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餐
總統府有許多固定的日程,其中一項是每天早餐時分的小聚會。所有在家的家庭成員都必須參加。
每天早上七點半,榮啓元都會穿戴整齊,準時下到二樓的餐廳和孩子們一起吃早餐。第一家庭的早餐自然是和普通人家不一樣的。他們早餐的時候,每個人必須挑讀一段當天報紙上的新聞。其餘的人一邊吃,一邊發表意見。這項活動在榮啓元的孩子們都還很小的時候就開始了。起初是為了幫助孩子們認字,後來又變成為了讓他們了解世界,現在,則是為了了解他們的想法。
榮啓元格外的喜歡且享受早餐的時光。當選總統之後,這幾乎是他一天裏唯一的能坐下來和孩子們一起說說話的機會。
這天他照例第一個讀報。他讀報的語調也如朗誦聖詩般莊重。
“‘今日沙羅’第二版,國內短訊,‘總統長子榮景笙退役’——”
榮啓元做賊一樣偷偷瞟了他的大兒子榮景笙一眼。榮景笙就坐在他對面,身上只穿着一件花花綠綠的沙灘短褲,正埋頭和他盤子裏的食物奮戰。他高大而英俊,膚色均勻而健康,靜止不動的時候簡直可以拍下來當廣告模特。然而他的動作實在算不上優雅。能抓的東西就直接用手抓着往嘴裏塞,喝湯的時候嘴裏篤篤地響,張牙舞爪地好象一條餓了半個月的鱷魚。
——雖然粗魯而無禮,但是榮啓元用一個父親的眼光來看,覺得他的動作帶着孩子特有的稚氣,非常可愛,所以一直狠不下心來糾正他。
榮啓元迅速地把目光轉移回報紙上,用比電臺播音員更标準的腔調讀道:“本報訊,五月十日是每年一度老兵退役的日子。今年一共有三萬六千四百一十二名官兵退役,其中就包括了總統榮啓元的長子榮景笙。榮景笙出生于一九五三年,一九七一年按照沙羅法律的規定到陸軍部隊服兵役。他在離開軍營之前剛剛度過了二十歲生日,并且獲得了一等準尉的軍銜。據悉,總統府将于近日舉行一場小型的晚宴,歡迎榮景笙歸來。”
讀完這短短的幾行字,榮啓元的手心居然滲出了汗。他不動聲色地把報紙放在桌上,“這個就不需要你們發表看法了。來,大家一起鼓掌,歡迎哥哥回來。”
榮啓元率先優雅地鼓掌。餐桌上的另外兩個孩子——次子景筠和三子景筌只得無聲地放下了湯匙。在一旁負責照料他們飲食起居的鄭太太也輕輕拍打着手掌。稀稀拉拉的掌聲終于引起了榮景笙的注意。他舔舔嘴角,點了點頭。榮啓元連忙抛過去一個克制的微笑。然而榮景笙又立刻低下頭去,開始啃一條魚。
榮啓元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把那張“今日沙羅”推到榮景笙跟前,和藹地說:“景笙,來給我們讀一段吧。”
榮景笙“噗”地一聲把魚骨頭吐到餐桌的中間,扯過報紙随手一翻,磕磕絆絆地讀道:“第三版,國內新聞,耶安郡發現,兩具男屍,死者疑為……雞……奸者。本報訊,昨日若羅島、耶安郡、凱利鎮上的……三名居民,在鎮外的……一處山谷裏,發現了,兩具男屍。兩名死者的……身份已确定,他們分別為……凱利鎮中學的……教師和……鎮郵局的……郵遞員。經過,法醫鑒定,兩名死者在死前均遭受了……極度……殘忍的虐待。法醫在其屍體上發現了……鞭傷……燙傷等,多種傷痕,兩人的…………均被割除。有凱利鎮的……居民稱,兩名死者……在最近幾個月的時間裏,來往密切,常常互訪,并且,在對方家裏過夜。此案,目前正由當地警方進行調查。”
榮啓元非常耐心地傾聽,然後糾正了他讀錯的幾個字。
榮景笙随手把報紙丢到了餐桌的正中間。榮啓元鄭太太點點頭。鄭太太立刻上前,把報紙收走了。
另外兩個男孩都還在為這條新聞震驚。榮啓元他們緩過一口氣,才用安撫的口吻說:“我先說吧,呃……這件事,說明——我們國家的治安有待加強。我會在下次國務會議上強調這件事。景笙有什麽看法?”
