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月夜酒色
焚香爐剛到書房就坐,姜四也不浪費時間,開門見山把鳳凰匣放在了他面前。
焚香爐盯着木匣,我們也忍不住屏住呼吸,瞪大眼生怕一不留神就錯過了“不醉大師”巧手開匣的好戲。
哪知,他竟“噗通”一聲倒在了桌上。
我們目瞪口呆,兩兩相望。姜四把焚香爐扶起來。
焚香爐腦袋垂倒在他懷裏,眼神迷離,輕輕低喃了兩聲。我湊近了聽,才聽出他幹澀的聲音說的是:“……我餓了,十天沒吃東西了。”
老子差點想掀桌子,這家夥到底鑽到哪個土坑子裏去了啊,搞得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還十天沒進食!
不過我依舊還是在姜四面前好脾氣地說:“他餓了,弄點吃的來。”
阿淮這厮不需要他的時候總是像個跟屁蟲一樣陰魂不散,現在要找他了,卻連個人影子都找不找。我和姜四兜遍了整個西廂以及花園,還是沒看見他。
我說到東廂或者前院去找,姜四拉住我:“不醉公子歷來行事隐秘,不喜歡被人知道他的行蹤。剛才我帶他來時走的是後門。”
我攤手,姜四也朝我攤手。
他的意思是,你別指望我這個太子爺會做飯。所以老子我悻悻地去了廚房。
好在我多年獨居,家常菜還是會炒幾樣的,等菜色全端上桌,看一看,葷的素的花花綠綠,再搭配一個冬瓜湯,嗯……雖比不上滿漢全席,但我覺得挺像個樣子。
姜四嗅了嗅,搖着扇子坐下,用筷子夾起幾根土豆條放嘴裏細嚼慢咽:“哎呀呀,很不錯嘛,聽說上海男人都要會做飯才能娶到老婆,看來這話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我給焚香爐的碗添滿米飯,同時瞪了姜四一眼,心說這菜又不是給你吃的,輪得到你評頭論足麽!
我坐下來喝涼茶,看着焚香爐端起碗開始用膳。
早前見過張睿不露聲色中的驚人食量,現在看焚香爐則是小雞啄米,修長的手指端着筷子,夾起一小坨米飯,沾了燒肉的湯汁往嘴裏送,咀嚼的速度直讓人打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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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爺我還不懂察言觀色,湊上去說:“夾塊紅燒肉嘗一嘗,這是我的拿手好菜!”
焚香爐本來悶聲不響地在吃,文靜秀氣得簡直像個小姑娘,聽我一說,面無表情道:“不喜歡紅燒肉。”
我窘了一窘,拿起筷子掃一眼其它菜:“大概你不喜歡油膩的吧,那甘筍土豆絲呢?這個清淡。”
“不吃土豆。”
“清炒河蝦呢?我只過了過水,味道清爽不澀口。”
“剝起來太麻煩。”
我臉部抽了抽,放下筷子。丫的,這家夥他娘的真難伺候!
姜四斜着身子往焚香爐那邊靠了靠:“蝦仁吃不吃?”
