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蝕骨金虱
我們都下意識地跟着張睿跑。白大褂和草皮頭一溜煙的就超到我前面去了。
我也稀裏糊塗的,跑了會兒想想不對:“喂,我們都不知道前面有什麽吧,是不是該先退回原來的地方去比較安全啊?”
他們根本不聽我說的。
白大褂快跑得沒影了,但不知為何又突然停下來,他的手從前方黑暗裏伸出來拽住我:“哎喲,我說小哥欸!您就別多廢話了,省點力氣快點,別一會跟丢了你跟粽子去哭呢!”
白大褂說話太不中聽,不過,人還不錯。
他拽着我加快腳步。我胡思亂想的,腦子裏忽然迸出個奇怪的念頭。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明明是個拖油瓶,對他們來說已經沒有用處了。在這種九死一生的環境裏,每個人應該都是把自保放第一位,可是不管張睿還是白大褂,他們在逃跑前總不忘記帶上我,這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他們好像怕把我弄丢了似的,會有什麽特別的原因嗎?
腦子裏莫名的在這時候竟冒出“人祭”之類的想法,對這些亡命之徒我很難往好的方面去想,即使是張睿這樣的人,既然參與了盜墓,就是犯法,掘人墳墓到底不是什麽光天白日的正經事,又不屬于正規的考古,這種人也有可能是表面一套,背後一套,為了自己的利益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也許在我疏于防備的時候,就會挨一刀子。
我這樣想着,心裏又有點畏怯,不由得想甩開白大褂。但是白大褂抓得死緊,我想停下來,卻抵不過他的力氣,仍舊被他拖着不由自主地狂奔。
白大褂一面跑一面說:“我說小哥啊,你別扭個什麽勁,我們不會把你往死裏送的,你就配合點吧,現在大家都在一條船上吶!他娘的,哪來那麽多蠍子龍!”
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問:“蠍子龍是什麽?”
“老子給它們取的外號!”白大褂說,“一般的龍虱有那麽兇殘的嘛?!被它們蟄一下咱們就沒活路了。別看它們體積小,娘的比南非毒蠍子還厲害千萬倍!上回咱們大票人就栽在這些小蟲子手上!他娘的,老子寧願跟老虎獅子粽子鬥,也不想碰上這些玩意!”
我聽了,着實為老虎獅子粽子汗顏。
張睿道:“這裏屍氣太重,這些龍虱常年寄居在這裏,早就變異了。小爺提醒過我們要當心,我們還是太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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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睿跑得比我們都快,已經拉開頗長一段距離。他的聲音本來就輕,混雜在大量蟲聲中幾乎聽不清。
他們說得我心裏發毛,但我卻又忍不住舉起手電筒往頭頂上照,人的心理就是這樣,越怕越想看。
不照還好,一照只覺滿眼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甲蟲,不斷從石頭縫裏擠出來,有些已經被蟲浪擠得掉下來。
我感覺它們随時可能掉進我的衣領子裏,縮緊脖子道:“這樣跑下去不是辦法吧?”
“娘的,它們爬得比我們跑的快!——嘶!”
“啊!”
白大褂莫名其妙的忽然停下來,我來不及剎車,一頭撞在他鐵板似的背上,這一下疼得我鼻子快掉了。
老子還沒開罵,白大褂卻罵道:“他娘的,你忽然停下來堵住我們做什麽!”
我揉揉酸麻的鼻子。張睿背對着我們道:“前面被蟲子堵住了,我們過不去。”他就在白大褂身前,正是他停下來攔截白大褂和草皮頭,我才會撞上去。
其實我還蠻佩服張小哥的,眼下我們四面八方都已沒有出路,那些龍虱就像一團團黑色的棉絮把我們團團圍住,密不透風,能走的路早就被蟲海淹沒。白大褂和草皮頭都臉色發白,老子就更別提了,腿又酸又軟,只想坐下來等死。但是張睿卻仍非常鎮定,眯着眼睛觀察四周,似乎并沒有放棄。
白大褂想起了背上的機槍,抄起家夥道:“媽的,老子跟這些蟲子拼了!”
