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故人之子
不遠處那個長相酷似容辰的青年,在人群裏東張西望片刻,似乎注意到林陌西二人的目光,舉步朝這邊走來。
林哲已經從初時的驚詫恢複過來,仔細看去,這個青年的樣貌跟當年的容辰還是有些微不同,不光戴了眼鏡,而且氣質也大相徑庭。
“三爺,容辰已經過世多年了,這個小夥子大概只是碰巧長得像吧…”見林陌西還是怔愣出神,林哲輕聲安慰道。
“就算碰巧,怎麽會這麽相像…”林陌西見青年越走越近,握住手杖的手竟然忍不住微有些出汗。
注意到這個細節的林哲,感嘆地搖了搖頭。
這麽多年來,林三爺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為了所謂的愛情沖昏頭腦的單純少爺了,可是早逝的容辰在他心裏,依舊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
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容澗很快就走到他們面前,毫不遲疑地張口就問:“大叔,請問你會講中文嗎?”
林陌西一愣,大、大叔…
倒是林哲先反應過來,笑了笑,答道:“我們都是華裔,當然會說母語,小夥子是不是迷路了?”
“是的。我要去德國選手營地。”被稱為小夥子的容澗坦誠地道,對這兩個還算親切的大叔印象不壞,雖然被拐杖老頭過于熱切的目光盯得脊背發毛。
林陌西上下打量他,奇怪地問:“選手營?啊,你是來參加WGC的,你是中國選手,去德國營做什麽?”
“…去找個朋友。”容澗怪異于這個大叔異乎尋常的熱情,不過還是耐心回答。
林陌西心裏癢癢的,十分想問他跟容辰有沒有什麽親戚關系,但是陌生人如此冒昧似乎不大禮貌,即使林三爺在家族中是慣于掌權的人物,與一個無名小輩客氣相待顯然非常可笑,但是看着容澗這張臉,林陌西委實不想看見臉上露出任何厭惡自己的神情。
林哲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立刻會意地說:“這樣吧,剛好我們也是閑來無事到處逛逛,德國營地離這兒還有段路,我們帶你過去好了。”
容澗有些意外,又想反正有人引路更省事,便爽快地答應:“那就多謝了。”
獨自走了半天,這會兒終于有人跟他說熟悉的語言,容澗心情大好,連帶着冷漠的臉孔也稍微有了點表情。
林陌西拉不下架子,從不主動問話,林哲在一邊旁敲側擊詢問容澗的身份,他就支起耳朵聽。
“哦,原來叫容澗。”林哲餘光瞥見三爺的手不易察覺地顫動了一下,心裏喟嘆,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跟容澗閑聊,“我們三爺的兒子如今也跟你差不多年紀,呵呵,代表國家隊參賽,真給令尊令堂争臉啊。”
容澗步子一頓,淡淡道:“我沒有父母。”
林哲目光一閃,見他淡漠的語氣,便也不再追問:“哦,那真抱歉。”
果然!林陌西幾乎已經可以肯定,他就是容辰的兒子,當年容辰有個幾歲大的兒子好像就叫容澗,年紀吻合,更何況他們長得如此相似,只可能是父子。
可話又說回來,阿辰的兒子會出現在這裏,還如此湊巧碰上自己?
林陌西不禁有點懷疑,畢竟家族家大業大,敵人不少,雖然這些舊事鮮少有人知曉,但是萬一容澗別有用心或者被人利用故意借此接近林家,那也不得不防。
林陌西不由暗自觀察容澗一舉一動,一路行來,這小子個性冷淡,不茍言笑,通常是林哲問三句才答一句,要是說故意接近,哪有不卯足了勁兒讨好他們的?
想到此,林陌西又泛起一絲懷念,當年剛遇上容辰,那家夥也是這麽淡漠的人吶,不過真正交心之後,內心卻是執着又熱情。
不知道阿辰的兒子是不是跟他一樣悶騷?
要是容澗是個好孩子,不妨把他帶在身邊,就算只是看着那張臉,也是好的。
林陌西正神游天外,忽見容澗停下腳步,沖他們道:“就是這裏,多謝兩位大叔,我先走一步了。”
他點頭表示謝意,毫不拖泥帶水轉身就進門去了。
林家兩個大男人面面相觑。
“诶诶?這麽快就到了?”林陌西有點惱怒地拿手杖戳了戳地面,“設計師怎麽設計的路線?!怎麽這麽短?我要投訴他!”