“……吃。”
姜四沖我抖眉毛斜眼睛,嫌不夠,還特地補充道:“蝦不吃,不過去了殼的蝦肉吃的。”
老子我一開始裝作沒聽見,自顧自撥花生米消遣,撥着撥着卻不知怎麽開始撥起了蝦。
總算,焚香爐開始研究那只鳳凰匣。
這家夥被喂飽了以後,精神似乎不錯,黑沉沉的眼終于透出點光了。
他翻轉木匣看了一會,伸手:“七連環,另外還需要一把螺絲刀,十一號的。”
姜四雖然年紀比焚香爐大,可是在焚香爐面前卻顯得十分恭敬謙虛,半根煙工夫找來了螺絲刀,焚香爐便一手螺絲刀,一手七連環地開始對付木匣,動作就像在解剖臺上解剖一只小老鼠。
他聚精會神,我們都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忽然聽“咔嚓咔嚓”四聲連響,圓球頓時分解成幾十個小方塊,同時朝外彈出數毫米。
雖然看焚香爐操作起來簡單,但我知道,這其實需要一只手五根手指同步能控制好七之軟環,再用另一只手拿着螺絲刀配合鋼絲環嵌入的位置,角度和深度都要計算好。
好比一個人要一手畫圓,另一只手同時畫方,圓和方都要規規整整。我聽爺爺說過,做不到的人是無法将七連環運用自如的。
圓球解體以後,裏面只剩下最後一道鎖,而焚香爐只是将螺絲刀細小的一字頭伸進去輕輕戳了一下,這個動作同樣看似簡單原理卻複雜,因為這時候根本看不清解體的圓球內部是什麽,而必須要很熟悉這種木匣的結構,才能在不需要眼睛去确認的情況下就找到內部的最後一個鎖槽。
我們聽見清脆的一聲聲音,接着是“叮鈴咣當”的金屬砸落聲。
匣子裏掉出了一把鑰匙。
與姜四猜測的完全一致,是一把鍍金的金屬制十字鑰匙。
鑰匙的形狀有點奇怪,是交叉的兩個土星環,下面連着十字匙,光溜溜的一根,只有牙簽那麽細,上面沒有牙齒,打卻有一個個不規則排列的小孔。整把鑰匙大約半截小指那麽長。
我一頭霧水,看看焚香爐,他好像也有些茫然。不過,姜四卻似乎認得這把鑰匙,皺了皺眉頭,冷冷笑道:“一個謎中總是隐藏了另一個謎,謎中套謎,永無止盡。你們這些盜墓賊就是這樣慢慢一步步陷下去的吧?”
我不耐煩道:“你是不是知道這把鑰匙有什麽用?知道就快說啊!”
姜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食指按住鑰匙土星環的某處:“這把鑰匙有什麽作用我是不知道,不過你們看這上面的标記。”
“一個八邊形裏套一個六芒星,這是沈家的家族标記。”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嘶啞駭人的聲音,吓得我不禁發抖,回頭看去,沒想到竟是張睿站在我身邊。
“……你什麽時候過來的?!”
“我在這站了有一會了。”可能是生病脾氣差的緣故,語氣特別冰冷,讓人有種西北風鑽進領子裏的感覺,看人的目光就跟長了刺一樣,見一個紮一個。他看了看我,又瞟了眼焚香爐。
也許是因為我猜測張睿可能喜歡我的緣故,此時見了他總有些尴尬與不自在,擠牙膏似的半天才終于說出話來:“你、你能下床了啊?”
張睿神色中仍有一些疲倦,不過他滿不在意的樣子,緩了緩語氣道:“當然,我也只在沈家大當家的書法畫上見過這種标記,印章的花紋和它有點像,你最好找沈靈一确認一下,他們家的人應該認得。”
不用他說,我也已經想到了沈二。這小子號稱自己把家裏世傳的典籍都看得滾瓜爛熟,就算這個标記不是他們家現在使用的,只要是他們沈家的,沈二應該見過。
本來我是打算叫沈二立即開車來蘇州,沒想到電話裏傳來他們家幾位姐姐喳喳呼呼的笑聲,接着沈二沮喪地對我說:“少爺我一定是頭腦發昏了才會回來省親!媽的,這才剛回家半天,她們就弟弟長弟弟短圍着我滔滔不絕講了一下午,講得我現在滿腦子三字經,人都快給她們說成傻子了!他媽的,現在居然開始問我一天跟幾個女人做幾次,準備生幾個娃!這是神馬樣的姐、姐、們、啊!……”
後半段幾乎是鬼哭狼嚎式,接近火星人語言,老子就不翻譯了。
邊上姜四顯然聽得一清二楚,搖着扇子拿茶杯蓋敲出一聲聲脆響。
我抽搐地對電話裏的沈二道:“冷靜點,傻子還有救,瘋子就沒戲了。”
之後我快速向沈二說明了準備去武漢找他以及為什麽要找他等等,在他展開第二波哭訴前,老子果斷挂掉電話。
就在這段時間內,張睿一去一回,竟已把焚香爐送我的那把斬鬼刀拿來。
我想起之前他說過去大理沒叫他,于是道:“沈二回武漢老家了,現在只能我們帶着鑰匙去武漢找他。你呢,跟我們一起嗎?”
