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總結
山裏頭的村民淳樸天真,不過也不會天真到對三個滿身淤泥的野人慷慨解囊。
我平日還是比較注重形象的,當時覺得村民們投過來的目光古怪,心裏納悶。後來洗臉時對着一盆子清水照了照。
娘的,說野人是擡舉老子,這輩子也不能讓沈二那厮瞧見老子這副狗樣。
村子很小,總共十幾餘戶,什麽事都要村長拿主意。
張睿和白大褂翻出身上一切值錢的東西,跟村長交涉半天,但他不擅長編幌子,一臉正直,我看他太容易被人看穿,便親自上陣和白大褂竄好口供說我們原本是來寫生的美院學生,後來跟校隊走散迷了路,遇難又遭山匪打劫,balabala,扯得天花亂墜,尤其白大褂老淚縱橫扯出一部瓊瑤劇,煽情得感動天地。
這招十足管用,村長終于點頭,給我們安排了一處落腳地。
靠!養豬圈!
我正要罵龜孫子,村長步子一轉,指了指養豬圈旁邊的草棚。
有勝于無,我們将就地卷着薄被子睡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
半夜我醒來上茅廁,看見張睿蹲在草棚外,對着黑壓壓的天,愁眉不展,表情甚為凝重。
我過去拍拍他,他看看我,不出聲。
我坐下來,問:“是不是沒有拿到你要的東西,情緒低落?”
張睿一定是在想心事想得出神了,半晌才道:“東西拿到了,可惜是無字天書。”
“啊?”
他從懷裏掏出一張金絲帛,展開後,我看見上面的确什麽也沒有。
“是不是搞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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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睿抿了抿嘴,不說話。
我嘆了口氣:“其實,你如果是為了你姐姐的事倒鬥,我覺得沒必要。”張睿看着我,我繼續道,“倒鬥的事九死一生,萬一你的命也搭進去,不值得,說不定到九泉下,你姐姐還要怪你不珍惜自己呢。”
張睿一言不發,捏緊金絲帛,骨節發白,微微地顫抖。
我看出來,他是很不甘心的。
我看他那雙手,确實是雙幹事的好手,十年磨一劍,刀刃上練本事血肉飛濺十指連心,那不是一般的毅力能促成的。忽然也不知自己管人家的事對不對,畢竟張睿的心情我體會不到,他的過去以及他們家的事我也不了解。
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說:“對不起,你們家裏頭的是非,我一個外人不應該多嘴。不過,你自己的事,我只是想站在朋友的立場勸你幾句,你看,你這樣下鬥,能有幾次運氣那麽好死裏逃生?萬一哪天你死在墓裏,還是沒找出你要的答案,值得麽?兄弟,”我拍拍他,“不為自己,也想想那些關心你的人。人家倒鬥為了錢財為了讨生活那也就算了,你這樣完全是賠本生意,有句話說,人不能只活在過去,也要想想将來。”
張睿沉默不語,眼底一片清光粼粼,恍惚地望出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我們再無話可談,我便回去繼續睡大頭覺。
翌日,白大褂就喜出望外帶來好消息,說聯系到車子來接我們了,已經從石家莊出發,天黑前能到我們這。
我是被打暈了帶到山裏來的,一直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我問白大褂這裏是哪裏,他說這一帶叫黑水河鄉,都是山區,交通落後,車子開進來必須繞個大圈子。具體的地理位置他也說不上來,路線是他跟村民琢磨了很久才跟接我們的人講清楚的。
傍晚,車子到了,是輛解放牌卡車,我好奇不已,白大褂和張睿也一愣一愣,說這不像他們叫來的車子。
再一問,原來山路難走,他們朋友的車在進山不久陷進土坑裏抛錨了。附近偶爾會有運送煤炭的卡車經過,碰巧給他們搭上一輛。
當時,我面臨一個選擇。只要我和張睿他們一起走,很快我便能到石家莊,再轉乘幾趟交通工具,就能回到上海久違的家中。但如果是這樣,也許就沒有後面的故事了,世事無常,有時候只在一念之間。
我讓張睿他們先走,說想再等兩天,看看能不能等到焚香爐。村民說這裏是山裏出來的必經之路,我想焚香爐要是能脫身,從古墓裏出來應該也會經過這個村莊。
我說我有重要的事必須要找焚香爐問明白,否則此生恐怕心裏一直會有個疙瘩。
張睿看勸不動我,給我留了點東西,握着我的手說:“你保重,希望我們後會有期。”
我說以後會去蘇州找他,讓他帶我逛逛蘇州園林。他笑笑,跟白大褂上車的時候,還回頭來望我,好像欲言又止的。
就這樣,我在村子裏又待了兩天,委實有些熬不住想放棄。
但我不甘心就這麽走人。
我想起我們脫身的那個盜洞,我不明白,既然它早在那裏,為什麽一開始焚香爐不帶張睿他們從那個盜洞進去,直達碧玉棺椁的墓室,多簡單多方便?