林哲了一下,勸慰道:“三爺,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既然知道了容澗的底細,您想與他敘舊,以後有的是機會。”
林陌西呼哧呼哧地吹了吹胡子,這才點點頭:“你去查查他這幾年過的如何。”
“是。”林哲猶豫一下,問:“三爺準備告訴他,與容辰的淵源嘛?”
“唉,”林陌西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當年阿辰病逝的原因,并不光彩,以他的個性肯定不會告訴兒子,何況他變成那樣,我也要付很大一部分責任,人都走了這麽多年,這些陳年舊事再計較還有什麽意思?但是容澗怕是相當地恨我吧,如果能幫他一把,也算是對阿辰的補償了。”
林哲嘆了口氣,沒有再多說。
傍晚的時候,兩人回到林家大宅,林哲派人去調查容澗的身世情況,家中女仆告知說莫爾斯三小姐來找林焰修。
林陌西頓時一樂,偷偷對着林哲八卦:“嘿,聽聞莫妮卡那個小妞難纏無比,而且越是對她不鹹不淡的男人,她越是愛追着跑,反而那些拼命追求她的,統統看不上眼,啧啧,現在的女孩子喲…”
後面的話沒有戳破,林哲會心一笑:“莫妮卡小姐是莫爾斯那個老家夥的掌上明珠,人倒是長的不錯,不過三爺似乎不大喜歡?”
“長相能當飯吃?”林陌西搖了搖頭,在後院的躺椅上坐下,吩咐傭人準備晚飯,一面對林哲低聲冷笑道,“這麽輕浮的女孩,休想進我們林家大門,莫爾斯那個老鬼想攀親家,也生個靠譜點兒的閨女嘛!SB!當老子是吃X的嗎?!”
“咳咳,三爺,要開飯了。”
女傭來叫三個晚輩用晚飯的時候,莫妮卡正纏着林焰修給她撲蝴蝶,林拓在一旁乘涼加偷笑。
“撲蝴蝶?撲你妹的蝴蝶!”
林焰修在心裏罵娘,不過面上還是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狀态,冷淡地說:“林拓比較擅長這個,我對蝴蝶過敏。”
“哦,那真遺憾。”莫妮卡失望地咬了咬嘴唇,又去拉他的手,提議道,“我知道一間不錯的酒吧,今晚一塊兒去如何?”
林焰修用濕巾擦了擦手,狀似遺憾地道:“今天已經約人了,抱歉,請允許我接個電話。”
說着,他便掏出手機走到一邊,把莫妮卡一個人晾在那裏,順便踢了林拓一腳示意他去應付。
“喂。”林焰修看見來電顯示上容澗的大頭照,心裏一跳。
“林焰修,是我。”容澗似乎在馬路上,周圍車鳴嘈雜。
“嗯,你在林家嗎?我在路上,很快就到…”
“呃,你現在就來?”林焰修一陣緊張,“我還沒跟老頭說…”
容澗的聲音有些不快:“我後面有幾個跟屁蟲,一路都跟着我,剛剛甩掉又來幾個,不知道是誰盯上我了,說不定是林陌西。”
“什麽?老頭派人跟蹤你?”林焰修眉頭緊皺,搞什麽鬼,這是突然唱的哪一出啊?
“…我還不确定。”容澗挑了挑眉,“怎麽,我不方便過去嗎?”
“不是…”林焰修煩躁地瞥了一眼那邊一臉不耐煩的莫妮卡,冷哼一聲道,“你過來也好。”
挂掉電話,他深吸一口氣慢慢往餐廳挪,不知道老頭看見容澗會怎麽樣,還有莫妮卡這女人…
林宅的餐廳在離後院不遠的地方,東面和南面的牆全都裝上了巨大的落地窗,窗明幾淨,精致的花園和迷人的霞光,讓人仿佛有種置身于大自然般的清爽愉悅。
趁三個小輩還沒到,收到消息的林哲緩步走到林陌西身側,低聲說道:“三爺,關于容澗的事情已經收到部分資料,這是剛剛傳真過來的,您看看,另外一件事,下面派出去的人彙報說,容澗現在似乎正在來此的路上。”
“哦?”林陌西一面翻着不多的幾頁資料,奇怪地問,“莫非他知道了我們的身份?”
