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對戒

早已過了清明,細雨依舊。

墓園人不多,放眼望去,漫山整齊的石碑,行行聳立,在寬廣蒼穹之下頗有些滄桑之感。

容澗撐着一把黑傘,在雨中拾階而上,他步子邁的很慢,仿佛每上一階,身上就要承受多一分重負一樣。

走了許久,他終于在一處墓碑前停下,這裏已經很久沒人清理過了,墓旁長了些雜草。

容澗蹲下來,把一束花輕輕放在碑前。

黑白照片裏的女子笑容依然明豔,容澗淡淡地看了一會兒,恍惚間,似乎覺得這副容貌竟然已經變得如此陌生。

再深刻的記憶,在時光無情地沖刷下,也會慢慢褪色。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

容澗靜靜看着,回想到6、7歲時一點隐約的畫面,那會兒他還有一個完整幸福的家庭,父親的模樣早已忘記,但是拉着他的手的溫度,卻記憶猶新。

後來一家三口的印象越來越少,直到父親跟着林陌西離開那個家,足有一年多,容澗幾乎以為永遠看不到父親了,但是沒想到,再見到他的時候,父親卻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其間發生了什麽事?為何父親會染上那種病?林陌西為何會不聞不問?

這一切,容澗一無所知。父親絕口不提,定然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

他只知道,人死萬事休,最重要的生命已經再也回不來了,追究旁的事又有什麽意義?

父親去世不久,原本就沒有工作的母親帶着他,日子更加艱難。他終究被送進了孤兒院,可笑好長一段時間,他都還抱着一絲卑微的希望在門口傻等。

七年過去了,十四歲的容澗長高了,長壯了,可以說是大變樣。

其實人人都會變的,只有他還固執地守在原地。

母親來領養他的時候,樣子變了很多,容澗根本沒有認出她來,她也壓根沒打算告訴他真相。

或許是自覺愧對沒臉承認,又或許是怕街坊鄰居的白眼,若非到她臨死輸液,恐怕容澗一輩子都蒙在鼓裏。

現在想想,說不定永遠不知道的話,還會更幸福一些吧?

沒過多久,沈洛天又橫插一杠子,打破了他們平淡的生活。

後面發生的事,現在想來,當真是造化弄人。

沈洛天得到了無可想象的財富,卻同時失去了最愛的女人和沒出世的兒子;母親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眼看就要擺脫貧困的日子,卻終究無福消受;而容澗,終于得知母親就是養母的真相,卻還沒團聚上片刻就天人永隔。

人生的際遇就是如此奇妙且殘酷,你永遠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也許是絕望,也許是希望。

母親走後,這許多年的摸爬滾打,容澗都挺過來了,可以失去的東西他都已經失去過,再沒有什麽困難可以打倒他。

容澗擁有的早已不剩多少,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林焰修。

命運這個東西,當真詭異。

明明最不可能愛上的人,他愛上了,最不可能發生的事,發生了。

十年後,容澗不是當年的容辰,林焰修也不是林陌西。

倘若沒有失去記憶的這段日子,林焰修掏心掏肺的體貼與深情,容澗永遠不可能愛上他,甚至懶得多看他一眼。

但是現在,容澗願意相信他一次,相信這世上還有所謂的愛情——即便是兩個男人之間。

現如今,容澗注視着亡母的照片,複雜地感慨,這到底是上天對他的補償,還是又一次變相的折磨呢?

想到此處,容澗微微眯起雙目。

半年之後去美國參賽,說不準會正面對上林陌西,到那時,林焰修想必會很苦惱吧。

“是你”一道低沉中厚的男音将他從沉思中驚醒。

容澗望過去,瞳孔驟然一縮。

不遠處的中年男人,撐傘緩緩而來,站姿筆挺從容,面容卻不似往日的威嚴肅穆,在冷清的墓地裏,仿佛顯得極為蕭索滄桑。

“沈洛天。”容澗慢慢起身,皺了皺眉,“你來這裏做什麽。”

沈洛天的目光從他身上,移至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冷冷地說:“我來看我的妻子和兒子,還需要知會你不成?你這個逆子還有臉過來?!”

他看着這塊寒碜的墓,擰眉道:“若音怎麽能葬在這種地方”

“呵,”容澗輕嗤,“人都走了這麽多年,這種事有意義麽?母親臨危的時候,你在哪裏?你就只能通過用幾個臭錢來消除你的負疚感?”

“”沈洛天太陽穴跳了一下,并不答話,臉色更加難看了些。

半晌,他才開口:“你又能為她做什麽?除了給你的母親增加負擔,你還害死了她!”