張睿喝道:“不要沖動!昆蟲都有共鳴性,你一開槍,只會引來更多!”
“放火燒吧,蟲子都怕火,我身上還有幾只打火機。”草皮頭說着,一下掏出四五只打火機,表演雜技似的用指尖撥開蓋子準備點火。
“不行!”張睿一把将他手裏的打火機全拍掉,“進洞的時候我就說過,這裏不能點火!”
本來我們有更多的工具,絕不需要怕這些蟲子,白大褂他們顯然經過上一次來探路,針對洞穴裏的情況做了充分準備。可惜,一場洪流把什麽都沖走了。
“娘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說怎麽辦?!”白大褂急躁萬分,搖着槍杆子已快忍耐不住,“不管了,老子寧願死得轟轟烈烈,也他媽的不要做個窩囊鬼,幹等着這些小蟲子把老子啃成馬蜂窩!”
張睿冷道:“你的槍對付粽子可以,但對付不了這麽多龍虱,不能蠻幹!”
他要白大褂沉住氣,白大褂卻聽不進,非幹不可。沒想到兩人竟争執起來。
我對張睿的印象一直是挺斯文謹慎的一個人,沒想到這時候張睿攔到白大褂面前,擡手竟給了白大褂一拳。
這一拳正中左臉,白大褂往後踉跄跌出好幾步,他那樣魁梧的體格不是一般人能動得了的。我不由吃了一驚。
我原以為按照白大褂的脾氣,這下鐵定火星撞地球,天崩地裂。卻又沒想到白大褂吃了張睿一拳,反而蔫了,只狠狠咬牙卻不做聲。
張睿道:“程老大不在,由我做主。”他說得極為平靜,但平靜裏頭卻蘊藏着波濤洶湧。
我真沒想到一個外表文秀端雅的人也能有這樣的氣度,那一拳的力道十分驚人,白大褂憋了一會,往邊上吐了口血水。不過這麽一來,我們大家都冷靜了不少。
當然,光冷靜解決不了眼前的危機,那些龍虱正以驚人的速度聚集起來,把我們封死在裏面,場面甚為駭人,我若能活着出去,這輩子恐怕不會忘記這恐怖的一幕。
第2.
白大褂不肯放下槍,但也沒有再魯莽行事,只小聲罵道:“該死的,這裏的蟲子數量足夠瞬間把我們變成白骨!”
剛才聽了他和張睿的解釋,我知道別說等這些蟲子把我們啃幹淨,只要被它們碰到一下,大概就回天乏術了。
草皮頭看着那些從洞頂挂下來的蟲牆,忽然發出“咦”的一聲:“好像有點奇怪,蟲子雖然越聚越多,但是沒有襲擊咱們。”
我一聽,也覺得奇怪。我們已經停留了有一會,還發生争吵,期間那些蟲子只是聚攏,卻沒有進一步的動靜。
仿佛是在展開攻擊前先對獵物觀察一番,但龍虱沒那麽高端吧?
白大褂破罐子破摔道:“大概在等它們的龍後過來一起開大餐吧!”
草皮頭似乎挺放松,笑嘻嘻地拍拍白大褂肩膀,說:“我們裏頭就你最有料,肯定第一個拿你開胃。”
“去你娘的,老子肉酸呢!吃不死它們也熏死它們!”
