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三日回魂,七日為期。
蘇管當時雖是氣憤的摔藥材走了,可是枳楛卻沒放棄,仍舊忙裏忙外,活像一陣風似的進進出出。
幽季雖然本身還是想跑,可不知是不是因為蘇管那席話,那麽多人都聽到了,他面子上抹不開,不好意思再腳底抹油,於是就這麽木讷的坐在祝傥床邊,心裏頭也不知道在想甚麽。
蘇管在外頭呆了會兒就忍不住又回來了。
——倒也不是為別的,只是怕祝傥的屍體別再叫枳楛那小妖給搞壞了。
還是自己去放心。
枳楛也叫蘇管這個舉動氣着了,心說你別以為就你醫術了不起,姑奶奶的醫術也沒差到哪兒去!
後來不知怎麽又提起季大哥當初口唇之上的毒了,都能把祝傥蒙蔽了,你現在算個屁到我面前指手畫腳。
蘇管也撸了袖子發飙,平日斯文盡毀,吼她道那還不是我一去就發現了,救了我主上一命。
枳楛也側頭連忙呸呸呸,回敬他你要是不去,祝傥一準兒就叫我毒死了,哪裏有你再救的份兒,再說了那是為了不引人注目的慢性毒,要是個毒性大的,保管你救都救不回來!
正當他倆人在這邊吵得不可開交,手下也沒閑着給祝傥拾掇傷口的時候,一旁跟個木頭人似的幽季忍不住吼了他倆一句,「都閉嘴吧煩不煩!」
他心下也怪亂的。
想着又側頭去看了眼他。
傷口是恐怖,可這身體……他也熟悉。
又蹙了眉,心道自己現在在想些甚麽鬼事情,轉念再扯開神思,想想一旦祝傥沒了,自己不該是開心的嗎,可以自由自在出去玩了,想找誰找誰,不用受拘束了。
可是忽又憶起今早那一瞬之念——空氣是冷的,床頭沒有熱茶。
他人呢?!
這麽一想才心下一驚。
原來……說白了自己起床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要找祝傥的。
這麽想就更不自在了。
幽季忽又起了身,心說一定是着了魔障了,讓祝傥自生自滅去吧,自己,自己還是需要找個僻靜的地方好好清心一下。
只不過這麽一起了身,蘇管和枳楛以及幫着遞藥材的阿啾同時瞪大了眼看着他。
盡管一言不發,大家卻好像心照不宣的流露出了一種鄙視之情。
幽季又硬着頭皮尴尬的坐回了原位。
想了想,好像為了顯得自己不是那麽嫌棄現今跟個血人似的祝傥,他大發慈悲的拉過他的手來,且語重心長道,「祝傥,你可得活着。好好活着,啊。」
你要是真就這麽死了,我以後怎麽面對眼前這仨。
縱使蘇管不見,那枳楛和阿啾卻是玩的很好的,他們還季大哥季大哥的喊自己,哪裏能讓他們瞧不起自己。
於是也就這麽咬着牙愣是跟把自己釘在這床板上似的,釘住了。連自己都不停的告訴自己——忍住,忍住,千萬別拔腿就跑。
後來已經不知是第幾日過,總之外屋的那群鬼醫統統都沒有了,蘇管也很少來了,估計是徹底失望了。只有阿啾和枳楛不時的回來,有時在院子裏坐坐,有時進屋再給他換一身藥。卻也不多說甚麽話,換好了就走。
幽季也不知自己心下是怎麽個感想。
起先也有點絕望。
後來麻木。
——知道,知道祝傥就是撐不下來的時候,彼時之感,竟和自己親身從濁滅池上滾落凡塵一樣,只是麻,麻到難知五味難得靈識。
覺得……
一切都空了。
想着忽又輕笑出聲。
想起那夜……祝傥替自己那個的時候,覺得自己僅存在那根蛇骨上的一丁點殘魂落魄全都叫他吸走了,當時還癡茫的去叫他還回來……
此刻,此刻這人将這些悉數還給自己,他卻撐不下去了。
笑了幾聲而已,又笑不出聲來。
想嘆也嘆不出氣。
心說自己就是這麽個性子的人,有個樂子有點舒服的東西就會依賴上,往日的是祝傥,今明的保不準就是誰了。
所以現在這麽傷感幹嗎呢。
於是也想着起身,離開這裏吧。
不然總覺得……總覺得他娘的要憋屈瘋了。
也不知道這憋屈慌悶之感緣何而升。
待得他剛想起身離開此地,離開這徹徹底底連空氣都唯剩涼薄之意的地方,才發現——他娘的!腿麻了!
一時還沒起的來,忍不住暗自揉了揉腿,他忽又想到,好像就是不久前,還嫌祝傥做的狠了撞得自己腿根和屁股痛,此刻這人為了把骨頭還給自己,就,就這麽沒了……
又念着他那日曾小心翼翼的問過自己,『帝君能接受沒有法力的日子嚒?就像是、就像是跟我這樣很平靜的活在小城裏……我會一直陪着你……』
如今想來,若是自己當時給了另一個答案,也不至落到如今這麽難堪的地步。
這般念着又猛搖頭,心說以後恐是很難找到一個像祝傥這麽合自己心意,能把自己伺候的這麽舒坦的人了,可誰怪你沒那個福分,等不到這一天。
於是又暗自推揉了幾下腿根,覺得血脈疏通好了,幽季這才又準備試着起身走。
他是真不敢再側頭看一眼了。
看一眼他的傷看一眼他那幅模樣……就……
連想也不敢再想,幽季忙在心裏頭快刀斬亂麻的斬斷這些悵然心思,準備再度起身。
又沒起得來。
他娘的!中邪了嗎!
