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秘密探視
警車呼嘯着沖進了花大醫院的地下停車場。跟在後面的采訪車則被擋在了外面。記者們下了車,正打算跑步到急診室去堵個正着。忽然有特工出來,招手做了個“過來”的手勢:“每家一個,不準喧嘩,不準用閃光燈,不準騷擾別的病人和家屬。”
記者們大喜,端着照相機一路小跑上前。
他們沖到電梯門口的時候,警車也才剛剛停穩。醫院這邊早就得到了通知,急救醫生和護士擡着擔架在前面嚴陣以待。誰知車門一打開,被打的學生自己扶着門口走下來了。
他臉上的血跡已經被擦幹淨了,神色如常,沒有什麽痛苦的表情。他的腳還未落地,記者們的攝影鏡頭已經沖到了跟前。他們搶着問:“蔡同學,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會不會覺得?”“蔡同學,你的傷勢如何?”“蔡同學,請問你是否有意起訴榮景笙?”“蔡同學,榮景笙指控你有意襲擊總統,請問你有回應嗎?”“蔡同學,總統在車上和你交談的內容方便透露嗎?你們是否有就此事件達成解決的協議?”“蔡同學!蔡同學——”
那個學生叫蔡家傑,記者們在來的路上已經把他的底挖了個幹淨。
蔡家傑扶住額頭,抱歉地笑笑:“協議沒有,我也沒什麽想說的。我的頭還有點兒疼,各位能不能讓我先看醫生?”
記者們發現,他的額頭上系着一條領帶。
榮啓元的領帶。
“各位,雖然我剛給蔡同學簡單處理了傷口,但是他還是需要進一步的治療。”榮啓元緩緩下車,衣領下果然空了,手裏還拎着一條血跡斑斑的手帕。榮啓元親手扶着蔡家傑的胳膊走向電梯,邊走邊向醫生們仔細說蔡家傑的傷勢。記者們紛紛拿出筆速記。榮啓元朝他們笑:“大家放心,這件事涉及故意傷害,醫院會做出一個詳細的驗傷報告給警察局。等報告出來,大家就可以知道蔡同學的傷勢如何了。請先讓病人上去,謝謝……”
電梯門緩緩地合上,有護士适時地把記者們都攔在外面。
榮啓元回到月亮宮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原本安排在今天的兩個會面都被推遲了,因為總統辦公室的人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回來。他甚至沒有回去換件衣服,直接從大廳去了辦公室。當他踏進大門的時候,他清楚地意識到孩子們都不在。對着空曠的主樓,他有點望而卻步。
魯娜果然在辦公室等他,怒氣沖天。
榮啓元同她開玩笑:“我還以為你會殺到醫院去找我。”魯娜臉色鐵青:“我沒那個功夫,我還要打電話給每家報紙的主編求他們筆下留情。先生,您不是一個人,請您在做每件事的時候都考慮一下大家的立場。”
榮啓元皺起眉頭:“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會出這種事。”
魯娜兩手插腰深吸了一口氣,等自己的怒火稍稍降下去了些,才說:“那是因為您從來沒有想過要預防。讓他在特工的保護之下,呆在安全的地方很難麽?”
榮啓元表示同意:“不難。”他以為魯娜接下來會問“為什麽不”,然而魯娜搖了搖頭,大步出去。走到門口又停下,背對着他說:“新聞發布會已經準備好了。您可以選擇來或者不來。”榮啓元想了想,“那麽,請你先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記者們。在适當的時候,我會叫景笙做一個公開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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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娜猛然回頭,半信半疑:“真的?”
