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陰間的東帝冥殿

張派和鬼派素有井水不犯河水之約,但是十五年前張家在召集九個石像時卻引發了兩派的對立。

原因是倒鬥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就是至親之間,祖孫三代往往不會一起下鬥,譬如父子倆若都是倒鬥的,可能分開各幹各的,而且未必會讓對方知道,尤其父親往往會瞞着兒子,因為這畢竟是不光彩的事,而兒子有可能背地裏也在下鬥。

這就使得在許多年前張家委托的那些人當中,到了下一代可能就倒戈向鬼派,于是在張家召集他們的時候,結果就發現其中有一部分是鬼派的人,兩派分門別戶不願合作,後來正式開始行動就只好分成了兩支隊伍。

石像和殘卷也因此分割成兩部分。

不過那時候張老爺子并不着急,因為他們張派這邊有個決定性的底牌——張睿。

誰也不知道張睿為什麽看的懂“波形密碼”,但事實卻是只有他一個人能看懂古籍上寫了什麽。

張老爺子本來就不把這個兒子當人看,出發時也不管當時張睿尚還年幼,只當他有利用價值,便帶着他一起,于是張雅雯出于關心弟弟的安危,也加入了倒鬥隊。

我得知這點的時候,才發現當初勸張睿放棄冒險去追查姐姐死因時想得太簡單,簡直有點愚蠢,那麽多年張睿一直放不下這個心結,可見他一直認為姐姐是被他害死的,或許他心裏認為這是他“克上”的命相所致,不是為了他,張雅雯也不會去倒鬥。也許只有查明真相,張睿才能從內疚中解脫出來。

同時,我也忍不住罵張老爺子烏龜王八蛋!

倒鬥隊到了當年齊國的地界山東臨淄,田齊王陵就在這裏,不過他們的目的地卻是山的背面。

在此之前,他們花了兩個月時間整合手中的資料,而且讓小張睿翻譯出失而複得的那幾頁上的內容也頗費了一番工夫。

張老爺子是個疑神疑鬼的人,到了臨淄,他怕鬼派的人跟蹤,于是分散大家在山中藏匿了兩天。

他不但疑神疑鬼,而且刻薄,總以為小張睿有隐瞞的地方。其實一個不到八歲的小孩子能隐瞞什麽?張老爺子不管,他想帶小張睿一起下鬥比較放心。

這便使得剛結婚不久,還沒有孩子的花景蘭出于母性情懷對張老爺子的做法大為反感。

但是花景蘭是個極有教養且性格文靜的女人,幾乎不會為了一件事和別人起争執。一開始,她表示不應該帶小孩子一起倒鬥,張老爺子固執己見,她便覺得這事張家的事,她是外人不好多管。

隊伍中不乏倒鬥老将,什麽摸金校尉的後代,發丘中郎将的後代,搬山道人的後代等等,倒鬥中有得是神乎其技的門道,望氣、聞味、識土,這些人各憑本事發揮絕技,然而也在山中探了兩天兩夜才尋到龍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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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依照張睿翻譯的古籍內容,他們找到愚公山山陰處的古墓,大家準備下鬥了,花景蘭終于忍不住了,說,不能讓小孩子跟着他們到古墓裏去。

張睿的姐姐當時就哭了,小張睿縮在姐姐懷裏發抖,但是他在外人面前從來都是一聲不響的,倒鬥隊的人都以為他是啞巴。張老爺子鐵石心腸,和花景蘭争執之後,還是執意要帶兒子下鬥。

花景蘭憤憤不平,說要和丈夫一起脫離隊伍,不想跟他們這些黑心賊合作了。張老爺子便用威脅的方式,迫使他們最後還是跟着大部隊進到古墓中。

這座古墓是春秋時期齊國一位隐士的墓,張老爺子的目标當然不是這座墓,而是古籍上記載,墓中隐藏了一條路,這條路叫“黃泉之路”,能通到傳說中埋藏着齊闵王寶藏的地方——陰間的東帝冥殿。

隊伍中有不少經驗老道的土夫子,他們在墓中望風聞土,很快就找到了“黃泉之路”,但是那條路的入口卻是被隐士的棺材頂住了。

于是,他們自然要将棺材挪開。

花景蘭告訴我,當時的情景每一個細節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一直以為張小姐懷裏的男孩不會說話,可是當他們要搬棺材時,男孩卻發抖着說:“有鬼……有鬼……”