林哲輕咳一聲,面色古怪而又複雜:“三爺,恐怕不是這個原因,而是…”
“而是什麽?”林陌西順口一問,心思卻放在入目的一行行簡略的文字上,感嘆道,“沒想到阿辰走後,那個女人竟然把自己的兒子送進孤兒院,為阿辰治療續命,已經山窮水盡到這個地步了麽?唉,既然如此,何必拒絕我的資助呢…”
林哲搖了搖頭:“那女人如此恨您,又怎麽會接受您的錢。”
想起往昔的一些事情,林陌西面色有些悵然,他繼續往後看,忽而“咦”了一聲:“這小子居然進了阿焰搞得那什麽游戲公司,還拿了國內NGC雙連冠,哈哈,以前阿辰就經常跟我說,這小子以游戲世界冠軍為目标,沒想到還真在這條路上走的這麽遠啦,唉,想必阿辰在天堂也該欣慰了吧…”
看林陌西一直沒抓住重點,林哲有點哭笑不得但又不好打斷,只能等他慢慢看完。
“維塔的董事長…”林陌西皺了下眉,“‘在頒獎現場指責容澗害死生母’,這是怎麽回事?啧啧,看來這小子的路真是坎坷。”
林哲沒有再插話,只剩林陌西習慣性的自言自語,仔細看完資料上容澗的生平事跡,最後看到他被維塔雪藏,又機緣受邀加入中國國家隊,甚至還當上隊長,昨天才飛到洛杉矶準備WGC比賽事宜,林陌西驚訝了老半天,才搖着頭笑道:“哈,當真是一波三折,老頭子我還以為在看小說呢!”
“三爺,您沒注意到容澗和阿焰似乎…走得很近嗎?”林哲終于忍不住提了出來。
“唔,好像是的,這不是挺好嘛。”林陌西樂呵呵放下資料,開始往嘴裏填食物,“阿焰這孩子個性要強又高傲,從小朋友就少,如果這兩個小子能相處的好,也不挺不錯的,阿辰要是在天有靈,一定會高興的。”
林哲無奈地說:“三爺,我的意思是,您不覺得他們倆親近得已經超過普通朋友的界限了嗎?”
林陌西手中動作一頓,望向他:“什麽意思?”
林哲神色怪異地說:“據可靠消息,容澗自車禍康複以後,一直和阿焰同、呃,住在一起。”
“你是說…他們同居?”林陌西皺了皺眉,神情變得跟對方一樣古怪,迅速将資料又翻了一遍,越看越懷疑,最後用一種詭異且不可置信的口吻問道,“阿焰的戀人該不會就是容澗吧?!”
兩人面面相觑一陣,皆是驚異不定的樣子。
“這個,我也不敢肯定,要不然把阿焰叫來确認一下?”林哲看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
林陌西搖了搖頭:“你說容澗在來這裏的路上?你說――他該不會是來提親的吧?”
“噗――咳咳…”林哲嗆了一口氣,緩了半天,哭笑不得地說:“三爺,您為何會覺得是提親而不是媳婦見公婆呢?”
“哼,我今天看容澗可不像是什麽好相予的樣子,阿焰那個缺心眼的SB,攻的了人家麽?”
“咳咳,那個,三爺,現在好像不是糾結這種問題的時候。萬一是真的,您怎麽看?”
“談戀愛的又不是我,我怎麽知道?”
“呃…”
就在兩個為老不尊的老八卦竊竊私語的時候,林焰修三人終于磨蹭到了餐廳,一路上莫妮卡不停地用肢體和語言騷擾,若非還有林拓打圓場,林焰修數度都差點忍不住咆哮出聲了,額頭青筋暴了一大堆。
三人跟老爺子打了招呼,在餐桌前坐好,林哲招呼女傭布菜,林陌西神情平靜,偷眼掃過他們,乍看和氣融融,卻是個個心懷“鬼胎”。
莫妮卡非要挨着林焰修坐,林拓見他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立刻搶險:“莫妮卡,焰修最喜歡吃魚子醬了,你可不可以去廚房拿一下?”