榮啓元食指敲打着桌面:“我也會公開道歉。所以——”魯娜笑笑,“OK,我就要這句話。您可以開始準備講稿了。對了,記得給他也寫一份。”
白輝一直在外面等着,魯娜走了之後才閃身進來。不等榮啓元發問,就說開了:“人還在警察局。那邊說等驗傷報告出來以後才決定是否要指控他故意傷人。他們一個小時以前通知說家人可以去探視,鄭太太已經給他送了一些東西過去了。如果醫院的動作太慢,他今晚可能需要在拘留室過夜……”
榮啓元擡頭,還未出聲,白輝就搶先說:“我們一致認為您去探視對事态沒有任何好處。”
榮啓元嘆氣,點點頭。
“梁律師、仇律師和阿爾律師都看過了現場的錄像,他們認為情況對我們還是有利的。如果能證明那個學生有傷害您的企圖,就算他的傷是非常重的傷,我們也可以避免景笙坐牢。所以……當事人的口供非常重要。”
“他沒有。他只是想讓我,在他的優秀畢業生證書上簽個名。”
榮景笙必然會受到懲罰,程度要看蔡家傑的傷勢如何。問題的關鍵就在于蔡家傑的驗傷報告。蔡家傑本來被就近送到了花大醫院,然而花大醫院的院長是榮啓元的一位表兄。為了避嫌,他在回來之前親自幫蔡家傑轉到一所和他沒什麽關系的教會醫院。
白輝說:“那麽我們只有等待了。對了,特工長景笙有一包東西落在飛機上,他們帶回來了。”說完出去,不久拿了一包東西回來。原來是榮景笙讨的那個書包。榮啓元接過,“我先給他拿上去吧。”他一步一步地,幾乎是爬上了三樓,把書包放在了榮景笙的床頭。
榮景笙是昨天下午換了衣服之後匆匆離開的,房間有些淩亂,衣櫃的門還大敞着。他們一家的衣服都是鄭太太請設計師來做的。那設計師偏好淺色,所以榮景笙的衣櫃裏不是白色就是米色之類,非常單調。榮啓元一眼掃過去,頓時覺得裏面那件超大號的藍色襯衫十分紮眼。
他記得,榮景笙偷偷出去聽他演講的時候,穿的就是這件襯衫。
片刻之後,榮啓元偷偷摸摸地出現在車庫內,開上他那輛一直都舍不得丢掉的二手尼亞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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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啓元在當議員的時候,就常常開着車在街上閑逛,對花都的大小街道相當熟稔。花都市警察局離月亮宮并不遠,他只開了十五分鐘就到了大門附近。
不出所料,警察局門口和醫院一樣,也密密麻麻地擠滿了記者,所有人都掂着腳伸長了脖子往裏面張望。還有一小隊花大的學生,似乎是蔡家傑的同學們。他們舉着小喇叭沖裏面不停地喊話,手裏還舉着一個大大的白色條幅。條幅上用紅色油漆寫了四個大字:“嚴懲暴徒。”
榮啓元腳踩油門飛快地越過去,繞到了警察局的後門。沒想到後門外的人更多。他不敢稍停,再次踩油門飛速越過。繞着警車局跑了一圈,愣是沒找到一個可以進去的地方。他頗為失望,卻也不敢逗留,立刻駕車離開了警察局所在的街道。
畢竟記者們都認識他那輛尼亞。
他漫無目的地逛了一陣,卻又不甘心就這樣回去。逛着逛着,後視鏡裏突然出現了一輛很眼熟的車。那車子緊追上來,越開越近。超車的那一刻他忍不住看過去,一看就洩氣了。
那邊車子裏坐的是兩個特工,李勳和阿利利。阿利利沖他笑笑,然後做了個“停下”的手勢。他不得不靠路邊停下。李勳把車停在了他後面,阿利利過來給他開了車門:“先生,請上我們的車。”
阿利利讓他坐到了他們的後座上,然後自己過去把那輛二手尼亞開走了。李勳也立刻發動了車子。榮啓元低聲說:“對不起。”李勳吹一聲口哨,“比起前總統和前前總統,您已經很乖了。”
榮啓元:“……謝謝。現在——回去麽?”
