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重傷
焚香爐拉住我,沉着聲音說:“不要去,你會死。”
本來我已打算一鼓作氣,就是鬼門關也要闖一闖,可是他這一說,我又有些動搖。
“香爐,難道你知道塔裏有什麽?”
焚香爐卻不看我,目光冷冷地朝着沈芳芳而去,他這個人一向沒什麽情緒,可是現在對沈芳芳的敵意卻毫不掩飾地從那雙黑沉沉的眼裏透出來,那麽針鋒相對,那麽咄咄逼人。
我實在好奇他為什麽這樣忌諱沈芳芳。
沈芳芳輕笑一聲,徑自朝着蒼龍塔走去:“這裏是沈家古宅,沒有你們猶豫選擇的餘地。”
我道:“塔裏有什麽?”
“不知道。曾經有人誤闖進去,不過再也沒出來。活人都不知道裏面有什麽,因為知道的人都已經成死人。”
沈芳芳用手腕上的銅鑰匙打開塔門,而後轉向我們,微笑的唇角此時看來像是一道鮮紅的殘月。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看向焚香爐:“香爐,我們沒有選擇,如果我們不進去,她就要殺了我們。而且……有些事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就在我說完這句的時候,焚香爐細長的眼裏漏出一絲冰涼的光,那是黑夜裏月光劃過刀刃時綻出的冰芒,讓人猶自心底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而那道光輕輕地在眼睫下掠過,擦着眼角朝向塔樓那邊。
看起來那樣的輕描淡寫,似乎曾經他非常慣于用這樣的眼神看人,裏面蘊藏着可怕而殘忍的力量,讓人不由心生畏懼。
他似乎并不喜歡我知道某些事?
那一瞬間,我腦中忽然想起小昭的故事,一夜間,全村人的生命都被一個看似弱不禁風的少年奪走,橫屍遍野,血流成河。少年親手把那些人的屍體埋葬,背負着雙手沾滿全村人鮮血的罪孽,痛苦、懊悔、卻無法回頭。
只要殺過一個人,就和普通人已經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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劊子手都有一顆冰冷的心,眼裏都有那麽一道經久未愈的傷疤,隐隐鈍痛。
我心裏不禁在想……焚香爐殺過人沒有?殺過多少人?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焚香爐已經不在我眼前。
他如同一道疾風俯沖向沈芳芳,迎面一刀劈下去,那樣熟練而沉穩,直沖着沈芳芳的頸骨,斬鬼刀細長的刀刃在半空中留下猶如彎月一般的銀色軌跡,淩厲、強悍,那一刀的驚豔,也許看過一眼就永生難忘。
我忽然發現,焚香爐不止是清理粽子的高手,他十分慣于用刀。
換成是別人,那一刀落下,必定當場斃命。
但是沈芳芳反應奇快,她身形一側,退出半步,刀勢順着她的臂膀斜下,袖子刺啦一下,破了道口子,鮮紅的血滲透出來,映在焚香爐冰冷的沒有感情的眼中。
要不是沈芳芳本身也有深厚的功夫底子,那一刀絕對會從她的脖子斜着往下,劈開她的身體,頓時就會鮮血飛濺,身首異處!
我驚得不敢動彈,實在想不到焚香爐眼中能有那樣濃烈的殺氣。
沈芳芳果然也不是等閑之輩,衣袖裏劃出鐵扇,冷冷的光映照她冷冷的唇角:“原來他說的那個人,就是你……”
她的聲音隐沒在鐵扇打開的聲勢中。
兩人忽然大打出手,沈芳芳刁鑽,焚香爐狠絕,一招一式都陰毒狠辣,叫人看了心驚肉跳,看起來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的樣子。
沈芳芳用的什麽功夫我看不出,只覺她的動作如行雲流水,看似松散卻流暢靈活,有點像太極。焚香爐并沒有用刀,他在那一刀落空後,刀刃順勢在地上劃了個圓弧,而後收刀,轉而換了一套拳腳功夫。這套功夫我認得,是舉世聞名的少林絕學——十八羅漢功。
兩人過了幾招,看起來不相伯仲,焚香爐的羅漢功看得出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不過沈芳芳也不遜色,至少場面上在我看來,兩人勢均力敵,焚香爐并不占多少優勢。
當然,高手過招,勝負只在一瞬間。就在彼此僵持之下,焚香爐的一次橫腿掃蕩動作,忽然在一般收勢,如彎鈎猛地扣住沈芳芳的腰肢,沈芳芳扭身想避開,卻不料焚香爐這是假動作,接連着他騰躍起來,在半空橫向翻身旋轉一百八十度,用腰部扭轉的力道帶動右腿切換左腿,在一只腳落下前,緊接着另一只腳橫掃過去,身體的旋轉作為紐帶,帶動着腿部發出驚人之勢,直朝沈芳芳背部砸下!
