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季清流現在渾身都在他的掌控下微微顫着,自己卻又十分恨如今這般受人牽制的地步,更何況自知此情此況再延續下去自然是要不得了,忍不住微啓唇齒,硬生生從喉嚨間擠出了個『滾』字。

祝傥吃吃的附在他耳旁笑,傾覆的發絲自他脖頸身側悉數酥麻而掠,就如同他語氣中微透露的威脅一般,隐隐約約撓着人心肺:「你怎麽還是不願同我好聲好氣的講句話?」

你這麽對我是讓我能好聲好氣同你說些甚麽的嚒!

這個不提,便是沖你這種『道不同』的人,我也不願和你浪費口舌!

祝傥自是不忍見他蹙眉抑或厭惡的模樣,此刻借着這夜色,趁機能多同他接觸片刻也是安慰,誰知還不及再撩他幾下,便立時停下了手中所有動作,眸光淩厲的盯住了窗外。

季清流瞧他忽然停下了,自是飛快的想逃離他身邊。

祝傥又反手一覆,直接捂住了他的嘴,人也慢慢半伏起身子,另一只手緩伸了出去,似乎是想搭上窗棂。

季清流一愣——莫不是出事了?

雖說現今沒了法力,卻也一直擔心這城中事,此刻也并非不識眼色,哪怕暗夜裏瞧不太清彼此,但是能讓這麽急色的祝傥忽然停下了手頭事,反而此般警惕,怕是棘手的情況。

故而也再不動,更不出聲,本也想跟着側頭去望望,後又想起自己甚麽法力都不在,幫不上甚麽忙,望又有何用。

祝傥警惕了半晌,爾後又趴回了他床上,覆在他耳邊由衷的道了句,「真乖……」

話未說完就被季清流給推開了,還差點直接将他從床榻掀到地上,此刻這從床上直直坐起來的人語氣十分不善,「祝傥,你又戲弄我?」

「沒有,剛才是真有不對。可是那感覺太奇怪了。」

「怎麽?」

若是現下亮着火,一定能瞧的清清楚楚幽季那滿臉不信的模樣。

祝傥聽他這話語氣也知不跟他解釋清楚肯定還是要鬧的,故而和盤托出,「剛才只覺剎那間寒意重了些許,又覺得似乎有甚麽東西路過咱這窗前。我就忍不住稍微感應了下。」

「寒……意?」

「是啊,比前幾日還要寒了些許。其實人間這時日也不過冬至剛臨,真若論起冷,這雪還沒飄下來呢。因此,如若不是天上的神君加重了這四季氛圍,那便是地下的了……」

地下的?!

季清流的心跳猛的漏了兩漏——糟糕糟糕,數着最難堪的便是他來了……不過,不過冥間事也應是挺多的,他該不會随意說出來就出來吧……

祝傥也一瞬間捕捉到他的異常,忍不住拈了味光芒十分之弱的仙火算作照亮,輕聲問,「怎麽了?」

「沒怎麽!」

「沒怎麽你臉色這麽差?」祝傥忍不住又伸手去攬了他的肩,「放心,我在呢。」

季清流微縮了身子避開他,又将被子十分迅速的卷起裹好了自己,且不給祝傥留下丁點餘縫空隙可鑽的躺平了。

祝傥愣怔了一下,心說你藏的可倒是真快。

不過自己也沒急着再去騷擾他,索性起了身,一邊在幽季這邊下了個結界,一邊自己步去了窗邊,擡開看了會兒,爾後忽化作一縷無形之氣,順着窗縫鑽了出去。

他這廂剛走,季清流也再度緩睜了眼,微将被子向下拉了些許,露出了半張臉來,眼神空洞的盯着那撮随祝傥漸行漸遠而光芒漸弱下去的仙火發愣。

這愣不及眨眼時間,忽覺整個房內寒意更厚一重。

随着這寒意漸濃,床尾處也漸漸顯露出一個人形輪廓來,只不過那味仙火已被他的寒意給徹底驅滅了,眼下瞧不清,而他又好似穿了件兜帽一般的長袍……抑或着道袍?顏色太暗了,壓根瞧不清楚,也看不見是否有頭,或者有了頭,又是否有臉面。

季清流也慢慢屏住了呼吸,他一開始以為那寒氣是幽冥所放,興許也真是他來了,可此刻真得這人立在了自己床尾,卻再無半點熟悉之意。

……真是奇怪。

不過先前自己入了仙籍,幽冥領了冥間,就已是幾千年不曾得見,後來被祝傥害慘了,他沒了仙骨,失了法力,再度落到幽冥手裏,也沒怎麽正眼瞧過他,只不過那時候好像還有最最一開始的熟稔留存,可如今這僅剩的丁點熟稔卻完全阻止不了彼此之間随着年歲未曾放下、反而更增的仇恨之意更濃。

現下……又是七百年過,恐是早就不熟了的,這也是應該。

但無論怎麽想着,又覺此情此景下這般見面還是或多或少的有點尴尬,季清流正在心內漸漸趨向于『這人怕就是幽冥吧……』『他到底還是來了……』這種種心思裏頭,忽驚覺身側微浮一道劍氣,而這劍氣委實太『靜』,靜至融萬物于無聲之地,故而等他覺出有甚麽東西擦肩而過時,那抹劍氣早已直透床尾之人。

那床尾之人雖中了這一劍,好在閃的也快,貌似避開了要害,雖然整個屋內的寒意又大綻了一下,顯然是他被這一下擊中,控制不住自己的法力了,爾後落了聲冷哼,接着已無蹤影,一房間寒意也緊跟着瞬退,祝傥那盞供着幽季取暖的小仙火又悠悠複燃了。

