松心情,不要緊張,不要抗拒”

四下裏很安靜,容澗靠在沙發裏慢慢阖上眼,張浪的聲音輕慢而沉穩,循循善誘,一句一句像海浪般回蕩在耳邊。

“夢境裏,是什麽顏色?”

沉默了一會兒,容澗低聲說道:“白雪地黑的人影黑發”

“你有沒有對什麽東西,有特別強烈的印象?”

“照片,存錢罐。”

“誰的照片?”

“不認識,一個女人”

“女人?”

“嗯,”容澗依舊閉着眼,眉頭卻不經意的蹙起,無意識地有重複了一遍,“不認識她”

張浪順着說:“她漂亮嗎?”

“看不清應該很漂亮的”容澗長眉展開,語氣更像呢喃,“她在哭”

“為什麽哭?”

“有一個男人,消失”

張浪望見容澗緊閉的眼皮不安地輕顫,微皺起眉沒有說話。

容澗搭在把手上的雙手慢慢收攏。

“還有、還有一個人!”他的語氣忽然變得急促,“同同”

張浪低聲問:“同什麽?”

容澗無意識地搖着頭,眉心緊緊皺起,握攏的手背幾乎暴起青筋。

“放輕松,不要勉強”張浪輕輕按住他的手背,放緩聲音安撫着。

“病房白色的”容澗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帶上些微顫音,胸膛劇烈的起伏,仿佛腦海中泛起翻天波濤,一波一波地襲向他的神經。

他漆黑的眼前忽而亮起一片白光,冰冷的瓷磚,還有病床上一動不動的人影。

他的瞳孔放大着,心頭湧起強烈的憎恨感,這種憎恨又夾雜着悲傷和痛苦,幾乎吞沒了他,無法呼吸。

容澗努力地想要看清這個人的臉,可是視線越來越模糊。

他只知道這是一個男人,虛弱而蒼老的躺在那裏,帶着愧疚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想大聲叫喊,可是喉嚨嘶啞着,說不出一個字。

緊接着整個畫面瞬間崩潰了,包括那個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潔白的牆壁上,挂鐘的秒鐘一格一格轉圈,時間在等待中似乎變得格外漫長。

診所裏這時候并沒有其他人,女招待心不在焉地看着報紙,時不時偷眼瞥瞥休息區裏,靜靜坐着的林焰修。

男人背靠在沙發背上,修長的雙腿交疊,眼也微微阖上。

容澗進去差不多已經有兩個多小時了,沒有半點動靜傳出來。

手指輕輕敲擊在鋼琴黑的手機蓋上,林焰修微皺着眉顯得有些不耐。

不知道為何,眼皮忽然猛地跳動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睜開雙眼,聽診室裏驟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在寂靜的診所裏分外驚人。

“怎麽回事?!”女護士驚叫了一聲。

眨眼間,林焰修已經飛快地沖過去了。

“容澗!”男人一腳踹開門,卻意外地看見容澗站在沙發旁,極不平靜地喘息着,一向表情不多的面容在背光的地方竟似有些扭曲。

而張浪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白大褂上一屁股的灰,他無奈至極地揉着臀部,又騰出一只手來揉揉紅腫的臉頰,格外狼狽的樣子。

“你們倆幹了什麽?”林焰修陰沉的目光掃過兩人,眼前的畫面太古怪,讓他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張浪冷冷一推眼鏡:“我看他情緒不對叫醒他,這混蛋居然打了我一拳!”

容澗被兩人同時注視着,微微移開眼光,心情已經平靜了許多,淡淡地道:“抱歉。”

“算了算了,被你揍也不只這一次了”張浪招呼小護士給自己上藥,沒好氣地翻個白眼,“一定要加診費!”

轉過身去還在嘀嘀咕咕:“不就是拍一下麽,用不用這麽大反應”

“剛才究竟發生什麽事了?”林焰修快步走到容澗身邊,伸手想要拉他。

“沒什麽。”容澗卻是不經意地一側身,避開了,邁步就準備往外走。

林焰修伸過去的手僵了一下,不着痕跡地收回來,大聲喊他:“你要去哪裏?”

“随便走走,我自己會回去的。”容澗腳步略一頓,又迅速地推門離去。

“他是想起來什麽?”林焰修繞到張浪面前,聲音有些急迫。

“我也不清楚,他自己才知道。”張浪嘆息着搖了搖頭,“他說了很多零星的片段,我只能從中推測一點,他的過去裏,應該是小時候,曾經有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一男一女,我猜是他的父母”

“他提到了病房,恐怕是父母之一染上了某種不可挽回的疾病,也許是兩個人都染上了。”

“只是不知為何,容澗好像對那個男人非常憎恨,提起的時候,反應很是劇烈”

“啊,對了,”張浪拿筆在病歷上寫寫畫畫,忽然皺眉說,“剛才他了句,‘還有一個人’,該不會是夫妻之間第三者插足?還有個‘同’什麽,這個讓我有點疑惑。”

林焰修輕輕“嗯”了一聲,臉色沉悶得有點發白。

“別太擔心,容澗那小子堅強的很,不會有什麽事的。你看他沒心沒肺那樣兒,咱們在這裏胡思亂想,指不定自個兒跑到哪兒逍遙快活去了!”

走出診所大門,西沉的斜陽拉開滿地剪影。

容澗深呼吸一下,才慢慢擡起腳步。

腦子裏像是被塞滿了東西,又像是空白一片,他漫無目的的順着路走,卻不知道前方延伸的街道通往哪裏。

他知道林焰修在後面等着自己,可是此時此刻,內心滿溢的負面情緒令他只想逃離。

容澗隐隐察覺到,腦海深處仿佛有只不願面對的魔鬼蘇醒了,他無法控制,只想發洩。

衣兜裏手機開始不停地震動,他緩緩掏出來看了一眼,是林焰修打來的。

容澗盯着那三個字看了許久,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掐掉了通話。

斑馬線處已經亮起了行人通行的綠燈。

容澗跟着人群随波逐流,漸漸消失在人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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