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如夢初醒
我咬咬牙,想往墓道追去,白大褂莫名其妙拽住我衣服,同時張睿也叫住我:“別去,瓶子。”
張睿先是背部中過箭,又被焚香爐一刀砍傷,最後焚香爐那一腳踢在他胸膛,力量不小,又正是心門的位置,換成別人估計一口氣提不上來就歇菜了。他叫我的一聲,聲音嘶啞得揪心,連着後面幾聲粗重的咳嗽,咳得都順不過氣來了,我不得不停下腳步。
白大褂才發現張睿情況不妙,吓了一跳,忙三兩步奔過去,我便也跑過去一看。張睿一手撐着地慢慢想起來,卻在那發抖,另一邊肩膀,五六寸長的刀口橫貫整個肩膀,傷口很深,血從翻開的皮肉裏湧出來,順着臂膀往下淌,地上早已漫開一灘深濃的血窪。
我心一提,幫着白大褂一起把張睿扶起來:“老白,有沒有綁帶,先幫他止血!”
我脫下一件衣服,姑且先壓住張睿肩上的傷口。白大褂甩下包,手忙腳亂開始翻東西,連罵了幾聲操,又忽然想到:“把他衣服拔下來,別黏住傷口了,會感染!”
我忙照着做,心裏想着這下焚香爐是徹底追不到了,又很着急。
連續的重創,張睿人已半昏半醒,我扶着他就像扶着一堆散架的骨頭。他搖搖晃晃倒在我身上,忽然,握住我的手說:“不用管我,你們快走!”
“滾!別說廢話!”我又氣又惱,“誰能丢你在這不管,你他媽跟我說這種放棄的話算什麽,剛才有力氣逞能,現在就沒鬥志了?逞什麽英勇啊,不行了就像個孬種一樣想一了百了,有那麽便宜的事嗎,你當我們是什麽?”
張睿笑了一聲,聽來頗有些苦中作樂的凄涼感:“我弄傷了龍小爺,你不氣我?”
我皺皺眉頭,氣當然是氣的,焚香爐一條手臂被張睿咔嚓一下折斷,張睿那一手狠得我咬牙切齒,焚香爐那一臉蒼白吓得我心驚膽戰。他就這麽走了,我心裏空落落,六神無主,不知是該擔心他還是先擔心擔心自己的處境。
但是,氣有什麽用呢?
我懶得跟張睿較真,人命關天,眼下什麽事都不如保住他的命重要,那些兒女情長恩怨情仇的事,這會兒還哪有功夫多想。
我終于拔下他的衣服,一邊扶穩他一邊用手按住血如泉湧的傷口,血從我指縫裏溢出來,熱乎乎的,我心裏卻是一層一層涼下去。
張睿大概是失血過多,意識有些不清了,腦子真開始渾渾噩噩起來,竟就着靠在我肩上時的姿勢,擡了擡頭,忽然往我脖子上親了一口。
我身體不自覺地一彈:“你幹什麽呢?!”
“忍不住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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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怒道:“喂,你他媽安分點,這時候還想着吃豆腐,真不要命了是吧!”
張睿顫悠悠笑出一聲:“走吧,瓶子。我是走不出這個墓了。”
我差點氣得咬碎一口牙:“叫你別說這種話!要怎麽做,我自己決定!”
張睿就是個頑劣的主,仍然固執己見道:“這裏已經被封死了,可能還有別的機關,關在這的人都會死。你們想辦法從師傅老榛他們下來的地方逃出去,估計這是唯一的出路,我爬不了那麽高的洞,你們也不可能帶我上去。”
“總有別的辦法。”我回他道,“姜五爺他們還有那麽多人,他們未必會大方地放過我們。這些等會再說吧!”
“瓶子,”張睿還是不依不饒要勸我,我不耐煩地說你太羅嗦了,有話等大家平安無事了再慢慢說。他沉默了一會,卻又開口:“我想,龍小爺對你應該是真的。”
我微微一愣,實在有些驚訝他這風向轉得也忒快了!
兩個人冤家路窄,剛才還彼此較勁,弄得兩敗俱傷,張小哥的思路走的到底是什麽路子?
我定定神,說:“你,你幹嘛突然這麽說?”
張睿低頭掩住表情,道:“雖然我不服氣,但是也沒有辦法,誰讓你這麽死心塌地喜歡他……剛才我們交手時,他注意力全在你身上,不然他第一刀就能讓我斃命。”張睿頓了頓,慢慢道,“是我錯了。”
我不知道該回應什麽才好。以焚香爐的身手,如果全力以赴,我想張睿的确與他有懸殊的差距,但這不重要。關鍵是,我不知道焚香爐為什麽對張睿動手,剛才場面太混亂,完全沒有給我思考的時間,而現在冷靜下來一想,還是有許多想不通的地方。
焚香爐如果是故意答應姜五爺,而其實是為了幫我們除掉競争對手,但他卻連帶張睿一起算了進去,這是為什麽?如果他朝我放箭是為了分散張睿注意力,可他為什麽要和張睿動手?而且,最後又為什麽要逃呢?為什麽不能在目的敗露以後,幹脆與我們聯手?
