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父親的教育
局面忽然很尴尬,阿藏把我拉上車。
白大褂看了張睿的臉色,後來一直在講笑話,從瘸腿的老婦人賣拐杖到瞎眼老伯伯賣瓜,經典冷笑話段子都過了一遍,車裏還是死氣沉沉,空氣裏彌漫着張睿陰冷的氣場。最後,白大褂洩氣了:“唉,能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兒鬧成這樣呢?我說小哥诶,你和你家老子好幾年不見面了吧,我們當家只是好心安排你們父子團聚麽,當家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就當聽聽笑話,過去了就算了啊!”
白大褂話鋒倒是轉得快,不過挺受用。我也冷靜了下來,可是張睿不給面子,板着臉一言不發,滿面寫着“別惹我”三個字,我又想起他對香爐的諸多懷疑,心裏不免憋着氣。
白大褂露出了口風,在黃羊川等着我的重要人物是大雁。
到了黃羊川鄉鎮,我看見獨門獨派倚着石頭邊抽大煙,精神頹靡。阿缺蹲老頭子邊上,看到我時本想奔過來,卻被老頭子攔住。
此處煽情戲碼,他們都不約而同将男一號讓給大雁。
大雁早等在那兒望着路口。我記得我們父子有三年不見,老家夥精神頭可足,奔過來時跟個見情郎的少女似的,一把抱住我老淚縱橫。
我好不容易從大雁懷裏伸出腦袋,喘了口氣說:“爸,用得着這樣麽,想我為什麽不回家?”
大雁抽着聲音說:“老爸有不能回去的理由,小狼崽,我真怕這輩子再見不到你了,這兩天天天做噩夢,夢見張小二爺帶着你的骨灰盒來見我。”
“呸!”我跺跺腳,推開大雁,心說他和張睿是不是串過口供的。大雁重重地拍我肩頭,忽然大發雷霆道:“混賬兒子,你沒人管就無法無天了,學什麽不好,跟男人鬼魂上床,你還記不記得自己是大老爺們,我白當你兒子養啊!小時候老爸沒給你少看毛片啊,你怎麽就……怎麽就這樣了!”
我脖子一僵,冷汗刷地往下淌。
大雁擺出一張嚴父的面孔,道:“老獨,拿家夥來,別的事先擱着,這小畜牲三觀不正,這個不能不教育!”
這一聲吆喝完,我身邊好不熱鬧。白大褂瞠目結舌看不懂我們父子倆鬧的是真是假,扯扯張睿袖子問要不要勸。張睿冷着臉說別人的家事不好管,然後把阿藏一起拎走。
我算是看出了張睿的心機。
阿缺是怕事的主,見大雁如鐵面包青天,哪兒還敢吱聲。
于是這邊廂只有獨門獨派在勸,老頭子護着我眼淚嘩嘩說,兒子打殘了家門斷根,使不得。然後大雁掄起棒頭要我跪下,棒子還是砸了下來,我硬着腰杆挺着背,覺得挨那幾下确實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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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雁在某些方面思想古板傳統,我在搓衣板上深深反省了此事。不能怪張睿向大雁告密,那些日子我和焚香爐夜夜激情時就該想到有今天。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大雁在我大學畢業那年就說過,要我娶個溫柔賢惠的好老婆,不一定要漂亮的,能顧家能生孩子,讓他早點抱孫子,享天倫之樂。
我跪着把過去二十五年人生在腦海裏悔過一遍,只是最後心底餘留着一絲欣慰,這一生錯是錯了,但我并不後悔遇到焚香爐。
大雁說我脾氣犟,毫無悔過之意,砸下來的力道重了,沒幾下老子昏了。
醒來時,張睿坐床邊上,看着我神情複雜。
“師傅給你擦過藥了,明天就能消腫。”
我趴在床上,本就疼的撕心裂肺,顧不上力氣說話,心裏也很氣惱張睿背後陰人,把大雁搬出來壓我。
張睿一言不發坐了良久,天快亮時他才走,走前嘆了口氣,望定我半晌,欲言又止,讓我到好奇起來。
張小哥,你還留了什麽後招,一并亮出來讓咱死得痛快吧!