張睿瞥了一眼焚香爐,溫聲道:“我不去了,感冒還沒好,我不想傳染給你們,而且我現在這副樣子也幫不了你們什麽,說不定可能變成累贅,路上你們還要照顧我這個病人,那就不好了。”
他的聲音實在嘶啞得揪心,面色蠟黃,眼神渙散,身子似乎輕飄飄的風一刮就倒的樣子。我也看出勉強他跟我們遠行,反而可能會讓他的病情加重,還是在家好好養病比較妥當。
我也不知道那一瞬的錯覺是什麽,總覺得眼前的張睿經不起外面的風霜雨露。
我道:“那你呆在家記得多休息,別再累着。我們到了武漢有什麽消息再聯系你。”
張睿點了點頭,笑容有些蒼白。他把刀塞到我懷裏,再抓住我的手臂說:“刀你還是帶在身上,說不定有用。”說完,還不露聲色地看了眼焚香爐。
我點點頭。
他看着我道:“現在已經快天黑了,再住一晚,明天再走吧。我也好叫人幫你們打點好車票和行李。”
我不由苦笑:“你這怎麽說得好像我們會去個三年五載才回來似的啊!”
張睿笑了笑,姜四扶着他道:“就你這樣還是趕緊躺床上去休息吧,其它需要打點的事我來辦。”
張睿此時仍然不改那副犟脾氣,甩開姜四,轉身朝門外走:“你們都是客,我是主,該我做的還是我做吧。”
那天晚上一頓像是餞行宴,張睿請我們喝酒,上好的黃山茅臺擺了一排,也不知幹了多少杯,張睿面色紅潤,人早已晃得像個不倒翁。別說這家夥酒量不好,連我都有些頭暈了。
我偷偷看看邊上的焚香爐,他倒是一副淡然自若的樣子,神情還是清清冷冷的,墨一般的雙眼不見絲毫渾濁。
果然“獨月十裏不醉”,“不醉”的名字不是空穴來風。
飯桌上我們說了點什麽,後來老子全忘了。只記得姜四是我們四個裏唯一滴酒不沾的,張睿由他扶着回房,我和焚香爐一對一碰杯又幹了整整一壇子酒,老子有些醉意了,知道不能再喝,再喝要出事,便克制着停手。
我吃了幾口小菜,覺得幹坐着不行,就道:“你後來去找花景蘭怎麽樣?她還好嗎?”
“她死了。”焚香爐說,“我把她埋了。”
要不是此時有幾分醉了,我大概做不到那麽淡定地坐在椅子上。
我悶了很久,才緩過氣來:“是蠱毒的關系?”
“嗯。”
“……希望她能在陰曹地府和她的丈夫相聚。”我嘆了口氣,半開玩笑地道,“話說這些天你都在幹什麽?又下鬥去了?怎麽弄得一身傷……”
“有人雇我,我也需要賺錢。”焚香爐淡淡說。
“嗯,也是。你又不帶明器出來賣錢,只能靠雇傭金過日子吧?”
焚香爐不說話。
和一個悶葫蘆聊天基本等于自讨沒趣。我喝了一口悶酒,焚香爐卻把我的酒杯按回桌子上。他說:“你要不要去看看張睿。”
雖然我有些好奇,焚香爐為什麽非要挑這種時候說這種話,不過張睿那邊我也的确不太放心。他一個生病的人喝了那麽多酒,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借酒消愁。
我拍拍焚香爐,晃着走出飯廳。
外面涼風一吹,頓時醒了不少,我慢悠悠地沿着抄手游廊摸到張睿的房間,敲了敲,發現門開着。
屋子裏有些昏暗,不過借着走廊上的燈勉強能看清。我想也不想地走到床邊,低頭一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床上竟沒有人。
難道和姜四散步聊天去了?
我剛一轉身,面前便有個人影朝我倒下來,一手抓我一條胳臂,把我摁在床板上。那家夥手勁賊大,抓得我手骨發疼,力氣完全使不上來!
我看清那人的臉,只喊了聲:“張……”
後面的發音被堵住了,除了白大褂人工呼吸那次,我畢生還沒跟人做過這種事。我們唇齒相磨,舌尖是柔軟溫濕的纏繞,我退而再退,他進而再進,一直深入到底,老子實在沒地方退了,只覺口腔裏撕磨出一股血腥味,滲入喉間,似乎順着喉管一路子往下淌,燒得下面發燙。
我被帶動着有些情不自禁,可是忽然,他停了下來,什麽也不做,只看着我不說話。
我就像缺氧的魚急忙大口喘了幾下,這時候什麽感覺也沒有,只有一股憤怒自心底竄上腦門,然後轟地炸開:“媽的,你裝醉!”