張老爺子當然不以為然,號召大家把棺材搬開,然後一夥人走上了那條“黃泉之路”。

那條路很長,花景蘭說印象中感覺是成“入”字形,一開始不斷往上爬,後來又往下走。途中有不少白骨埋沒在岩石中,景象恐怖,那段路簡直就是對人意志力和心理的煎熬。

他們到了一個溶洞,溶洞裏有水,水面上漂浮着白茫茫的霧,那環境和氣氛陰森詭怪,幾個年長者都唏噓不已。最詭異的是,這樣的溶洞裏居然有一座大湖,四周都被霧氣籠罩,看不到邊際,湖水淌着細細的漣漪,溶洞上的石筍不時滴下水滴,落在湖面上形成一種有序又似乎無序的清脆而空靈的聲音。

他們估不準湖水有多深,不敢下水,此時湖面上飄過來一葉竹筏,竹筏上有個白衣女人,撐着長杆搖筏子。

第一眼看到這景象,誰都以為那是女鬼。

女鬼說,請他們上船,這是到鬼門的最後一班,錯過了就沒有了。

說完,女鬼還發出了一串銀鈴似地笑聲,在溶洞裏回蕩,足以把人吓得魂飛魄散。花景蘭說,當時她已經腿軟了,要不是丈夫扶着她,也許她就昏過去了。

本來誰也不敢輕易動的,張老爺子跟大夥說,這是只千年粽子,又有人反駁說這是不死的靈魂。粽子可以用黑驢蹄子應付,靈體就麻煩了。

女鬼似乎饒有興致地聽他們争吵着,時不時又發出那種銀鈴似的笑聲。

不知為何,小張睿下地,竟朝着女鬼而去,爬上了竹筏。女鬼甩着長長的大袖,還摸了摸小張睿的臉,小張睿神情呆呆的,像是被鬼施了法術,沒有反應。

張雅雯見弟弟上了鬼筏子,急得快哭了,她雖然害怕得要死,卻還是跳上了竹筏,連忙把小張睿抱起來。

女鬼這時候又說,他們再不上船,船要走了。

張老爺子把心一橫,便跳上了竹筏,其他一些人也跟了上去,花景蘭和丈夫也上去了,當然,也有幾個留在了岸上。

女鬼輕輕用長杆頂了下岸堤,竹筏順水漂出去,很快就漂進了濃霧中,四周除了霧氣就看不到別的東西。

他們的頭頂上也都籠罩着霧氣,沉沉地壓下來,讓人透不過氣的感覺。

漂了一會,所有人都開始感覺暈眩和莫名的困倦,當然,他們是有提防的,所以始終竭力保持着清醒。

女鬼說,讓他們千萬不要睡着,否則就醒不過來了。女鬼又說,不能朝水面下看。

有人好奇偷看了一眼,結果竟被女鬼推下了筏子,“噗通”一聲,那人毫無掙紮地沉了下去,無聲無息。

花景蘭當時覺得,自己一只腳已經跨進了鬼門關,也許前面就是迎接他們的陰間大門。人在害怕到極限的時候,反而也就不覺得那麽可怕了,橫豎都是死,既然是無需掙紮的事,花景蘭忽然間鎮定了許多。

不久,他們總算看到了岸,竹筏漂到岸邊,女鬼請他們下船,但卻說,要留下小張睿。

張老爺子冷着臉不說話,張雅雯吓壞了,哭着跪下來求女鬼放過她弟弟,并且說自己願意代替弟弟留在女鬼這。

女鬼笑了,忽然指着張老爺子說:“虎毒不食子,卻沒想到人間有如此涼薄的親情,今日之所為,日後必有報應。至于這個孩子,你不要他,便讓我收了吧。”

張老爺子一定有超越常人的定力,在那種情況下竟還是冷冷瞪着張睿和女鬼,仿佛他們是同類。張雅雯大哭,抱着弟弟不肯放手,竹筏此時又順水漂了出去,速度極快,轉眼就沒入濃霧中,花景蘭他們聽見張小姐的哭聲回響在溶洞中,夾雜着怨毒的詛咒,漸漸遠離、消失。