沈芳芳避之不及,跌出數步,吐了一口血:“十八羅漢功只傳少林弟子,你……當過和尚?”
焚香爐沒有回答,雙眼緊盯沈芳芳,并不打算收手。
沈芳芳挑眉,殷紅的嘴角勾出冷笑:“哼,不和你玩這個。”
我看焚香爐似乎像要至沈芳芳于死地的樣子,本想阻止他們再動手,忽然,沈芳芳的目光卻朝我投來,焚香爐也猛地朝我扭頭大喊:“拖油瓶,腳下!”
我一怔,低頭看去,地面上竟有無數條花斑蛇朝我游走過來,方圓十步以內爬滿了血紅色的毒蛇,我已沒有逃出蛇群的可能!
媽的,這女人居然會操縱毒蛇!
我看了看四周,除非我能飛檐走壁,否則很快就可能會被萬蛇啃噬!
焚香爐又喊了一聲:“拖油瓶,你別動!”
我暗自苦笑,現在是我想動也動不得。
焚香爐吹了一聲口哨,聲音尖利刺耳,聽起來讓人從骨子裏感到一陣陣刺痛。而這聲音顯然同樣能刺激毒蛇,地上的蛇群忽然像被施了催眠大法,相互撕咬起來。
沈芳芳見狀,惱羞成怒:“你是蠱師?!”
焚香爐把兩根手指含嘴裏又吹了一聲,蛇群厮殺得更加厲害。他朝我揮手:“快逃!”
我急忙跑出蛇群包圍,然而跑了沒幾步,頓覺有什麽纏上了大腿,并且在那一瞬間,椎骨鑽心的痛楚從大腿根部蔓延開來,低頭一看,竟是一條銀色九節鞭繞在我大腿上,鏈子上的倒刺紮入肉中,血很快湧流出來,順着腿部內側往下淌。
酸麻感如電流從腳底心灌上來,我半跪在地上,只見一名容貌和沈芳芳一模一樣的女子慢慢朝我走來,她的五官樣貌和沈芳芳沒有一點差別,但神情卻沒有沈芳芳那樣的氣韻和神采。她的眼神有些呆滞,眼底也有一股脫俗的清冷。
“你……!”
女子淡淡一笑,我恍然大悟。
不是把我從湖邊帶到涼閣的女鬼中途離開去換了身衣服,而是她們原本就是兩個人,一個穿青衣,一個穿紫衣,是一對有着相同容貌與身形的孿生雙胞胎!
“蘭姐姐!”沈芳芳驚喜地叫了一聲,也印證了我心裏的猜測。
焚香爐一定也沒料到她們竟有兩個,跟着驚呼:“拖油瓶!”
我腦中響起沈芳芳一直在說的“我們”,現在明白,她說的确實是兩個人。
這時候,我面前的青衣女子扯動鞭鏈,輕輕的微笑着把我提起來,而後掌心貼着我的胸口,朝着塔樓那邊輕輕一推。
她的動作輕巧,力氣卻足以堪比張睿,我耳朵裏嗡的一聲,整個人淩空飛騰起來,直朝着塔門裏落下去。
這一摔,摔得我幾乎肝膽俱裂,胸口處一悶,嘴裏鼻子裏頓時溢滿了血的腥味。
焚香爐沖進來,抱起我。我七葷八素裏看不清他的臉,只聽他在喊:“拖油瓶!你沒事吧?!”
“沒……”第二個音沒發出,喉間猛地一嗆,我吐了一口血,只覺身體輕飄飄的,視線裏剩下大片黑暗,只有一處白亮,那裏應該是塔門。
白亮裏站着兩個身形相仿的女子,顯然是沈芳芳和沈蘭蘭分別站在塔門兩邊,看着裏頭的我們。
她們異口同聲說:“塔門一旦關閉,機關就将啓動,從外面無法再打開。但願你們能通過考驗活着出來,不要讓我們失望。”
接着,我聽見一陣沉重的關門聲,黑暗裏唯一的白亮也消失了,最後的一聲門鎖扣住的聲音在塔樓裏響起冷漠的回音。
我和焚香爐被關在了塔樓裏。
“拖油瓶!拖油瓶!”焚香爐喊了兩聲,聲音有些低啞。
我意識朦朦胧胧,聽見他的聲音,便清醒了一些。塔樓裏并不是完全沒有光,但是也昏暗得看不清東西。我扶着焚香爐的肩,半撐起身體,只見他血跡斑斑的臉,眼睛倒是意外的清亮。
“我……還好,你呢?”
