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萬屍穴

“他死了沒有?”我聽見有人問。

“沒反應,估計一會就死了。”這人真他媽沒心沒肺的。

“早就說了,不應該讓他跟着我們進來。”我認出這是張小哥的聲音。

“你們通通讓開!死沒死,老子驗過就知道了!”這是白大褂在說話,他一直都喳喳呼呼的,聽口氣很容易分辨。

我感到口腔裏一熱,似有人在對着我的嘴裏吹氣。這人是個老煙槍,吹進來的氣帶着熏人的煙草味,從我口腔裏一直擴散蔓延到喉嚨,下力十分霸道。

我愣了愣,睜開眼,白大褂的臉幾乎貼着老子的鼻子,沖我賊笑:“看,這不是醒了嘛!”

這臉比之前在泥水中看見的那張白臉還可怕。

我腦袋一暈,把他推開,忙狠命抹嘴巴:“你這是在幹什麽?!”

“人工呼吸啊!”白大褂理直氣壯,為他剛才的行為申辯道。

我吐了幾口口水:“你不能想點別的辦法把老子弄醒啊!人工呼吸,你惡心不惡心!”

“喂喂,老子我可是有急救執照的。”白大褂撩開他身上那件沾了泥水變成褐黃色的外褂,掏出一本紅簿對着我抖了抖,“醫療精神無國界無種族歧視無性別界線,我不嫌惡心,你惡心什麽,真是好人沒好報!”

我不想理論,只把頭別了過去。白大褂嗓門比我大,跟他對吼沒意思。

緩過神來之後,我委實松了一口氣,老子還活着。

既然我活着,那個“鬼”呢?

我摸摸脖子,想起之前被那“鬼”纏着,仍心有餘悸。張睿過來拍拍我的肩:“沒事了?”

“嗯。”我點點頭,“謝謝你們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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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你的不是我們,我們幾個爬上岸時,你已經躺在這了。”張睿拿手電對着斜坡下面照了照,“可能被洪流沖到這裏來的。”

如今只有張睿的手電亮着,四周漆黑一片,就像在一個無限延伸出去的黑暗空間裏,那些黑暗又好像随時會擠壓過來把我們徹底吞沒,這感覺十分不舒服。

我們在一處斜坡上,下面有水流的聲音傳來,聲音很細小,說明這裏的水流淌得很慢。張睿拿着手電四處照,我看見這裏是一個扁平狀的洞穴,洞頂離我們很近,但是寬度很廣,我們就好像在一個巨大的貝殼裏。

白大褂道:“娘的,程駿還說這裏萬年都這個鳥樣,怎麽突然就發大水了!”

張睿看了看洞頂,又看了看斜坡下:“這裏的洞穴跟我們上次來的時候不同了。”

他沒說哪裏不同,自顧自的四處查探。

跟我們在一起的還有那個草皮頭,他蹲在老遠的地方,聲音傳過來:“上次我們可沒到過這兒啊,這裏面不知道有什麽玩意。”

不久,張睿便走回來,到我跟前,把手電丢給我:“你還有力氣吧?”

我有些懵了,只微微的點了下頭,勉強爬起來。打開手電筒,光線比先前的明亮,我先前拿的手電由于電池電量不足,燈光已經暗淡,而現在手裏這只似乎是沒用過的,電量充足。

這手電不是我之前拿的那只。

張睿道:“你可能覺得我們很危險。”他的表情冷冷的,十分嚴肅。我不置可否,他又道,“不過現在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們被沖到了離剛才入口很遠的地方,現在你只能跟着我們繼續往裏面。”

我苦笑,聳聳肩,也沒話好說。腦袋疼得我根本懶得思考,而這群人當然也不可能照顧我這個外人,本來我就是拖油瓶。

他們幾個開始往洞穴深處走,我雖然一步也走不動了,但留在這裏落單更危險,現在也只有咬咬牙跟着,老子沒得選。

走了幾步,前方的黑暗讓人覺得濃稠惡心,只覺那黑暗裏可能突然會鑽出什麽東西。

我悶悶的道:“你們都沒來過這,這樣走……沒問題嗎?”