張睿露出一副天真的笑容,用手指刮了下我的臉,冰涼的觸感讓我不由哆嗦了一下,連忙躲開他第二次觸碰。
他愣了愣,縮回手指,舔着深得發黑的唇,笑了笑。我看着他,不知為何,從他的笑容裏仿佛覺得自己是在看着一只沾滿了血依舊在向着烈火裏飛撲的蛾子。
他沉着嗓子,緊緊盯着我說:“我不求別的,只求這一個晚上,你成全我,好嗎?”
我急忙道:“這不是成全不成全的問題,你懂不懂這樣做的後果?”
他皺了下眉頭:“可我一直,一直喜歡了你十五年……”
我腦袋發暈,心煩意亂:“喜歡是一碼事,能不能跟你做又是另一碼事。我,你讓我該怎麽說呢!”
張睿忽然眯起眼,嘴角勾出一股冰冷:“你喜歡龍小爺?”
“……沒有。你別瞎猜!”
“明明就喜歡。”他頓了頓,忽然笑起來,聲音發抖地說,“沒關系,我不介意你心裏喜歡誰,我只要你一個晚上。”
他又湊過來要親我的臉,我急忙別過腦袋。他撩起我的襯衣,手鑽進來一下下在我背後摩挲,我感覺那一下下裏積蓄滿了他一年又一年的刻骨情感。
我實在抵抗不過他的怪力,害怕得控制不住嗓音,不由自主嘶吼了一聲:“停……停下!張睿,別這樣!……不然我們連朋友也做不成!”
張睿盯着我一言不發,一口氣都不出。
我感覺他的目光已快将我看得體無完膚,于是我只好心虛地往別處瞄,再緩一緩說:“你想清楚了,別開這種玩笑了,讓我老爸知道我跟男人做這種事,我會被打斷腿的。”
“不說出去,誰會知道?”
“不行!”我急得不住發抖,“真的這樣了,以後就無法回頭了,你懂嗎?!”
他看着我,目光裏靜谧,猶如雨中望着一座失守的孤城。
我無法形容那是什麽樣的眼神,張睿閉了閉眼,很快将那一絲神情掩住。
“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最後的話湊效了,張睿忽然松手,翻身下床,“強拗的瓜不甜,你走吧。”
我急急忙忙閃到門口,忍不住回頭去看了眼,張睿站在床邊。他剛才背對着我,現在依然背對着我,游廊裏的光透過窗戶,将他的長影照在地上。
我想他是不會轉過來的。我猶豫了一下,說:“對不起……今天的事我會當做自己失憶了。”
回到飯廳,我本想用酒灌醉自己,好忘了今晚的事,卻看見焚香爐靠在游廊扶欄上,捧着一壇酒,對月獨飲。
他高高地舉起酒壇子,從上而下灌,看起來那幅印在月下夜幕中的剪影酣暢而有一絲孤冷,酒液從嘴邊淌出來,滑過刀削一般的下巴乃至颀長的頸子,一直到鎖骨之間凹陷的小窩。
醉意中看這幅畫面,有那麽點淫靡誘人。
我躊躇着走還是留,最後轉向他,不禁苦笑了一下:“有些人一喝就醉,有些人卻怎麽喝都不醉。”
焚香爐望着月色,浸染着月光的臉蒼白一片,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聽他像在自言自語地說:“你醉了,你還是你。我沒醉,卻不知道自己是誰。”
“香爐……”我心裏不知怎的有些為他難過,想說些什麽,可是思緒紊亂,實在說不出什麽來。
焚香爐問:“張睿還好嗎?”
我軟綿綿地應了一聲:“……嗯,還好。”
“那就好。”他跳下扶欄,提着酒壇背着我走遠,清冷的月光掃在他背後的游廊上,我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見他。
那天我知道,我傷了一個人,又錯過了一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故事進入中段了,香爐和瓶子的感情也快要開花結果了喲~這文預備是寫35W字左右,應該……不會太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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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