榮景笙再次噴出一根魚骨——這次魚骨像跨越大洋的洲際導彈那樣直接射到了對面榮啓元的盤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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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啓元的眉毛跳了跳。鄭太太要上來給他換盤子,他立刻搖頭止住了。
榮景笙用手擦了擦嘴,“毫無疑問,這是絕對若羅島上的聖教徒幹的。根據聖教的教義,男人和男人性愛是亵渎神靈,聖教裏總有那麽些狂熱分子想要把同性戀趕盡殺絕。總統先生,叫警察直接去聖教壇要人準沒錯。”
榮啓元微笑着提醒他:“景笙,你應該叫我‘父親’或者‘爸爸’。”
榮景笙撓頭:“抱歉抱歉,我總是不小心忘了這個。”
景筠茫然地看向榮啓元:“爸爸,男人和男人也可以……麽?”
景筠今年還只有十五歲,對這一類的事情一知半解,并且抱有非常強烈的好奇心。
榮啓元出身世家,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長大了理所當然地成為了一名紳士。所以非常不幸地,他這輩子還沒有在餐桌上讨論過這種下流的事。
榮啓元尴尬地咳嗽一聲:“這……”
榮景笙朝他擠擠眼睛:“誰說不可以?你可以和景筌試試——把你的[屏蔽]放進他的[屏蔽]裏就對了。”
景筠看向景筌。十四歲的景筌漲紅了臉,迅速還擊:“哥哥似乎經驗很豐富啊。”
榮啓元不得不出來控制場面:“景笙,我們在吃早餐。而且,我認為無論在什麽場合,公然談論這種事都是有損禮節的。”
榮景笙挑挑眉毛:“原來您從不談論這種事麽?可是您十五歲的時候就把我媽的肚子搞大了——看來您很有無師自通的天分呢。”
榮啓元:“……”
這頓早餐無論如何都吃不下去了。除榮景笙還在滿不在乎地大嚼,景筠和景筌都放下了湯匙,再也吃不進別的東西。榮啓元是個認真而刻板的人,所以盡管早餐實際上已經結束了,他仍然要景筠和景筌繼續讀報紙。
鄭太太送上來另外一疊報紙。景筠抽了一張科學畫報,讀了一條發現超新星的新聞。景筌在報紙堆裏翻了半天,忽然眼前一亮。
“咳咳——‘星期8’頭版,本報獨家,‘麻煩歸來——總統長子大起底’。”
“星期8”是沙羅國發行量最大的娛樂報紙,以天馬行空的行文和勁爆的內容稱著。榮啓元已經料想到了那篇文章會說什麽,立刻插話:“景筌,你們吃飽了就去上學吧。”
景筌抗議地指指餐桌正對面的落地座鐘:“還有二十分鐘呢。爸爸,您說過打斷別人的話是不禮貌的。”
榮啓元:“……”
榮景筌用誇張的語調接着讀下去:“如果各位留意最近幾天的新聞照片,就會發現總統先生俊美的容貌變得有些憔悴了。而且據本報記者的觀察,總統先生的臉上還多了一雙黑眼圈!各位一定會很奇怪,最近我們的國家風平浪靜,國際上也沒有什麽值得總統為之過度焦慮的事情,總統先生究竟為什麽會如此疲憊呢?但是如果各位把目光轉向總統府月亮宮,就會發現,總統先生煩惱的源頭就在他身邊。沒錯!這個煩惱的源頭,就是總統先生的長子,剛剛從陸軍部隊服役歸來的榮景笙!”
