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不會變老的人
院子裏面落了一地殘枝碎葉。姜四踉跄倒在地上,身上已有多處瘀傷,這還僅僅是看得到的地方,而看不到的地方恐怕早斷了幾根骨頭。
他臉色發青,龇牙咧嘴,幾次想起來卻辦不到。
焚香爐慢慢朝他走過去,拎起他一條胳臂,動作輕巧得就像在把玩一個假人。
我心懸到嗓子眼,只覺焚香爐動了殺意,就不似一個活人。張睿嘶吼一聲:“龍小爺,別!”
焚香爐臉向我們轉過來,眼底漆黑一片,泛起一絲冷光,定在我身上。
剛才對戰的慘烈畫面太過駭人,形勢一面倒,姜四要不是身骨硬朗,這會兒恐怕已支離破碎。我被他那種目光盯着,不禁後怕,半天才緩過氣來,道:“香爐……停手!”
他腳下的人已浸透了血色,身體下面很快彙聚成一灘血池。可是姜四還揚起一邊嘴角,咯咯咯地在那兒笑:“不醉公子……好身手……怪不得警方留了你的底,卻一樣抓不到你……”
我一愣。
想不到焚香爐曾經還和警方有牽扯,通常倒鬥的人極少會讓警方發現自己,一旦發現,倒鬥的生涯也就意味着結束了,往往後半生就是在牢獄中度過。
張睿喃喃道:“聽說龍小爺以前參與過考古隊活動,曾經在黃羊川一帶很活躍,後來警方查到他是倒鬥的,一直想抓他。阿四也是這樣才知道不醉公子的名號。如此說來,阿四那時候還請龍小爺在警局裏潛伏過一陣子,用的名字好像是……”
張睿的話沒說完,姜四的聲音又響起來,帶着如盛夏陽光一般耀眼的笑意:“我服了,不醉公子,你要怎麽對我随你高興,但我還是想求你一件事。”
焚香爐的動作停在那裏,姜四接着說:“張睿六歲那年我認識了他,直到現在,我從沒見他真正開心地笑過,直到那天我們一起在獅子園湖邊喝茶……我希望你們不要就這麽奪走他的笑容,他這一生開心的時光實在太少。”
我們站在遠處,都聽見了姜四的話,焚香爐肯定比我們聽得更清楚。我見他眼神暗了下去,慢慢松開姜四的手臂,但是那一瞬間,他瞳孔收縮,忽然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我們都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姜四推開壓在身上的焚香爐,七葷八素地從地上爬起來,再蹲到焚香爐身邊探了探:“哼,幸好我時間算得準。”
我急忙跑過去:“香爐?!”
姜四橫出手臂攔下我:“他只是因為迷藥藥效發作,昏過去了。”接着,他大嚷:“來人,拿繩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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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驚:“你要對他做什麽?!”
姜四自己也只剩下半口氣,癱坐在地上苦笑:“用繩子捆住,才不怕他逃了。不然以他的本事,一眨眼就飛屋檐外去了,我上哪兒去找人?”
姜四表情裏多了一分詭詐,原來剛才那些煽情的話都是他拖延時間的詭計,交手過招看來也只是噱頭。
我怒道:“你這樣做,未免太過分了,張慈和老爺子的死跟香爐沒有關系!”
姜四冷笑:“你傻了吧,我要抓他,還怕沒有罪名?就他盜過的那些墓,一一列出來,夠他坐一輩子的牢。”
“你!”
張睿拉住我:“別急,阿四不是要抓他坐牢。我們只是覺得他知道蠱蟲的內情,不這樣做,他不會說出來。”
張睿的手抖得厲害,我轉頭看見他額上涔涔汗水,面色蠟黃,跟死人差不多。
我不明白他和姜四到底在謀劃什麽,但是以我一個人的力量,反抗不了他們兩個。
姜四招來人,利索地把焚香爐捆了,他自己還不放心,踩着焚香爐腰背再把繩子打了幾個牢固的登山結,也不管自己正在流血。然後,一群人商量了半天把人擱哪裏,最後張睿說:“擱我床上吧。”
姜四詫異地看了眼張睿,再看了我一眼,然後對張睿說:“放你這裏可以,不過你別因為你家瓶子向你讨人情,就把人放了。”
我抽抽嘴角,心說,姜四,你夠了。
張睿道:“我不會讓你白忙一場。”
人擡進了張睿卧房,我跟着一道進屋。張睿遣走姜四和若幹下手,進屋把門關上,扶着桌腳坐下來,滿臉汗水,順着一張冰臉往下淌。
現在擺在我面前的兩個人,一個病着一個暈着,老子真是兩難。
我和張睿隔着一張桌子,坐了半天,我冷道:“你幹什麽要和姜四這樣對香爐?他哪裏得罪了你們?”
要不是邊上有被五花大綁的焚香爐,我還真不想板着臉和張睿說話。他活生生一個人,面色卻跟死人一樣慘白,看起來了無生氣,比焚香爐還慘淡。
說實話,我看着這樣的張睿,心裏一揪一揪的疼。想當初明王墓裏俊俏神氣的帥小哥,看人時眉宇間淌着一股英氣,倨傲而潇灑,來去如風。現在在眼前的人,早沒了當初十分之一的銳氣。
此時的張睿眼底含着一段情傷,一想到那是我造成的,我便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我想了想,覺得剛才語氣太強硬了,便緩一緩說:“你們要抓人,也不先跟我商量商量。現在他不待見你,你又容不下他,我夾在你們中間多為難,幹脆把老子一劈為二,分給你倆得了。”
張睿輕輕的笑了:“你想太多了,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我已經想通了。”
我愣了愣,看着張睿那雙眯起來水霧蒙蒙妖氣萬分的眼:“你真的通了?”