茫然中,我想到他急于逃離的模樣,心裏惆悵而不安:“他最後确實說了,他是這座墓的墓主人。他……呵,他真是個千年粽子,你也沒全錯。”
張睿沉默了一會,輕輕問:“果真是如此,你打算怎麽辦?”
我苦嘆,強打精神地笑了笑:“涼拌!”
張睿輕笑:“瓶子,我怎麽就偏偏喜歡上你了呢,而且從小就很喜歡,雖然沒想到長大後還能遇到你。可惜,你喜歡的不是我……如果不是這樣的命,我好想把你搶過來……”
我嘆他又在說胡話了,卻覺他腦袋沉下去,忽然靜得連呼吸聲似乎也沒了。
白大褂還沒找出繃帶,我急得火燒眉毛:“你快點!醫生能像你這麽磨磨蹭蹭的嘛,找個繃帶花那麽長時間,人早挂了要!”
“我也想快啊!”白大褂也急,“他娘的,你不知道我和老頭子在上面迷宮裏兜兜轉轉,上蹿下跳,包裏東西早掉的七零八落,不是我細心撿回來,現在就只有礦燈一只!唉呀我的娘哦,有了有了!”
他終于光榮地拿出了繃帶,一時興奮過度,居然光想着炫耀給我看了。我氣得眼冒金星:“快幫他止血啊,愣着幹什麽!他要是死了,我回去就剁了你炖湯!”
白大褂忙把張睿接過去,嘴裏冤屈地喊:“到了這種時候才知道心疼,我也他娘的搞不懂你們是搞基呢還是搞飛機,還是想搞死我老白呢!啊呸,我他媽不姓白!”
“少羅嗦!”我沒好氣道,“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言有言靈,你小心禍從口出!”
我剛想喘口氣,又聽白大褂叫起來:“他娘的,當家這背上怎麽回事?!怎搞得這副鳥樣?!”
想到張睿的屍毒傷,我實實在在感到胸悶不已:“那些瘀傷……估計好不了了。”
白大褂驚訝得張大嘴巴,看着我眼裏一百個問號。我不敢回答他,灰溜溜地避開視線。
我蹲在地上,大大喘了口氣,身上熱汗冷汗混在一起,人也不禁有些恍惚。
獨門獨派畢竟年紀大了,剛才就一直坐地上休息,早已顯露出力不從心的樣子。我吞吞口水,潤了潤幹渴的喉嚨,道:“師傅,還好你們命大,沒被阿藏殺人滅口。”
獨門獨派嘆了口氣,看着張睿直皺眉頭:“可憐的是阿睿這娃兒,不知還能否撐到出去,要在此地尋活路,難。”
我道:“師傅,早知下面是死穴,你和老白不該下來,白白多送兩條人命。”
獨門獨派搖頭道:“徒兒你悲觀了,一來為師不可能丢下你倆不管,二來,阿鬥既然能逃脫,說明這裏是有出路的。”
“萬一他是化成幽靈,從牆裏穿過去的呢?”我開玩笑地說。
雖說這是不可能的,可是更荒謬的事我也經歷了。
老子和一個千年粽子有過多少纏綿,夫夫恩愛生活了大半年,床頭吵架床尾和,那些幹柴烈火,那些刻骨柔腸,痛并快樂,感情于血一樣濃的時候,我卻一直沒發現他與正常人有異,因為不想承認。
聊齋的故事擺到現實中來了,老子親身體驗了一把人鬼情未了。如今是到了如夢初醒時,再去回想當初,他的眉梢眼角,冷冷清清一彎笑容,還是仿佛就在眼前一般清晰,深刻。
有張睿那句話,我安心了許多。
人生能有多少圓滿,那些用太多沉默來掩蓋的秘密,最後答案揭曉之時固然殘忍,只當是撐滿一場戲中不完美的插曲和必要的伏筆,卻也是不錯的。結局是令人滿意的,焚香爐真心愛過我,我也真心愛過他,這樣足夠。
我寫這個故事的時候,自然已知道故事的結局,本想到這裏正好是一個收筆的地方,如此結束其實不錯,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俱在,歡歡喜喜,圓滿收場。
不過還有一些事未交待清楚,所以後面的故事又不得不寫出來。
那座墓的的确确是焚香爐的墓,焚香爐就是通天教主的化身,當然,他有自己的名字,也有在歷史上的身份,甚至那其實是一個傳說。
說他是一個複活過來的古屍,這是錯誤的說法。因為他壓根就沒死。
什麽叫沒死呢?
答案其實就在通天教主的墓中,當我們最終進入墓的中心,到達碧游宮的頂端,我看了最完全的“鳳凰涅槃”,也看到了我要的答案。
那是人間最美的景色,也是該永遠塵封地下,只是陰間才有的景色。
我記得有句話是這麽說的。
倒鬥的人不斷去揭開那些過去死去的人千方百計想要掩埋起來的秘密,那些秘密本該随塵土永被世人忘卻,誰揭開了它,誰就将受到天譴。
我得到了答案,卻不明白,為什麽是焚香爐受到了天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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