榮啓元緩緩地揉了揉太陽穴。他是真的煩惱了。
從手指縫間偷看一眼榮景笙,只見他正面不改色地把最後的湯喝掉。榮啓元命令地看一眼景筠,然而景筠似乎是下了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這文章讀完。
“榮景笙出生于埃羅島蘭斯郡,母親是一名年長總統十歲的、名為“希蘭”的私人看護。在總統先生十五歲因為從馬背上摔下、左腿骨折而不得不卧床休養時,這名女看護為他帶來了許多生活的樂趣。然而總統的小樂趣沒過多久被剝奪了,希蘭榮氏的族長、也就是總統先生的祖父親自解雇,并趕回了埃羅島的老家。
有證據證明希蘭曾試圖在地下診所堕胎,但是沒有成功。九個月後,她生下了榮景笙,并為他取了一個當地的名字:‘都山’,意為松鼠。希蘭把都山扔給了自己的姨母,自己跑到埃羅最大的城市琉璃重操就業。都山八歲時,希蘭的姨母去世,她不得不将他接到身邊。到了琉璃市以後,都山才穿上了人生中的第一雙鞋。在此後的七年間,都山跟着希蘭在許多家庭間輾轉,因此我們可以通過訪問獲得許多關于他們的資料,包括——所有曾經和該名女看護有染的男主人的名單——”
景筌說着舉起報紙給大家看那一長串“與希蘭有染”的男主人的名單。上面不但有他們每個人的照片,旁邊還詳細地列出了他們的職業、家産以及和希蘭勾搭上的時間。
“五年前,女看護因染某種疾病去世,死前寫信通知了時任國會議員的總統。總統把都山從埃羅島接回位于花都郊外的榮氏大宅,并按照榮氏族譜的排輩為他取名‘榮景笙’。噩夢從此開始了。
高大,英俊,陽光——每一個見過榮景笙照片的人都會立刻得到這些印象,年輕的女孩子們也許會立刻把他當成心目中的王子。然而現實是殘酷的。生活中的榮景笙性格暴躁,易怒,言行舉止粗鄙,傲慢,且不守禮節。對意見不合者動辄拳腳相加,把對方打得鼻青臉腫。他還曾赤身裸體地在榮氏豪宅的花園內行走,把所有人吓得驚叫。這類舉動使得他難以為總統和整個榮氏家族所接受。在經過了三天雞飛狗跳的生活之後,總統決定把他送到大洋彼岸的大布利頓國讀寄宿學校。然而過了不到一個星期,他就被校長禮貌地請出了學校。
接下來的三年間總統不得不走遍全世界為他找一間适合的學校。年滿18歲時,他本應該在大學裏繼續學業,然而他惡劣的事跡已經在教育界廣為人知,就連沙羅本國的大學都不願意接收他。在總統先生頭疼萬分之際,沙羅的法律解決了他的麻煩。沙羅兵役法規定,所有的成年男子都必須至少服兩年兵役。如果一個男性公民在成年時沒有學業在身,就必須立刻去當兵。總統在發現了這一點後,立刻就把他送到了陸軍部隊——”
座鐘“當當當”地響了起來。榮啓元下令:“快去學校!”
景筌悻悻地放下報紙,拉起景筠的手走了出去。榮景笙把那張報紙拿過去随手翻了起來。榮啓元的手按在額頭上,眼角的餘光瞥到榮景笙的手依舊緊緊抓着報紙的邊緣,指節捏得發白。他很想說點什麽,然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是他們說的那樣。我只是想讓你接受最好的教育,讓你練成一個合格的男子漢,決不是——
榮景笙繼續面無表情地一邊吃東西一邊翻着報紙。翻到後面,突然爆出一陣驚嘆聲:“這妞兒屁股真大!啧!胸也夠大的——摸起來一定很舒服!”
榮啓元:“……”
榮景笙站了起來,心滿意足地擦擦嘴。
“東西很好吃。謝謝款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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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