得了這回暖剎那,季清流不知怎麽,才驚覺自己出了一後背的汗來。

祝傥的身形此刻也在屋中顯現,似乎也對這深夜冒昧前來的訪客很是不解,不過也算是被他這一舉吓跑了,估計一時半會兒不敢再來犯。縱使來犯也不怕,直接打死便可。

想着又轉頭去看幽季,才發現他額頭上已是一層細密的汗珠遍布,倒不知是不是吓着了。

又後悔自己一言不發的便走掉,只留了一個結界給他……

因了剛才情形,他來不及解釋那麽多,總之,總之他不可能撂下他跑的……他壓根就沒離開此地……一直在外頭分心注視着屋內情形呢。

想着便将劍立時收了,祝傥殷殷的上前去摸他的額頭,聲色也有些尴尬,「抱歉,讓你吓到了……」

季清流一偏頭躲開了,心下卻在直犯嘀咕——他這身冷汗卻不知是為祝傥還是為幽冥出得了!

祝傥會有那麽快的速度?

幽冥又怎麽可能躲不過?

想着便忽然出手如電的抓着了祝傥手腕。

祝傥在他有動手趨勢時便已有所察覺,只不過硬生生壓住自己的本能,由他抓着了。

「你虛清之影悟到了第幾層?」

啊呀,果然……剛才太心急他的安危了,趕回來太快還是叫他察覺到了這個嚒……

祝傥喉頭微動了下,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扯謊道,「八層。畢竟不如你們這些天生的仙根慧骨,再往上參透便有些難。」

季清流心下生疑,心說第八層能有那麽快的速度?可聽着他的解釋又覺得對,就包括那妖途升上來的仙,也甚少能至九層,哪怕是他們這般天生下來便與芸芸衆生蝼蟻不同的仙人,達至第九層也是數之寥寥。

季清流曾經還為『幽季』那時候,也不過是九層過半。

剩下那小半不是他不想參透,是他還想給自己留點樂趣,畢竟一旦步至巅峰之後,人就少了太多樂趣可言了。

於是這麽來看,他又想不透,以為那麽針對幽冥,非同他對着來,是否有一半在純粹給自己找樂子的成分作祟。

想了想又覺得不能是,畢竟他同他,道亦不同。

既然道不同,便不相與之為謀。

多麽簡單的一件事,還想它做甚麽。

同樣,他能想得透這點,他認為幽冥也能想得到,卻又不知——在自己已經淪落成一介鬼魂之軀,甚麽都沒了的時候,他做甚麽還想拉攏自己回去。

回去又怎樣?

我還能替你辦事麽?我法力何來?還是就想讓我、讓這個虛名的『幽季』、所謂的『北燭帝君』,入了鬼族,歸于你麾下,得你差遣、受你驅使?!

——幽冥,你明明不是這麽無聊的主。

明面上罵他一句『癡心妄想!』,暗地裏卻也在嘆氣。

——我堂堂一界燭龍之子,憑甚麽要淪落為泥沼地底下的東西?

面子往哪兒擱?

骨氣往哪兒放?

想着又不免寂寂,也是啊……自己的庇佑和天賜統統因了自己那一身燭龍真血,真神之骨。

若是沒了這層光環庇佑呢?

自己卻……甚麽都不是了。

早就……甚麽都不是了。

祝傥瞧自己答完了話他就垂下了眼,此刻頭也越來越垂,起先還以為他受不住困意又睡過去了,微蹲了身子想把他扶好,重新放妥在床上,卻見他眼睫阖的微低,卻是輕睜的,僅僅露出那一丁點縫隙,像是頭受傷的小野獸一樣,眼睛裏有微弱的光在爍動。

心下忽的一顫,本能在告訴祝傥——幽季在難過。

以往見這位爺難過的表情嚒?

不曾。

眼睛永遠是斜着向下看的,鼻子是要沖着天的。

不及走近當先周圍都跪了一群了,看人的時候,估計還要勞他費心微微低下他那一直維持高昂姿态的頭顱,臉上除了清高便是孤傲,哪裏曾有這般落魄失神的模樣。

想着便不由得收緊手臂,将他納入懷裏。

剛及觸碰,卻見他又擡了眼,滿眼的恨意。

——恨,他是真恨。原來沒了那身法力和那權勢,他也不過是別人肆意玩弄的一個……身下之物罷了。

呵,真是可笑。

祝傥叫他這麽一看,自己也難過的厲害。

又怕他是多想了些甚麽,於是想了想,怕他這眼神怕的厲害,便直接拿了下巴墊了他的腦袋,這樣便避開了他那仇視的目光,祝傥慢吞吞的道,「幽季,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只不過你太傻了,行事的法子也未免太不圓滑,倒不如聽了我的話,遂了我的願,讓我來照顧你罷……

也是,你哪裏是個能照顧別人的人呢……喜歡上你這件事,注定就是我祝傥癡心妄想的一件心底相思事罷了。

可沒關系啊,畢竟我貪,畢竟我一介凡愚,樂意癡人說夢,更樂意癡心妄想。這從*凡胎得窺仙道輪回,哪一件事,不曾是我的癡心妄想?!

帝君幾多尊貴,我知你是瞧不起凡人的,但是怎麽,叫我們連個夢都不準有嚒?

這也未免……太霸道了罷。

『幽季,我終有一天會叫你離不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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