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史上最跑題記者招待會
榮啓元其實并不算讨厭記者,害怕就更談不上了。不為別的,就因為他自信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則經得起來自任何角度的挑剔。他們挑釁也好,歪曲他的原意也好,他都可以一笑置之。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面對來勢洶洶的質問的人并不是他。他的幕僚們商量了整整一夜,最後“善意地建議”由榮景笙一個人出席記者招待會。
榮景笙沒有任何面對媒體的經驗。眼下的場面就好像把一個初生的孩子直接扔進了狼群,他會在眨眼之間被撕得粉碎。
榮啓元站在發布廳外,靜靜地聽榮景笙背誦新聞辦公室給他準備的講稿。
他真正關心的是後面回答問題的環節。榮啓元打算,如果榮景笙嚴重冒犯了記者們,他就不顧一切地沖出去救場。他還記得,上次他在記者會上暈倒的時候,榮景笙突然沖了出去抱住他,并且恐吓記者。他現在忽然很能理解榮景笙那個時候的心情。
“……我要說的就是這些,謝謝各位。”榮景笙終于磕磕絆絆地背完了講稿,長籲一口氣說。魯娜例行公事的聲音緊接着響了起來:“各位,今天的記者會就到這裏,謝謝大家。”
嗯?提問環節取消?
“不是還有提問嗎?”
榮啓元剛剛在心中無聲地疑問,榮景笙在外頭就大聲問了出來。榮啓元想,魯娜她們大概還是擔心榮景笙會臨場出狀況,所以就把提問取消了。
果然魯娜很鎮定地說:“這是臨時的決定。”又把聲音加大了些,“謝謝大家!”
記者們當中頓時炸出一片抗議聲,敲桌子聲和叫喊聲響成一片。榮景笙似乎很不高興,大聲說:“等等,你們怎麽能這樣言而無信?你們說我背完了講稿就讓我自由回答問題——呃——”
“……”
抗議聲被靜默取代了。背完了講稿。背完了講稿……
榮景笙竟然當衆承認他是在背講稿。
這簡直就是一個學生考試作弊的時候主動向監考官坦白:老師!我在抄書!
記者們顯然已經不知道應該拿什麽表情面對了,所有人都只是張大了嘴巴,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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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啓元終于忍不住拉開一個門縫看裏面的情景。只見榮景笙站在那裏,有些抱歉地向魯娜說:“不好意思……好像說漏嘴了……”
記者們:“……”
魯娜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瞪了他半天,氣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榮景笙聳聳肩,走回到麥克風前面,咳嗽一聲:“那個,正如大家剛才聽到的,我剛才說的那些話都不是我自己想說的話。那些都是,新聞辦公室的人給我寫的。他們說這樣說對我和爸爸——咳,也就是總統先生最有利。但是我想說的是……那些,不是我真實的想法。”
記者們已經忘了震驚。
榮景笙滔滔不絕地說下去,“那麽……大家也許會問……我真實的想法是什麽呢?我,我為什麽會打那個,看起來很無辜的學生?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訴大家,這不是誤會,這裏面沒有誤會!我打他,是因為他威脅到我爸爸!我榮景笙,是一個講原則的人。我的最高原則,就是要保護我爸爸!大家自己想想吧,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爸爸走在街上,突然沖出來一個人神經兮兮地問你爸,‘老頭兒,你以前偷過東西沒’?一邊問,還一邊做出奇怪的舉動,你會怎麽做?你會不會推開他,然後大聲地告訴他‘離我爸遠點’?!”
榮景笙說着舉起自己的右臂,說:“大家都很好奇我這條胳膊為什麽會骨折,我今天一起說明好了。我是為了給爸爸摘他喜歡吃的樹葉,不小心從樹上摔下來的。雖然很疼,但是我覺得值!因為我總算能給爸爸做點事了……”
有個攝影記者愣愣地說:“樹……葉?總統……喜歡吃……樹葉?”
另一名記者大聲問:“榮總統的小名叫小葉子,是否和他喜歡吃樹葉有關?!”
他話音未落,立刻又有人問:“總統是喜歡吃所有的樹葉還是只喜歡特定的樹葉?”