“啊,好啊,我這就去。”莫妮卡很高興地蹦蹦跳跳出去了,臨走是還不忘給林焰修抛個媚眼。
林焰修頓時有種戳瞎狗眼的感覺。
他大力用筷子戳着盤裏的魚扒,渾身散發的極端不爽的低氣壓。
林陌西看他一眼,喝了口酒,不經意的問了句:“臭小子又亂發什麽脾氣?莫妮卡怎麽惹你了?那麽漂亮的姑娘,旁人求都求不來呢。”
“臭老頭你羨慕的話,盡管拿去好了。”林焰修沒好氣地刺他一句,“你趁早跟莫爾斯那個老不休說,叫他女兒死了這條心吧,我對她半毛錢的興趣都沒有。”
“哦,那你對誰有興趣?”林陌西聽到這種回答毫不意外,放下酒杯,不動聲色地問。
林焰修擡眼瞅了瞅他,可惜沒有從那張神采奕奕的老臉上找到任何線索,只好試探着說了句:“女人都挺煩的,暫時不想考慮。”
果然!
林陌西暗罵了句臭小子,繼續與他套話:“不考慮女人,難不成考慮男人?”
“!”林焰修和林拓同時停下了筷子。
卻說那邊廂,莫妮卡提着裙子在走廊上狂奔,可是林宅太大,她來的次數又不多,一會兒就迷了路,又拉不下臉詢問女傭,只好裝作參觀屋子四處走,最後一不小心晃到正廳。
領班正巧在這裏,眼尖地發現這位千金小姐,出聲招呼道:“莫妮卡小姐,您是準備離開了嗎?”
“呃,不是…”
莫妮卡正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自己丢臉的迷路了,突然瞧見領班身後跟着一個高大英俊的華裔青年,黑發黑眸,銀邊眼鏡微微泛着金屬質感的冷光。
青年面容冷峻,只稍微掃了她一眼,便目不斜視徑直往前走,離她越來越近。
“好高啊…”穿着十厘米高跟鞋的莫妮卡都矮他一個頭,她大膽地盯着青年猛瞧,心裏撲通撲通直跳。
“容澗先生,少爺吩咐我帶您直接去餐廳。”領班很是客氣地跟他引路。
“啊,我也正好去餐廳,一塊兒吧。”莫妮卡笑靥如花地湊上來,“這位是林家的客人嗎?你好,我是莫妮卡莫爾斯。”
莫爾斯?
雖然莫妮卡的英文他不懂,不過這個發音容澗還是聽清楚了,他瞥了一眼面前這個一臉花癡狀的女人,緩緩虛眯起雙眼――啧,有新品種的小怪出現了。
見青年完全不搭理自己,莫妮卡一點都沒有露出生氣的神情,反而有種“呀,果然好酷”的感覺。
這個男人冷漠的氣質跟林焰修那般的優雅潇灑全然不同,她一路嘀嘀咕咕自說自話,容澗半句都聽不懂,自然不可能答話,不過莫妮卡依然樂此不疲,偶爾容澗不耐煩的掃她一眼,她頓時深受鼓舞,搭讪地更加賣力,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只可惜,語言不通這條巨大的鴻溝阻隔在他們之間,莫妮卡的喋喋不休,完全被容澗漠然的磁場屏蔽掉了。
最終,他只得出了小怪有自言自語屬性且智商低下的結論。
在領班的引路之下,兩人很快就到了餐廳門口,老遠就聽見裏面傳來林焰修冷嘲熱諷的說話聲。
起初,容澗并沒有聽得太清楚,領班剛剛一打開門,猛地就傳來一句霸氣十足的吼聲:“老子就只喜歡容澗一個,你管得着麽?!”
“……”
落地窗外鳥雀四五只,在晚霞中叽叽喳喳地蹦,頗為熱鬧。
屋內餐廳裏卻是萬籁俱寂。
幾個男人沉默地對視着,林焰修甚至于還維持着方才激動的站立姿勢,屋裏四個林家男人齊刷刷地盯在容澗身上,都是面部抽搐,僵硬不足言語形容,只剩下小領班滿頭大汗地抽氣。
還有一個女人沒有受這混亂氣場的影響,因為中文不咋地,沒聽太明白,目光好奇地在一幹木頭版的男人們身上掃視。
容澗與林陌西遙遙相望一眼,前者眉頭一挑,眸中似有意外,然後又望向剛才大膽發言的林焰修,嘴角慢慢牽起一抹自以為親和又害羞的笑容。
=_,=
此時此刻,林焰修多麽希望自己縮小縮小再縮小,最好變成一條毛毛蟲,縮到地縫裏去。
他剛才貌似說了奇怪的話?!容賤這個混蛋打哪兒冒出來的?那個詭異的笑容是怎麽回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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