我便又摸進山,想再找找那個盜洞,可惜兜了十來圈也沒找着。後來想想,盜洞的入口必然是從外面很難發現的,不然附近的村民熟悉地形,很容易就能發現那個洞,誰都能進去走一回。
我沮喪地走回村子,見草棚邊站着一個老婦在打水。
打水只是掩飾,她似乎本來就是在那等我的,我一過去,她便上來攔住我,摸出一樣什麽東西,鬼鬼祟祟地塞到我手裏。
我低頭一看,竟然是那塊血玉!
我震驚地看着這個面貌樸實的老婦,老婦低聲說:“你朋友讓俺把這樣東西給你。”
我想張睿他們早已離開,說不定此時已歇在家中喝茶上網,這深山老林也不可能有我的熟人,這個“朋友”難道是……!
“他是不是戴着一頂黑帽子,呃,人高高瘦瘦的,皮膚蒼白?”我向老婦比劃着,激動得手心冒汗。
老婦點點頭,又搖搖頭:“皮膚不白,黑得跟煤炭似的,比俺們家小黑還黑哩!”
我估計那家夥出來時跟我們一樣狼狽,才讓老婦把白臉看成了黑臉。忙又問:“他人呢?!”
老婦疑惑地看着我:“走了。他在這等了一會,像是有急事,跟俺說完後,就走啦。小夥子挺面熟,以前好像來咱們村住過,俺想想,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呀……”
我皺了皺眉,早知道焚香爐以前一定來過。我問:“他走了多久?”
“有一會了,搭牛車走的。”
老婦指指村口,我懊惱得直跺腳,早知道就不進山去找什麽洞了!
不過這樣一來,我至少知道焚香爐安全從古墓裏脫身了,那我也沒有理由再待下去。第二天,我也搭着牛車到縣城,然後聯絡上沈二。沈二辦事效率極高,馬上就派來直升飛機接我。
他從直升飛機上跳下來,看到我差點要哭。我看到他,也差點要哭。
娘的,老子的狗樣還是被他瞧見了,這大嘴巴以後萬一逢人就說,老子在朋友圈子裏不用混了。
沈二捂着鼻子,掙紮半天抱住了我,哭喪似的嚎叫:“小王,oh my good!你這是怎麽整的,我那個風采翩翩的小王去哪裏了?!”