那情景毛骨悚然,事後回想起來,只覺他們着了魔道。

張老爺子說,人已經被帶走了,擔心也沒用,而他們首先要顧慮的,是如何離開這鬼地方。

花景蘭覺得很諷刺,在外頭的時候拼命想進來,進來了才發現這裏不是活人該進來的地方。

但是他們已別無他法,剩下的幾個人跟着張老爺子繼續往前走,慢慢的,他們看到前面有一口很大的“井”,之所以叫它井,因為它是四四方方的一個深洞,從洞口望不到洞底,不知深入地下多少米,而洞的四壁竟有可讓人踏腳爬下去的板磚。

他們往下爬了很久,終于到了洞底。底部有一扇機關門,打開後,他們便到了一間極大的墓室。

一進入墓室,他們就發現這裏有人來過,因為門口的地磚上有鐵鍬的痕跡,還有鐵拐壓出的凹痕。

張老爺子想起鬼派中有一個老頭是拄着鐵拐的,老頭手裏有石像和殘卷。

張老爺子頓時非常氣惱,因為他們來到這裏是根據張家古籍上的記錄才尋找到“黃泉之路”,然後到達這間墓室的。鬼派的人手中沒有這種東西,為什麽反而比他們先一步到這裏?難道鬼派的人手上也有他們不知道的線索?

這個問題沒有困擾他們多久,因為很快,當他們往墓室裏走,就碰上了已經在墓室裏的鬼派的人。

鬼派的人不是從他們走的那條道進來的,不過他們也不肯透露是從哪裏進入墓穴。

張老爺子和對方領頭的人吵了起來,後來幾個人互相争吵不休,均指責對方隐瞞實情,欺詐情報,想獨吞寶藏之類。

花景蘭這時候覺得頭暈,想嘔吐,她由丈夫陪着到一旁休息。

一群人吵完了以後,有人忽然說:“這個墓室裏什麽也沒有,只有一堆陶器,還不夠我們這裏的人分!”

張派這邊有人便冷笑:“這是戰國的墓,怎麽會只有陶器?該不是你們已經把寶藏藏起來了吧!”

鬼派的領頭人說:“我們一直覺得張老爺子有信譽,但是你們隐瞞了情報不和我們分享,明明有九個石像,卻拆成一個一個獨立的,混淆視聽利用我們大家,現在還敢說我們把寶藏獨吞了?”

張老爺子冷道:“姜善,你不要得寸進尺。”

花景蘭不認識什麽姜善,這裏的人除了張老爺子,她都不熟悉。她只覺得一群人又開始轉移到新的矛盾上,并且吵得比剛才還兇,一張張陌生的臉孔猙獰狡猾。她感覺到事情有點詭異,好像大家的情緒都莫名其妙的忽然開始暴躁起來,在這裏的人都是倒鬥界經驗豐富的老手,碰到這種情況不應該會是這樣互相指責吧?現在指責還有什麽用呢?

花景蘭揉了揉太陽穴,覺得自己的情緒也很焦躁,心裏面莫名的浮上來一股怨氣,想發洩出來。只是她從來不會發火,所以才忍着。

就在這時候,張雅雯忽然出現在墓室中,誰也沒注意到她是怎麽走進來的,花景蘭看到這個女孩時,只覺得她和之前的印象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哪裏不同,因為眼前的确實她本人,模樣衣裝都沒有變化,只是神情好像變得淡然了一些。

所有人看到張雅雯,都像見鬼了似的驚慌失措。只有張老爺子還算鎮定,當張雅雯向他走過去時,張老爺子沒有退半步。

張雅雯的臉上露出些許疲憊,她抓着父親的手說:“爸爸,我……我發現了一間藏有很多玉簡的墓室,總之,你們跟我來!”