莫不是幽冥又把自己給關在這兒了?!
是不是衣袍處又結了寒冰将自己固這裏了,畢竟自己同幽冥身上的寒冰之氣難分彼此,經常被他凍住了也發覺不了,都是走不動了才意識到不是被自己的寒氣,而是被他的寒氣給強行止步了。
因此剛打算低頭看看,就驚覺自己的肩膀被人觸了觸。
幽季一瞬間驚得頭發絲都要倒立起來了。
可是那人的嗓音他卻熟悉。
不是甚麽妖魔鬼怪,也不是甚麽厲妖惡靈,而是一個聽過無數遍柔聲,似讨好又隐約含着點霸道命令的口氣——
「把你……領子……整整……我現在……手擡不動……沒法給你整衣服了……」
說着又好像在笑,笑起來估計是疼的,又嘶嘶的倒抽氣,「褲子……穿了沒啊……沒穿褲子就跑出來的話……叫別人看見了……我真是要弄死看見你這副模樣的人……回頭再教訓你……」
「閉嘴吧你,說這麽多廢話你不疼嗎。」
「疼……可是……忍不住想跟你說幾句……讓你……心裏頭有個數……我還活着……你暫時……不要想找甚麽新歡了……」
又緩緩的嘆了口氣,「你哥……跟我說……的那些話都對……每當我撐不下來的時候……我就想着……我他媽一死了……你轉眼就是能找上別的……再一想想……你一旦叫別人上了……我他媽氣都能氣活,哪,哪舍得死呢是吧……」
幽季聽得心裏頭發毛,心說幽冥都跟你說了些甚麽胡話,怎麽還有這麽一層意思,於是忍不住開口糾正道,「即使是這樣,也一定是我去上了別人,而不是再叫別人……」
說到這兒他忽然一愣,随即側過頭來好像有了點勇氣直視眼前這人,雙眸頓時一亮。
「你敢,上別人這種事……你也不要想……」
「祝傥,」幽季好像也不怎麽怕現在身上傷口猙獰的他了,幽幽的俯身過去,開心道,「你可是要争氣,快點好起來啊。」
「嗯?這麽……這麽迫不及待的等我操。你啊……」
幽季笑意幽幽,你說,你現在可勁說,等你半好不好的時候,我趁你之危,看咱倆是誰上了誰。
於是隔着紗布輕柔的拍拍他的頭,「我去給你叫蘇管和枳楛來,你可一定要争氣,快點好。」
祝傥不明所以,輕輕嗯了一聲。
*****
得了他這麽硬撐下去,活過來了,剩下的事交由幽冥主則好辦了許多。
眼見着祝傥的情況一天比一天慢慢好轉。
幽季這陣子也笑的眉目開懷,甚至還特特天天從蘇管和枳楛那裏打聽他現在恢複的如何了。
好似是在真真切切的關心。
只有祝傥和幽冥感受真實——絕不可能如表面所現的這樣。
因為他倆本來都猜着,祝傥這麽一活,幽季心下再了無愧疚之意,鐵定是要腳底生風,有多遠躲多遠了。
因為他祝傥好似在他幽季心裏也沒這麽重要,可是……眼見着這麽多天過去了,他竟沒急着跑,倒也是奇怪。
其實北燭帝君心裏頭只有一個念想:
跑,當然要跑,此刻這祝傥跟幽冥就是已經聯手了,自己等着祝傥全好起來,再想跑可就沒機會了。
但是,當初沒了法力屈居他身下的事……呵呵。
撈他個夠本兒自己再跑!
反正幽冥那麽忙,雖然每天都會抽出時間來看望祝傥一會,但斷不是一直留在他身邊的。
夜裏頭支開了旁的人,自己再去攬了換藥的活兒……
到時候紗布一纏你嘴,再用術法封了你現下發揮時可能會受累的身子,還不是任由大爺我随心所欲為所欲為?
把當初你對我做的那些,嗯?一五一十的叫你嘗嘗,叫你嘗嘗甚麽叫做喊了你求了你讓你輕點慢點你卻他娘的完全意識不到輕點慢點是甚麽意思!
眼瞅着再過陣子祝傥差不多便能恢複好了,畢竟他法力還在,只要熬過當初那差點瀕死的陣痛後,一旦清醒,周身不停重新運起的靈識調轉,基本那就是『蹭蹭蹭』的要好起來了。
再拖下去恐是不妥,幽季決定,趁人之危,就是今夜。
貼着牆根如無形風過。
好死不死飄過祝傥養傷那屋時,忽就聽到了幽冥的嗓音。
這月上中天風黑夜裏頭,他怎麽還在?
壓下偷溜入屋的想法,他只站在門外,想聽聽他們在談甚麽。
——
「還是我入吧。」
「你?我當初的目的,可不是你。」
「可你看他那樣子,是會同意嚒?」
又靜默了一陣子,當先響的确實是幽冥的嗓音,「祝傥,你這麽做傻不傻,值不值當?經過此事,你怕也是發現了,他……他壓根未曾在意你的。」說着又嘆了口氣,「我都替你不值。」
祝傥尴尬的笑了兩聲,卻不再接話。
是又有一人衣袍悉悉索索的聲響,幽冥又道,「那你可想好了,畢竟這一次,我真不敢保你還受的住。」
「沒關系……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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