我扯扯嘴角,覺得自己身上的味道也還行吧。
見到沈二,我才覺得自己又回到了正常世界,這個世界真實而美好,忽然有些辛酸。
我疲憊地嘆了口氣,也抱住了他:“冒險是男人的天性,別的你就不要問了。能再見到你太好了,雖然你二了點,但還是我好兄弟。”
沈二用怪異的目光瞪着我,大概以為我發神經。
回到上海,我在床上徹底擱淺了三天才恢複過來。接着又全身出紅疹,奇癢無比,想來大概是蝕骨金虱粉的副作用,折磨得老子要死要活,好在過了一天便消褪了。
之後兩個禮拜我閉門不出,抽了好幾包煙,郵箱裏編輯的催稿信也擱着不管,人頹廢至極。
我上網查了許多明代王墓的資料,又查了查古滇國。我想,那把古滇國的青銅刀為什麽能用來啓動齊王墓中的機關?當時我看到那座供臺覺得有點奇怪,現在回想起來,那不像是明代的風格,會不會也是仿制古滇國的物品?
齊王墓和古滇國,兩者之間有什麽聯系嗎?
可惜,那把刀就此留在了墓中,唯一和焚香爐有關的線索斷了。而焚香爐留給我的血玉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也許這是我僅有的一線希望,但是天知道他還會不會出現,來取這塊玉?
我還有很多事要問他,可當我回想起來時,卻發現連他的真名叫什麽都不知道。
平日,我們要找一個人問一件事很容易,從住址、聯系方式、網上、身邊的朋友等等,各種途徑都可以,也許幾分鐘就可以互相接頭,三言兩語就能把要問的事解決。
但是如果我要找這個人,卻根本無從找起。
焚香爐和我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我無法知道他此刻在哪裏,在做什麽,我們的圈子毫無交集,我身邊的朋友也都不認識他,沒有任何聯系方式,沒有照片,可能以後一輩子也不會再見到這個人了。
人不會消失,但如果一直無法聯系,他對我來說就等于消失了。因為我沒有任何的辦法可以找到他,這樣,我想知道的事,也就永遠無法向他問清楚。
這種感覺非常難受,好像自己失去了什麽,如同空氣一樣,明明就在眼前,卻摸不到。
我一度害怕,那些古墓裏的事以及焚香爐,都不過是我的一個夢。
這時候,我忽然想到一個人,也許能幫我找到焚香爐。我馬上打電話給那個人,那人常年都使用留言信箱,我簡短地說明了情況,然後只能幹等。
沒想到一個小時後,那人就回電給我。
那人用熟稔的口吻,在電話那頭調笑着說:“小狼崽,你居然會主動找我,真稀奇啊。”
我揉揉太陽穴,道:“爸爸,我想跟你打聽一個人,你可能認識他。”
“呵呵,原來無事不登三寶殿。你要找誰?”
我整理了一下頭緒:“他姓龍,具體名字我不清楚,大家都叫他龍小爺,他是……倒鬥的。爸爸,你知道倒鬥什麽意思吧?”
我爸爸叫李海雁,熟人都叫他大雁。
大雁沉默了一會,道:“知道是知道,你在明王墓的遭遇我已經聽說了。”
我心裏罵道,我靠,老子到底是老子,我幹什麽,他都知道?!
“既然你都知道,怎麽也不為我擔心一下?”
大雁笑了,道:“不過,爸爸的朋友裏沒有姓龍的啊!”
我心裏一沉,心想完了,連名字都是假的。
想想手頭上還有什麽線索,我捏着手機急道:“那你記不記得以前有個人,你幫過他,然後他答應你将來救我三次,還送了你一把青銅刀?那把刀你兩年前寄給我當生日禮物的,你說是古滇國的文物,當時還騙我說是拍回來的。”
“好像是有那麽回事。”爸爸這一說,我松了口氣,但我聽出他有點含糊其辭,“那把古軍刀确實是一個年輕人送給你老爸的。不過,我記得他不是姓龍啊,好像是叫阿鬥,我以為他姓劉。”
我撫了撫額,擦了把汗。倒鬥的人都行蹤隐秘,焚香爐或許用過很多假名,“龍小爺”大概也是其中之一,“阿鬥”自然也可能是假的……他取名字的水平有待考量,眼下找到他的人才是重點。
只要找到他的人,他叫阿貓阿狗我都無所謂。
我急切地問:“爸爸,你有沒有那個人的聯系方式?”