李勳單手握着方向盤,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本子。
“我想您需要這個。”
那是一個沙羅警察的身份證。榮啓元眼睛一亮。
李勳說:“待會兒我會直接開到地下停車場,那裏有電梯可以上到三樓的拘留室。不過我建議,在經過門口的時候您最好趴下。”
榮啓元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好,愣愣地說了好幾次謝謝。李勳笑說:“沒事,自己的孩子出事,會着急也是很正常的。剛才我還在擔心您會不會找個沒人的地方翻牆進去。”榮啓元撲哧一聲笑了:“你猜對了。我就是這麽想的。”
李勳舉着警察證,果然很容易地就被放行了。車一停穩,榮啓元就自己開了車門下去。李勳追上來,“先生,電梯在那邊——”
原來是走反了。
他咳嗽一聲往回走。
老舊的電梯緩緩地上去,伴着刺耳的金屬摩擦的聲音。越往上,他的心就越沉。明明那麽着急地想要見榮景笙一面,可是當他确确實實地在靠近的時候,卻又覺得有些害怕。
怕見到景笙憤怒的樣子,焦急的樣子,疲憊的樣子……也許還有失望的樣子。
怕自己在面對這一切的時候,連一句安慰的話都不能說。
所有人都說,這是對景笙是個好教訓,應該讓他長點記性。
所有人都說,景笙已經成年,他犯下的錯誤應該由他自己承擔。總統應該和他劃清界限。
所有人都說……
思緒被電梯的停止打斷。門剛打開,他就看到鄭太太微低着頭坐在一個房間外面的長椅上。值班的警察都不在,樓道裏空蕩蕩的。榮啓元快步過去:“鄭太太——”她驚得跳起來,“先生!您怎麽……”榮啓元“噓”一聲,“我偷偷出來的。沒人看見。景笙呢?”鄭太太看向前面那扇緊閉的鐵門:“在裏面,警察說這是刑事案件,只準律師探視。梁律師和仇律師來過,剛剛走了——先生,您不如找警察局長——”
榮啓元猶如被兜頭潑了一桶冷水。
“家人……也不能見麽?”
鄭太太搖搖頭。
“什麽時候能見?”
鄭太太深吸一口氣:“他們說……釋放的時候……或者是上法庭的時候。”
榮啓元眼前一黑,幾乎瞬間暈厥過去。
鄭太太朝李勳使個眼色。李勳忙說:“這裏的警察局長是我表舅,我去找他吧。”榮啓元叫住他:“別去。”李勳看看左右,壓低聲音說:“您看,我們費了這麽大的勁才進到裏面來……”
榮啓元呆呆地看了半天,搖頭說:“我們回去吧。鄭太太,您也請先回去吧。警察局不至于讓他挨餓受凍。”說完轉身就走。鄭太太和李勳也不好硬攔着,一左一右跟了上來。榮啓元走到電梯邊,旁邊的樓梯裏有幾個穿高級警察制服的人匆匆沖了下來:“先生,請等一等——”
李勳眯眼:“表舅!”
下來的那幾個人,最前面的正是警察局長。
警察局長遠遠地向他伸手:“先生,您應該先通知我們一聲的。”
榮啓元無可奈何地握上去:“抱歉,我不知道不能探視,打攪了。我這就離開。”局長拉住他:“先生,雖然按照條例不能讓您探視——但是——”
世界上永遠有變通的辦法。
警察局長笑着把一只鼓囊囊的大紙盒放到榮啓元手中。打開一看,原來裏面是幾盤錄像帶。
“我們知道您也許會擔心小榮先生在這裏的狀況,所以特地把監控的錄像翻錄了一份。您是……在這裏看還是帶回去看?”榮啓元疑問地看看李勳。李勳點頭:“這個可以的。”他把錄像帶放進紙盒,“謝謝你們。我帶回去。”警察局長又非常通融地說:“先生如果還有話要說,我們也可以代為轉達的。”
“謝謝。不用。你們就照章辦事吧。打攪了。”
雖然一個勁地說要走,腳下卻似有千斤重,怎麽都邁不開步子。明明知道那扇門打不開,還是忍不住看了又看。所有人都覺察出他的不舍來。大家靜靜地站在那裏。電梯升上來,門嘎吱嘎吱地開了。李勳提醒他:“先生……”
他猛然驚醒過來,有點讪讪地先進去,“好,好。”
榮啓元神游天外的狀态一直保持到回到月亮宮之後。辦公室就有臺錄相機,他把錄像帶塞進去的時候,手一直在微微顫抖。沙沙的雪花過後,電視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房間。
房間裏只有一張小小的三角形桌子和三把椅子。桌椅都是固定着的。榮景笙坐在面對着門口的椅子上,連腳都沒有辦法伸直。這大概是他剛剛被送進去的時候的樣子。他煩躁地換了好幾個姿勢,随即又站了起來,困獸似的,繞着僅有的一點點空地來回不停地走。在靠近鏡頭的時候,榮啓元清楚地看到他的臉上有幾處青色的瘀傷。
仔細看,嘴角竟然開裂了。雪白的衣服已經皺了起來,上有細細的血跡。
看他走路的姿勢,似乎身上腿上也有傷痛。
心下狠狠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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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