我已經坐到地上了,張睿的手電朝我照過來,晃得我眼睛疼。我問他照我幹什麽,他不吭聲,我以為我身後有什麽,頓時背脊發涼。張睿表情嚴肅,把手電對着地面一路照到我腳跟邊。
“怎麽?”白大褂和草皮頭同時探頭過來。
張睿看着我,他的眼神有點古怪,像是被什麽問題困擾着。我得瑟了一下,心說帥哥,你別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老子純爺們,絕不吃這套。
不料,張睿眼睛一眯,忽然揚起嘴角笑了,甚是勾魂。老子又得瑟了一下,心裏直發虛。
他的手電開始往我身上照,從腳跟慢慢的往上到胸膛,光圈停在了我的胸口位置。
我實在料不到他這是幹什麽,忽然他沖過來刺啦一下扯開我的上衣,直勾勾地盯着,上上下下打量。老子裏面穿了貼身衛衣,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麽,看了會又伸手來摸。
老子被他摸得又癢又尴尬,急忙問:“幹什麽?”
張睿板着臉說:“小爺在你身上留了東西。”
“嗯?!”
白大褂和草皮頭被吸引了過來,三人圍着我。
張睿從我身上摸出一包東西,用布條包着,外面纏了幾圈膠帶,原本是貼在我腰側的。
這一路來驚惶奔逃,我也一直沒意識到腰間多了這麽包東西。
張睿看看我,又像剛才那樣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來是他把你從水裏撈起來的。”
我莫名地眨眨眼。
張睿把布條拆開,裏面是防水袋,但是紮了許多個氣孔,一些綠幽幽的粉末從小孔中撒了出來。
我看見那些粉末掉落在地上以後,本來正朝我們這邊爬來的龍虱忽然就像見了克星一樣倉皇亂竄,往別處爬了。
張睿道:“看來小爺早有準備。”
草皮頭驚喜道:“難怪蟲子沒襲擊咱們,只是把咱們圍了起來。原來他身上有這個!”
我問:“這是什麽?”
白大褂大喘一口氣:“娘的,虛驚一場。我的小哥欸,你身上有這種寶貝怎麽不早點拿出來!這是蝕骨金虱磨出來的粉末,蠍子龍怕這玩意,小爺這回可厚道了!”
龍虱我知道,但“蝕骨金虱”沒聽過,聽名字大概和肉食性的龍虱相對,吃骸骨的。草皮頭後來說蝕骨金虱是一種金邊龍虱,和水虱子其實是生活在一起的,只是非常少見,更難以捕獲。
天地間萬物之中,一些相生的東西也相克,讓人不免興嘆大千世界的神奇。
蝕骨金虱是一種奇毒無比的龍虱,所到之處萬物皆會腐爛,所以稱“蝕骨”。而現在,這種劇毒的蟲子磨成的粉末卻能保住我們的命。
我有些好奇,這些粉末是怎麽來的,尋常人不可能接觸到蝕骨金虱,更別說捕捉它。不過現在不是發問的時候。
草皮頭轉向白大褂,搖搖頭道:“老榛,這說明小爺知道你會闖禍,所以才給咱們預留了應對的後路。”
“瞎扯,他怎麽能知道老子會跟這小哥漂到一處。”白大褂也有些不解。
“好了,這裏不是閑談的地方。”張睿已經把防水袋拆開,他特地看着我,道,“快把粉末塗在身上,我們可以離開這了。”
四人把一包金虱粉末分了塗在身上,我問這粉末塗了會不會對皮膚有副作用,張睿說有,但卻沒說有什麽副作用,白大褂說保命要緊,一點副作用算什麽,我想想也對。
那些粉末帶有一股奇異的香味,塗在身上以後,可能是在體溫的作用下預熱蒸發,香味變得更加濃烈,擴散到四周,那些龍虱果然十分怕這東西,一下子就全部散開,根本不會靠近我們。
之後,我們順利地穿過蟲海,前面的路也逐漸變成狹窄的甬道,不過洞頂卻越來越高,最後形成一種在峽谷中走的感覺,兩邊是直上直下的懸崖峭壁,我們的頭頂上隐隐約約能看見一條暗藍色的光帶,就像是那種“一線天”的景觀。