“有,不過記着地址的那張紙被我拿來扔煙灰,不小心燒掉了。”
“……”
靠,難怪老媽一直要你戒煙!%@¥&*(……
“小狼崽,”大雁的聲音一變,我聽出他的語氣變得有些隐晦不清,“你是不是對倒鬥有點興趣?”
我愣了一下,想爸爸是不是瘋了,普通人,哪個做父親會慫恿兒子去幹倒鬥這種見不得光的事嗎?
但想起這些年爸爸古怪的行蹤,以及爺爺每次提起爸爸時那種避諱的神情,我開始懷疑,爸爸也許跟倒鬥的本來就有瓜葛,不然怎麽會認識焚香爐?
我開門見山問:“爸爸,你是不是倒鬥的,你寄給我的東西,是不是你從鬥裏偷出來的?”
大雁笑道:“你老子沒有倒鬥的天賦,不過結交了不少這行內的朋友。小狼崽,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原因,等将來有一天到了那個時刻,你會明白。”
這話跟焚香爐在棺材裏對我說的異曲同工,而且都跟我有關。
但我知道現在問,爸爸肯定不會把一切都說出來,他就是那種好面子又愛搞神秘主義的人,不是因為這種做派,也無法在當年兩袖清風的把我老媽那樣嬌生慣養的大美人娶到手,讓一群富家子弟只有眼紅切腹之痛。
我琢磨了一下,道:“爸爸,我想找一個人,某些原因讓我必須要找到他,但也許只有步入倒鬥這行才能找到這個人。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焚香爐是倒鬥的,我想有個辦法或許能再碰到他,那就是從今往後我也倒鬥。
這個辦法雖然是賭博,但我想賭一賭運氣。如果我逐漸進入這個圈子,那麽我就會慢慢接觸到這個圈子裏的一些人,也許有人會知道焚香爐,那我再遇到他的幾率至少比現在大。雖然我不清楚倒鬥這個圈子有多大,水有多深,但我暫時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我想獲取更多的信息,想把整件事弄明白,但我不想幹等着別人所謂的時機到了再告訴我。
焚香爐和爸爸都隐瞞了什麽,我身上有一個什麽?這些我必須要自己去調查清楚才行!
大雁考慮了一會,道:“這樣吧,我給你介紹個師父,他有個徒弟,小時候跟你是玩伴,正好前兩天還打電話來向我問起你。”
“嗯?誰啊?”
老子小時候是小區裏的孩子王,帶着一群小猴子威風八面,那段歲月可謂輝煌璀璨,只是現在他們的名字和臉一個也想不起來了。
大雁陰陰地笑了一陣,好像有什麽事令他覺得妙趣橫生。
笑了會兒,他道:“那小夥子姓張,有個很漂亮的姐姐,你小時候經常說,要娶他姐姐做老婆。”
“哦!張小瓜啊!”我猛地一拍腦門。
每個小正太心目中都有那麽一位溫柔美麗的鄰家大姐姐,會想要娶仙女姐姐做老婆,雖然比較遺憾的是,仙女姐姐身邊往往都會跟着另一個小正太。說老實話,那位漂亮姐姐我還記得,不過漂亮姐姐身邊的小正太長什麽樣,我一點印象也沒了,只記得名字。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癟癟嘴:“不過他們家挺有錢,他怎麽現在在幹倒鬥?他們家家道中落了?”
“別人家的事你別管。”大雁訓斥道,“還有,他的大名叫張睿,現在是個斯斯文文的好青年,前陣子你下鬥才見過他。以後再見面,別把小時候給人家取的綽號再拿出來說,人家臉皮薄,面子挂不住的,你也是,這方面老不知道忌諱,萬一得罪了誰有你苦頭吃。”
“什、什麽?張睿?!”我心裏咯噔一下,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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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