“這你甭操心,前面有龍小爺開路,我們跟着他的記號走就行了。”白大褂說得十分有把握,好像根本不覺得會有危險。

這個“龍小爺”聽他們提起過多次,不知是什麽人,似乎這些人對他非常信任,甚至于我感覺這幫人進入洞穴以後,就很依賴他。白大褂之前說起這人還火冒三丈的,現在卻又信誓旦旦地推崇起來。

此時,張睿站在一根倒挂下來的石筍邊,拿手電照着在看什麽:“你們都別說話,小爺讓我們往裏走的時候必須保持安靜,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白大褂和草皮頭馬上靜了下來,連腳步聲都輕了許多。白大褂平常大大咧咧,這時候卻顯出了敬業的一面,職業素質還是很地道的,該正經的時候絲毫不馬虎。

我也緊閉嘴巴,學着他們的樣貓步前進。經過石筍旁時,我看了看上面留的記號,是一個圈裏畫了個箭頭,旁邊刻了個字:靜。筆跡工整,方方正正,我笑那位小爺刻個記號也這樣認真。

不過看着這記號,總覺得哪裏有點古怪,一時半刻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往裏面走了一段,洞穴反而變得更為寬廣,不過大體還是成一道橫向裂痕的扁平狀,兩旁更加的幽深,望不到邊緣的岩壁。這種地貌可能就是山體中的一條水平向的巨大裂縫,形成的原因有多種,而這樣的裂縫一般都存在很久了。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我也是瞎猜。剛開始我知道我們在山上,進入盜洞以後基本是往下鑽的路線,那時候還辨得清方向。但是被洪流這麽一沖,現在在什麽位置也搞不清楚了。

龍小爺提醒我們要保持安靜,所以我們四人都不敢發出聲音,悶頭走路,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控制得很小。

周圍時不時的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聽起來就覺得是有很多蟲子在山壁縫隙裏爬。龍小爺讓我們別發出聲音總有道理,我也不敢亂猜,總之在這種地方照他們說的做不會錯。

張睿在前面領頭,草皮頭第二,白大褂在我後面,明明空間開闊,我們卻像葫蘆串似的下意識地保持隊形走。

我腦子裏不停想着這是要去翻死人墓,倒鬥的事九死一生,天知道老子會不會在這裏加入陪葬行列。看起來白大褂他們應該來過一次,但也不能避免突發狀況,譬如剛才的洪流,誰在那種情況下都只有聽天由命的份。但是在這些人裏,只有我是門外漢,毫無經驗,沒有半點自保能力,生存概率顯然最小。

越想越覺得自己很難活着出去,身上冷汗熱汗混雜在一起,渾渾噩噩的只覺這是要往陰間走。

前面草皮頭忽然小聲說:“小哥,你別老拽着我衣服啊。”

張睿噓了一聲,讓我們別說話。

我也小聲說:“我沒拽着你衣服。”我一只手拿着手電,一只手捏成拳頭,哪來第三只手?

草皮頭納悶:“那是誰在扯我衣服啊?”

我一怔,兩腿僵住,不敢動了。

“喂,兄弟,”我說,“你後面是我,老白在我後面,張小哥在你前面,我們之間……”

“老白是誰?”草皮頭和白大褂驚乍,一同吸了口氣。

我道:“……就是老榛。”

他們發出噓嘆聲。

我往身後看去,白大褂确實跟在我後面。

在這種鬼地方什麽事都可能發生,科學精神已經在我腦子裏不複存在,反而是那些鬼怪故事逐一的冒出來。老子雖然是唯物主義,這會兒卻也深信那些邪門的東西。

我不敢拿手電筒去照,怕照出事情來。這時候,白大褂推開我,舉起槍杆子就往黑暗虛空裏一個點射,幹脆利落。我心說,大哥,你能不能別不合時宜地耍帥!萬一草皮頭被你打穿個窟窿怎麽辦,人命關天啊,兄弟!

白大褂嘴角一斜,扯出個痞子笑容:“哼,別怕,它死了。”

第2.

張睿眨眼就已到了我們跟前,往草皮頭腳下一照。

地上躺着一具潰爛的屍體,皮膚呈青紫色,頭被白大褂近距離下打爛了,它的一只手還挂在草皮頭的衣服上。

草皮頭吸了口氣,退開一步把那只手甩掉,同時低聲叫了句:“粽子!”