容澗冷漠地掃他一眼,道:“我自然會用我的方式,慰藉母親在天之靈。”

“哼,說得輕巧。”沈洛天不想在愛人墓前對他發火,稍微收斂了怒氣,盯着他,“容澗,我本不想對你趕盡殺絕,你老老實實跟我低頭認錯,安分守己做你的混混,也許看在你母親面上,不再為難你,否則的話,在游戲界徹底封殺你,我還是做得到的。”

“沈洛天,這裏不是美國,你也不是上帝。”容澗眼皮都懶得擡,“我說過我對不起的人不是你,更加不會跟你低頭認錯,如果你以為你掌控着我的未來,那就大錯特錯”

他輕輕推了推銀邊眼鏡,緩緩沉聲道:“總有一天,我會讓天上的父母以我為榮。”

“”沈洛天冷凝的臉孔終于稍微露出詫異的神色,他盯着容澗看了半晌,似乎在猜測他何來的自信,眼神中有不屑,有震驚,有疑惑,想起他畢竟是若音的親子,眼光又流露出無限複雜的情緒。

“那就讓我拭目以待吧。”他冷冷丢下一句,沒有再多說什麽,轉身走了。

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遠處,容澗垂眼對着墓碑說道:“我要走了,下次再來看您。”

他舒了口氣,接下來還有大堆的事情等着他去完成呢。

“混蛋容賤起床!混蛋容賤起床——”突兀響亮地手機鈴聲一下子傳出去老遠,容澗吓了一跳,無奈地掏出來按下接聽鍵。

“喂。”

電話裏傳來林焰修故作冷淡的聲音:“我訂好了晚上的機票,從上海再轉往洛杉矶,你在哪兒?”

容澗嘴角不由勾起一絲笑:“和我一趟飛機?”

“少羅嗦!”林焰修十分不爽被調侃,“快說你在哪裏,我過去接你。”

“市郊墓園。”

林焰修詫異地“咦”了一聲,馬上道:“我就到。”

此刻恰好雨停,容澗收了傘當成拐杖杵在地上,走到山腳路邊站定。

不到片刻就看見林焰修那輛黑色的保時捷飛快駛來。

牛奶扒在後座車窗上沖他喵喵叫,見他上車,頓時爪子一張就撲上去,半日沒見就十分想念地在主人懷裏蹭來蹭去。

“行李都弄好了放在後備箱,我們直接去機場,君傑說在那裏會合。”

林焰修從後照鏡裏瞅瞅容澗,見他去一趟墓地回來還算正常,不覺稍稍放心。

“你什麽時候從上海離開?”容澗一邊逗弄牛奶,一邊問。

林焰修頗有些不情不願地說:“只能停留半個小時左右。”

“這麽緊”

他看見容澗皺着眉,噗嗤一笑:“舍不得我就直說啊。”

尾音還沒落下,又聽這貨皺眉續道:“晚餐豈不是得自己付錢了”

“剎——”保時捷瞬間打了個危險的Z字形,容澗抱着牛奶東倒西歪,嚴肅地叮囑:“認真開車!”

“撞死你算了!”

……

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到達目的地,牛奶都為他們捏了一把冷汗,如果它會的話。

林焰修神通廣大地弄到一張容澗旁邊的位置,這麽短的時間裏,就為了和他多一點相處時間,可算是煞費苦心了。

君傑很識趣地換到後面一排去,省的當電燈泡。

以他的眼光,顯然看得出來兩人關系非同一般,在圈裏混了這麽多年,把一個直男掰彎有多難他清楚得很。

就沖林焰修這毅力,真是不容易啊!

他百無聊賴地坐在後面擺弄PSP,上飛機前給陸挺乾發了短訊,要是陸挺乾千裏迢迢趕回中國,卻發現他又飛去了上海,還不知道會氣成什麽樣。

牛奶送到寵物轉送通道,容澗兩手空空,只好把林焰修的手拿來抓着玩。

“容澗”林焰修無奈地瞥他一眼,話說回來,自從這貨恢複記憶以後,感覺某些地方變了一些,又有時候覺得完全沒變,還是那麽二。

不過這樣也無所謂,反正容澗永遠都只有這麽一個,他就是他。

“我有東西給你”猶豫半天,林焰修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黑色天鵝絨小方盒子。

容澗心中一震,盒子裏會裝着什麽東西——還用得着猜麽?

“你”

他接過來打開,裏面果然躺着兩枚鉑金戒指,刻着簡約的花紋,銀亮的光芒十分有質感。

林焰修不自然地別開臉,哼哼着說:“你不是愛裝狗麽,給你個圈套着。”

他們倆手指尺寸差不多,可以任意混戴,容澗撚起一枚試了試,輕聲笑道:“你,這是在求婚?”

“求你妹啊!”話雖如此,他的手仍直挺挺地戳在容澗手心裏。

容澗看了看他通紅的側臉,撿了剩下那個,慢慢套進他無名指上,忽而一皺眉:“怎麽小了?”

“怎麽會?我挑了好久這個最合适——”

林焰修話沒說話,看見容澗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樣,頓時明白被耍了。

“等我去美國的時候,再給你戴上。”容澗鄭重的将它放進林焰修掌心。

林焰修怒色稍平,哼了一聲:“你可別它給賣了。”

“怎麽會?要是有顆鑽石說不定可以考慮——”

“容賤!你還嫌個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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