後來發現,我們剛才走過的确然是兩座山崖間的一條溝壑。
出來後,就到了一個四面環山的山谷谷底。
在山裏面走的感覺猶如過山車,你無法知道下一秒會走到什麽樣的地方去。剛才我們還在山體內部的洞穴中走迷宮,不知不覺間竟已穿過了一座山,到了山的另一端。
白大褂和草皮頭都大松一口氣,說是總算走到這了。我知道這裏他們上次來過。
這個山谷并不大,一眼就能夠望到對面盡頭,而周圍的山壁卻都高聳入雲,且全部是陡直的峭壁,估計如果是在峭壁頂上往山谷裏看,可能深不見底,宛如一個出現在山頂中央,垂直而下的“山井”。
谷底光線很暗,但比洞穴中已經好上許多。我擡頭望望,能看見仿佛是“井底觀天”似的一小片天空,泛出淡淡的青白色,山崖間雲霧缭繞,又有生長在峭壁縫隙裏的植物遮擋,天色昏暗,憑我的經驗也判斷不出此時是什麽時刻。
白大褂在後面推我,催促我快走。我剛才一愣神,看見張睿已經越過大片灌木,走出去約有二三十米遠了。我們三個急忙跟上去。草皮頭拿出了大馬士革刀,把一些枯藤清理幹淨,給我們開路。
山谷裏沒有高大的樹木,都是貼着土壤而長的藤蔓以及荊棘叢,遍地都是枯枝落葉,踩上去脆響,我們走得十分小心翼翼。
張睿之前一直帶領着我們,但是到了這以後,他卻沒有管我們三個,自顧自往山谷中央去。
整個山谷的中央有一座古建築物。張睿正是朝那座建築物走去。
他外表看起來像個白淨的文藝青年,身手卻出人意表的敏捷,似乎在什麽樣的地形中都靈活自如,我看見他游刃有餘地在碎石間跳來跳去,不一會兒就到了那座建築物前。
建築物被巨大的石墩架到半空。我因為看的書雜,對古代建築風格也略懂些皮毛,雖不是專家眼光,至少也能看出點名堂。我略微注意了一下,這座建築物呈中軸對稱,像是明清代的風格,紅牆金頂,雕梁畫棟,屋檐竟是用噴釉的琉璃瓦鋪成。
光是那屋瓦的顏色以及屋脊飛檐各處雕刻的脊獸十全十美,就足以讓人吃驚。
這種配色在一個地方很多見,因而讓人十分熟悉——故宮。
古代對建築的用色也是有嚴格規定的,什麽樣的身份住什麽樣的殿宇,錯了便是忤逆犯上。故宮從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開始修建竣工,建築以“紅牆金頂”為主,顯得金碧輝煌大氣磅礴,這也是象征了天子威嚴。所以這種用色非帝王莫屬。
我一時半刻說不上來這裏出現這樣的建築意味着什麽,隐隐覺得此趟盜墓之行非同小可,說不定白大褂他們要盜的是皇親國戚的墓。
建築物下面的石墩也是采用整塊的漢白玉,一共有六根,每一根大概有六七人環抱那麽粗,雕刻着飛禽走獸,可能因為暴露在外日曬雨淋的緣故,灌木叢林比較潮濕,現在石墩已經殘跡斑斑面目全非,表面附着着厚厚的青苔,裂縫裏還長出了枝葉。
在正面兩座石墩之間是整塊花崗岩堆疊而成的石階,這叫“如意踏跺”,通向上面的建築物入口。
張睿正從踏道往上走。
石階的最上面站着一個人,背對着我們。我老遠就看見那人戴着一頂黑色針織帽,身上的衣服破爛不堪,像是曾經過一番惡戰。
我認得那頂帽子,第一次是在酒吧包房裏見過,第二次是在我昏迷途中蘇醒時看見背着我的那個人帶着這樣的帽子。
而那人的身形我也隐約覺得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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