焚香爐沉默了一會,低低道:“你有內傷。”
我勉強笑了一下,狀态确實不好。
渾身上下只覺哪裏都疼,又說不清具體哪裏受了傷。焚香爐這麽一說,我便覺得胸腹的确悶得難受,看來是傷到內髒了。如果有內出血,感官會喪失一部分,所以并不覺得很疼,只有一股酸酸漲漲的感覺在身體裏擴散開來,每呼吸一下就覺得胸膛撕裂一般的痛。
我按着胸口處揉一揉,焚香爐卻抓住我的手:“別亂動。”
我腦袋昏沉沉的,反應變得很遲鈍,半天以後才緩過氣來,笑着對他說:“放心,自己的身體自己有分寸,大概是有點內傷,不過應該不要緊……那女人,他媽的下手也真狠了點,一邊要我通過考驗,一邊差點要了老子的命,你說她們到底想怎麽樣呢?”
我想說些輕松的話,可是見到焚香爐一臉嚴肅的表情,便笑也笑不出來了。
“你先休息一下,看看情況再說。”
我點頭。
焚香爐扶我到牆邊靠着,塔樓裏究竟有什麽,我們還不清楚,如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自然不能貿然行動。
我搭着焚香爐的肩膀,順手一抓便扯到了他的長發。他臉上從沒有過如今這般認真的表情,不過依舊冰山面癱,什麽情緒也看不出來。我渾渾噩噩的,見他仍這樣冷靜,竟忍不住想開他玩笑。
我說:“剛才你用的是十八羅漢功?……你真當過和尚?”
焚香爐緊抿嘴唇不說話。
他平常看起來有一點慵懶,黑眼圈很重,整天睡不醒的樣子。但是現在眼睛卻異常清澈,低着頭悶不作聲,伸手便要解我褲腰。
我一愣,攔住他的手:“你幹什麽?”
“你腿上的傷似乎很深,讓我看一看。”他淡淡地說。我猶豫了一下,不自覺地竟同意了。他便開始解我的褲子。
他是一臉正經,我卻耐不住一股羞愧感,扭過頭去,心裏面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
這小子,做這種事的時候總是正經八百的,上回讓我替他寬衣解帶,再上回是在棺材裏……每次都搞得我很不堪。
傷在大腿根部,而且是內側,脫褲子的時候不免碰到,疼得我直冒冷汗。我不想發出聲音,可是聲音卻從牙齒縫裏漏出去,低啞顫抖。
隐隐約約,我似乎看見焚香爐的面色有些血氣了,我說:“啧,你也會不好意思?”
他不做聲,手上的動作依舊麻利。
我高仰着頭,靠在牆邊,閉着眼。清晰地感覺到焚香爐一手深入我胯間,挽着大腿根部,手指慢慢地滑過內側肌膚,哪裏被他弄得痛癢難忍。
我咬了咬牙,道:“好了沒有,看夠了沒?”
“鏈子上有鐵鏽,傷口可能會感染。”焚香爐不帶感情地道,“我幫你處理一下。”
“你……幫我……?”
後面得話沒來得及說,大腿內側傳來一陣陣輕柔的濕潤感。我心底一緊,睜開眼去看。
焚香爐俯身,一邊手指揉捏着我的大腿內側,一邊低頭舔着那裏的傷口。
這狀況簡直讓老子羞愧得無地自容了。
“喂,你……”
“我幫你這裏按摩一下,可以化開淤血。”
“那,你用嘴……”
“唾液可以消毒。”
我啞口無言,渾身又莫名其妙的酥軟乏力,一點也使不上力氣,只好心裏暗嘆,媽的,爺我這輩子沒被人這麽搞過。
他緩慢地在那種部位又揉又按,動作極為細致,也許他不知道,這簡直是天雷勾動地火的事兒,此時老子心裏有多麽酥麻多麽瘙癢,我還真怕他看見那處起了變化。
弄了半天以後,他終于松手,扯下一只袖管,做成布條給我包紮傷口。
我緩過勁來,深深吸一口氣,顫抖着抓住他的手:“香爐……”
他靜靜看着我,眼底粼粼的光沉靜溫和。
我舔了舔唇,再一次輕聲喊他的名字:“香爐,我不知道接下去會怎樣,你說我會死在這,你說的話向來不會毫無依據。”
他靜靜聽着,我緩上一口氣,接着說:“萬一我們真會死在這裏,有句話,我想我一定要趁能說的時候說出來,不然我死也不會甘心。”
焚香爐眼神慢慢沉下來,十分鄭重地道:“你要說什麽?”
“我……”我對他擠出一絲微笑,輕輕地發出那幾個字的發音,“……我喜歡你,香爐。”
焚香爐垂下眼,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我心慌意亂,就像是一個快要上絞架的死刑犯。
過了很長時間,他依然沒有回音。我按壓着心底的酸痛,嘆了口氣:“你要是不愛聽,就當我沒說罷。”
“拖油瓶。”忽然,他用力抱住我:“我會保護你一輩子,你不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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