張睿的手電往四周照了照,道:“不止一只。”

我們順着他的光源看見在這個寬闊的洞穴中堆滿了屍體,成千上萬,就像是一個古戰場上埋葬屍體的萬人坑。

這些屍體堆疊的很奇怪,成一小堆一小堆如連綿起伏的山丘,到了我們腳邊,則不自然地出現一條真空地帶,露出一條蜿蜒的小路,屍堆就像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往我們兩邊分散開來,詭異地的出現了這樣一條路讓我們行走。

在這條路上沒有屍首,幹幹淨淨,感覺就像黃泉使者刻意開的一條引導我們走向陰曹地府的路。

張睿說:“這裏可能是養屍穴。”

我的神經一下子被吊了起來,腦子清醒了許多。直覺好像有一股強烈的陰氣席卷過來,吸進肺腑使得自己的身體似乎也會變得跟這裏的屍體一樣冰冷腐敗,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在古代墓葬中,“養屍”是一種較為恐怖的習俗,也确然存在。

古代的各種筆記體小說中均有記載,喪葬風水中碰上至陰至邪的地穴,那是極其兇惡之地,在這種位置上不能葬棺,若将屍體直接暴露在空氣中,屍體不會自然腐化,而是會變成僵屍。

我原先以為這個洞穴是山體間的一條裂痕,現在看,也許它根本就是山體中的一條脈相,它的出現正好形成了風水中的兇惡之地,地氣極陰,顯然這些屍體也是故意放在這裏形成這個恐怖的“養屍穴”。

繼而我又想到,這附近既然有古墓,而在古墓附近制造出這樣一個龐大的養屍穴,另有人工修築的水道,彙水聚氣,那麽古墓中葬的必然是極其顯貴之人。而且,這個“養屍穴”肯定也有其作用,應該是出于某種原因,必須采用這種駭人的墓葬方式。

古人講究厚葬,是為造福于後代子孫,認為葬得好與不好,會影響到後代的運勢,所以顯赫之人必是挑選風水寶穴而葬,盜墓之所以能尋龍探穴也是因為有這樣的規矩依理而尋。

但是在“兇穴”養屍,即便可能是為了改變原本不利于墓葬的風水,這種形式又不免令人覺得膽寒,不知道墓主人如此安排是何意圖,為什麽寧可改變地勢風水也非要葬在這裏。

白大褂就站在我身邊,我聽見他喉嚨裏發出咯的一聲:“娘的,不會全是粽子吧!”

如果這裏是“養屍穴”,那這裏的屍體可能都變成了僵屍,而且還是《子不語》中所提到的那種極其兇惡厲害的紫僵,要全部湧過來,我們必死無疑。

白大褂到底跟我不一樣,他舉起槍杆上膛,已然準備大幹一場。

張睿卻橫出手臂一攔,說:“它們都死了,龍小爺已經先為我們清場了。”

我不由打了個寒噤,這位小爺到底何方神聖,這裏看起來有上萬的屍體,一個人對付上萬只粽子?

古代稱殺盡萬人的劊子手為“萬人斬”,這位小爺看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老實說,我不相信人能辦到這種事。

“我們快走吧,這裏太瘆人了!”草皮頭雖然是老手,但在這種陰森的環境裏顯然他也怕。

大夥馬上開路,我跨過地上的屍體,忽然間想到了什麽。

白大褂看我停下來,問我怎麽了。我想到,剛才為什麽會覺得哪裏古怪了。

草皮頭說這裏的洞穴他們上一次進來時沒有來過,既然如此,龍小爺的記號刻在這個養屍穴的入口外,我們是先看到它的記號,才走到這裏。那麽,龍小爺又是怎麽在進來前就知道此地的情況呢?

與此同時,張睿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攔住我們:“糟了!”

我們都以為他可能看見了屍堆中的漏網之魚,但是他的手電卻向洞頂照去。

這時候我們聽見一陣細瑣的聲響慢慢朝我們靠近。

張睿臉色大變:“我們都以為小爺讓我們別發出聲音,是為了不驚動這裏的活屍。但是卻忘了,有屍體的地方,必然有……”

後面的話張睿沒講下去,我們幾只手電往上照去,洞頂已經被無數密密麻麻的黑色物體覆蓋,那些物體體積都很小,但是數量驚人,有些正從岩壁的小孔中鑽出來。

附近有水,剛才白大褂的槍聲并不是驚動了這裏的僵屍,而是驚醒了這些常年與屍體為伍的龍虱!

“媽呀,這裏是個蟲窟!”草皮頭大叫。

張睿伸手往前一指:“快離開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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