跟着換大雁進來,肅容滿面,一副要繼續教育我的模樣。
我定了定神,顫着聲說:“爸,有你這樣對親兒子下手這麽狠的麽,真舍得打殘我啊?”
大雁不茍言笑,一本正經坐下來。
打從我記事起,就不覺得他有多麽正經,此刻他神色嚴厲,斬釘截鐵說:“我反對你們在一起。”五雷轟頂,我憋着口氣只想哭。
我緩一緩,準備和大雁講道理:“爸,我知道你想抱孫子,但你也說過,讓我找個能陪我過一輩子,對我不離不棄,白頭到老的。香爐他除了是個男人,別的都很好,也許将來,他比我還孝順你呢。”
“小狼崽,你心被狐貍精迷了吧!”大雁拽着我的耳朵,疼得老子我哇哇大叫,“我告誡過你別被一個人的漂亮臉蛋迷住,你老媽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漂亮的人不安分,你懂不懂?更何況這次是只公狐貍精,你想氣死我呀!”
“爸!你這什麽話呢!哪有什麽公狐貍精啊!”我咬咬牙,把心一橫,“你先見過香爐,看看他的人品再說話好不好?我已經喜歡上他了,該幹的也幹了,你硬要拆散我們,讓我以後日子怎麽過?萬一我想不開,也許就直奔下輩子去了!”
我想接下來免不了再挨一頓,先放出狠話,畢竟父子血濃于水。
大雁也是牛脾氣,我原本想沒那麽容易過關,可是不料,大雁卻重重嘆一聲,臉色凝重,坐下來呆呆看着我。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眉宇間依稀能看見這幾年風餐露宿,經年的滄桑和衰老的痕跡越來越顯著地爬上額頭。一個父親望着兒子走上歪道時的那種心酸和無奈全部從那雙黑森森的眼睛裏流露出來。
我心裏內疚,不敢出聲。
大雁沉下嗓子對我語重心長道:“兒子啊,如果你真喜歡他,老爸也不是非要棒打鴛鴦,人這一生能有個讓你放心尖上愛着的人,也值了。”
他仿佛在比較着自己那段已經逝去的愛情,當年的精彩和美好在言語中表露無遺,不管結局如何,過程是難忘的。
可是後來語氣又轉了轉,說:“你的那位,老爸不是沒見過,你喪失了小時候的一段記憶,所以你不記得那時候的事了,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件事。當年的阿鬥,現在的龍小爺,多少年過去了,這人的樣貌一點也沒有變化,還是當年二十來歲的那個樣子,你覺得這人正常嗎?”
不正常。可是不正常又怎樣?
“小狼崽,”大雁鄭重地對我說:“龍小爺是不是對你說,幾年前我曾托付他一件事,要他日後救你三次?”
我遲疑了一下,點頭。
大雁重重一嘆:“但那是在二十幾年前!我委托他,是因為我知道他不會變老,我要他答應救你三次,指望的不是他真的會救你,老爸是怕他害你啊!”
我越愛越聽不懂了。
大雁再加重語氣:“龍小爺他是只千年粽子,黃羊川的下面就是他的墓,你能想象一只不老不死的粽子跟你過一輩子,恩恩愛愛?”
“……“我接不上話。
焚香爐是不是幾十年不會變老,這我早有心理準備。打從我帶着焚香爐離開張家,就沒忘記過張睿當時的話,随着時間的推移,慢慢的習慣了不再去糾結一些事,有些事看得開一點,就那麽回事,我真不想對一個人的過去追根究底。
焚香爐,只要是我的焚香爐就好。
只要他沒有在騙我就好。
我剛要開口,大雁鄭重道:“況且他是只黑心粽子,他當年做的那些事,你要是知道了,恐怕連覺都睡不着,別提你還能跟他上床做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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