其實每個人心中都覺得有蹊跷,但是他們還是跟着張雅雯到了那間墓室,裏面陳列着如山一樣的玉簡,一直堆到墓室頂部,四周有十座神臺,但是神臺上放的不是鎮邪的神像,而是十只木匣,封閉在一種已經凝固的紅色液體中,至今仍然色澤鮮豔,完好無損。

長明燈仿佛燃了千年,生生不息,照亮了墓室中的一切寶貝,神秘而充滿誘惑力。

花景蘭說,張老爺子認為那些玉簡可能是春秋戰國甚至也許更早年代的文獻,但是數量太多,如果只帶走其中一部分也沒有意義(張老爺子當時的這種态度,說明他已覺得那地方不妥,脫身以後不會再進來了)。

在場的一共有九個人,算上張雅雯正好湊齊十個,張老爺子跟鬼派的人說,按人頭分贓這是規矩,所以他們一人帶了一只匣子出去。

我和張睿後來在分析這段的時候,覺得有一個地方想不通,那就是我們經過整理了前前後後的事,認為十只木匣中的一只就是最早,張慈讓我去酒吧打開的那只“九龍乾坤匣”,那麽另外一只就是花女士信中提到的那只。

但這樣一來,有一個地方很奇怪,我和焚香爐在明王墓(這裏用明王墓來與齊闵王區分一下,免得大家看了混淆)最下面的圓形墓室中曾見過那八只羊脂玉盒,當時我也以為張慈手上的木匣本來是從羊脂玉盒中取出來的,取走後,用一份帛書替代放在玉盒裏。如此一來,同樣的一只木匣,又怎麽可能出現在張老爺子他們認為的東帝冥殿中呢?

我們後來便順着這個思路推敲下去,不過這裏暫且表過不提。

堆滿了玉簡的墓室中有條墓道,張雅雯說她是從這條墓道進來,找到他們的。

墓道出奇的長,花景蘭記得走了很久很久,在昏暗的地下,大家都覺得仿佛迷失了方向,渾渾噩噩的,不知怎麽就走到了外面,風和日麗,晴空朗朗,一下子覺得從陰間回到了人間。

花景蘭對我說的最後一段話是:“後來,我和丈夫為了避開這段經歷,我們出國定居在了澳大利亞。在不久之後,我們就覺得自己的身體産生了變化,一開始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慢慢的我發現我老公經常會有一些以前從來沒有的癖好,他開始抽煙,開始為了一些小事焦慮不安,并且有嚴重的黑暗恐懼症,他開始晚上不睡覺,直到白天才能入睡,神經衰弱,敏感膽小,還有……他也說我變了,但是我自己沒有感覺,我一直對他說我沒有改變,但他總是因此和我争吵。後來,我知道我是變了,我的身體在起變化……”

她說到這裏忽然開始劇烈地發抖,手指不停刮着臉頰,狠命的似乎想把臉上的肉刮下來,表情也變得猙獰可怕,低着頭粗沉地喘着氣,就像很快會缺氧而死。

我吓了一跳,從椅子上跳起來:“花太太!”

花景蘭猛地擡頭瞪向我,我愣了愣,她忽然叫了一聲,便朝我撲過來。老子毫無防備,直接被她推到在地上。

女人的力氣本來沒多少,但瘋子就不同了。我又不敢亂來,怕弄傷她。

焚香爐把我拽起來,幹淨利落地把花景蘭推開,接着他快步到花景蘭身邊,扣住她的雙手反扭到背後,一手按住她的後頸,把她摁在桌上他轉向我,似乎是第一次用比較激烈的語氣道:“你出去!”

我一愣,七葷八素的,心裏面有股無名冤火,不知怎麽辦才好:“香爐,她——”

“你先出去,花景蘭的情況,一會我會跟你說明。”焚香爐在說的時候,已經取出一只卷布袋,從裏面抽出一根銀針,對準花景蘭腦部的穴位慢慢紮進去。

我看得心驚肉跳,雖然明白這是針灸,焚香爐大概是想用這種刺激神經的方法另花景蘭冷靜下來,但面對一個柔弱的女性,他冰冷的表情以及毫不猶豫的手勢,還是讓我心裏一顫。

大概看我沒動,焚香爐朝我轉頭:“不相信我嗎?”

我不知道他這是問不相信他會跟我說明情況,還是不相信他的針灸醫術能治好花景蘭。

“沒,我……”我心煩意亂,想不起自己該說什麽,想想留在房間裏也沒用,只好退出去,等待焚香爐給我一個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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