張睿笑笑,接着正色道:“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你還記得小時候我跟姐姐住在胡同裏,就在你家隔壁。”
那段往事前文提到過,我那時候給張睿起了個如今難以啓齒的綽號,弄得我一直不敢在張睿面前再提起小時候那些破事。現在被張睿先提起來,我面子有些挂不住。
我輕輕點頭,算是回答。張睿笑道:“我記得那時候我差不多五六歲的樣子,在我和姐姐搬進胡同以前,我只在張家住過幾個月,老爺子發現我經常有些不合常理的舉動,覺得我是妖孽投胎,就請了算命師傅來給我測八字,一測測出我八字兇險,命中會克死年長者,一生所得最後都會竹籃打水一場空。所以瓶子,你不喜歡我,也在我預料之中。”他刻意地加重了幾分語氣,“阿四那些話,聽過就忘了吧。”
看張睿一臉雲淡風輕,最後那句話着實讓我心裏悶得難受,不知怎麽安慰他才好。
他似乎看出我的心事,笑道:“你也不用同情我,我這一生會變成這樣,全拜一個人所賜。”
我不解:“這話怎麽說?”
張睿道:“一個人的生辰八字生下來就注定了不能改,但是八字所影響的命脈運勢卻可以通過各種方式改變。有的人因為八字缺水,就取帶水的名字,有的人八字犯金,就少碰金飾。老爺子給我改名,使得我名字與八字犯沖,這是其一。但最主要的是,在我住進張家以前,曾遇到過一個白衣人,那個人将我囚禁在一座塔裏,因為他,讓我脫離了一個正常的人生。最近我才知道,那座塔就在沈家古宅中。”
我驚道:“你小時候去過沈家古宅?”
“大概是在我三歲左右的時候。”張睿回憶道,“那時候我太小,已經不記得怎麽會在那座塔裏,我只知道自己被關在裏面出不來,有個白衣人每天會來塔裏看我,給我送吃的,還教我識字。我會懂波形密碼,也是他教的,還有那本寫滿了密碼的筆記,小時候我一直捧着的那本破本子,是我從塔裏偷出來的。”
“從那以後,你的命相被改了?”
張睿神情裏露出一絲苦澀:“那座塔裏的一切,我已經記不清了,只留下一些痛苦的記憶,卻不記得曾經在那裏遇到過什麽事。我的一生變成這樣,全因為那時候我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學了不該學的文字,接觸了我本來不應該接觸的事物。我會倒鬥,不僅是為了追查姐姐的死因,也因為我小時候的那段經歷。我想如果能再找到那個人,我想問一問,為什麽他要改我的命,讓我的人生變成這樣。”
“那個人是誰?他是沈家的人?”
“那人終年戴着銀面具,我不知道他長什麽樣子,連年紀大小也不清楚。名字他也沒告訴我。”張睿皺了下眉頭,“不過最近,我查到這個人多年前在黃羊川出現過,曾在一支考古隊中呆過一陣子,我托師傅去黃羊川,就是調查這件事。”
我大吃一驚:“獨門獨派去黃羊川,是你托他去的?”
“嗯。”張睿目光瞥向床頭,“因為我想到,龍小爺以前也在黃羊川參加過考古隊活動,也許他和那個人見過面。我托師傅去那裏求證的就是這件事。但因為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師傅去了這麽久,才剛有些眉目。”
“二十年前那支考古隊一開始在黃羊川工作了幾個月毫無進展,後來加入了兩個人,一個是二十來歲左右的年輕人,對鑒定古玩很熟手;在那個年輕人之後,又來了一個叫九爺的老人。自從這兩個人加入以後,那支考古隊就不斷發掘出新的墓穴,獲得了驚人的成就。”
張睿在說的時候,我腦中隐約浮現出一些破碎的畫面,畫面裏的場景我認得,那是黃羊川的土坑,一個連一個,二十多年前那裏因為出土了一批珍貴的古物而引來大批考古愛好者。但是其中有些畫面我卻感到很陌生。也許是張睿描述得比較詳細的緣故,我的腦中浮現着一個面貌清瘦的年輕人,面容被頭發掩着看不清楚。
我被那些畫面弄得有些恍惚,只聽張睿繼續說:“我認為那個年輕人就是龍小爺,但是這麽匪夷所思的事,直接去問本人,肯定問不出什麽來。所以我讓師傅寫了封信給龍小爺,如果龍小爺看了信後的反應是想逃,那說明我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我回過神來,驚愕地看着張睿:“那信,原來是你用來試探香爐的?!”
張睿定睛看着我,沉聲說:“瓶子,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二十多年前那個年輕人就是龍小爺,那麽如今在我們眼前的龍小爺是誰?為什麽過去了這麽多年,他的樣貌一點也沒有變老?”
作者有話要說:丫頭們都很在意姜四和張二這對……他們是關系非比尋常的好友,這是肯定的,至于姜四是不是喜歡張二,大家都覺得這都是很明顯的事了,俺一開始也打算不寫得很明白,有那麽點意思就成,俺覺得以他們倆的默契,點到為止就夠了,太明了反而少了點味道……
于是近日許多丫頭因為喜歡姜四而棄坑,俺內牛滿面……好吧,有此牢騷說明俺也有所動搖,其實俺是傲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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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