榮啓元覺得現在似乎是時候出去阻止他說下去了。他正想推門,白輝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先生!這一次,就讓他自己來吧!”說着不由分說把他拽開了點。榮啓元擔心地看裏面,“好,好,我不進去——”
他們于是擠在那裏接着看。
榮景笙左手撓頭,“只有一種。好像是叫香椿吧?”他已經記得不太清楚了,于是又向魯娜求證:“魯女士,我掉下來那棵樹是不是叫香椿?”
魯娜的聲音冷得能殺人:“是!”
榮啓元非常能理解她的感受。這應該是他這輩子見過的最莫名其妙的記者會了。
榮景笙還沒說完,雖然他的話早已離題萬裏。
“我還有些話想說。那個,剛才我舉那個例子,只是想告訴大家一件事,那就是我願意為爸爸,撲湯跳火!”
衆人又是一愣,半天才反應過來他想說的是“赴湯蹈火”。
“咳咳,所以這次這件事,我不認為我有錯!我現在還是覺得那個人不對勁,他對我爸爸沒安好心!他告我,就讓他告好了,到了法庭上我還是這句話!到時候法官怎麽判我都服,咱們要尊重法律對吧?但是,今天我放一句話在這裏,我想告訴那些想對我爸爸動歪念頭的人!你們都給我聽着!你們平時老老實實地就算了,誰也不是你們肚子裏的蛔蟲,能知道你們那點屋足的心思!如果你們膽敢對我爸爸做點啥,我保證讓你們知道連後悔兩個字都不知道怎麽寫!”
有兩個記者交頭接耳。
記者A:“屋足?”
記者B:“我猜他要說的是‘龌龊’……”
記者A:“話說他自己知道‘後悔’怎麽寫不?”
記者B:“也許會……吧?”
榮景笙一氣說完,大有豪氣幹雲之勢。他深吸一口氣,“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跟大家宣布,那就是我接下來要考花都大學的特別預科。”
記者們:“……哈!”
“當然啦,前提是法官沒判我‘進去’,哈哈。我之所以會有這麽……呃,瘋狂的想法,是因為我爸爸答應我,如果我能去花大上學的話,”榮景笙忽然有點害羞了,“每天去上學之前他都會親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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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場肅靜。
三十秒鐘以後,依然全場肅靜。
榮景笙撓頭:“好了,我沒什麽要說的了。大家提問吧。”
片刻之後有一個女記者舉手:“榮先生,我是沙羅女性周報的記者,我們的讀者最關心的問題是你的感情問題,請問你現在有正在交往的女友嗎?”
榮景笙:“沒有。感情上嘛,我現在只愛我爸爸一個。”
記者:“……謝謝。”
榮景笙:“不客氣,下一個!”
下一個記者:“榮先生,我是沙羅日報的記者,請問你的擇偶标準是什麽呢?”
“溫柔,沉着,寬容,大方……”
“就像總統先生那樣?”
榮景笙打個響指:“正确!”
榮啓元:“……”
下下個記者:“榮先生,我是花都風尚的記者,我們發現您平時穿的衣服似乎都出自設計師康尋之手,請問您是不是非常喜歡他的風格呢?”
榮景笙:“啊?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其實我們的衣服都是鄭太太找裁縫做的。你們也知道啦,我爸爸平時比較節儉,從來不準我們自己買衣服的。”
花都風尚記者:“裁縫……”
下下下個記者:“榮先生,剛才您說您要報考花都大學,請問總統先生知道這件事嗎?他是否支持?”
榮景笙得意地笑:“他當然支持了。他還請老師來給我補習呢。”
下下下下個記者:“榮先生,請問您平時主要的娛樂活動是什麽呢?”
榮景笙黯然低頭:“娛樂?我沒有娛樂……”說着又嘆氣,“我不是只有被你們娛樂的份嗎?”
記者們大笑。
記者會結束的時候,賓主盡歡。
榮啓元照例是不想讓榮景笙知道自己就在外面等着的,提前先回了辦公室。沒多久魯娜敲門進來,臉色有些古怪,但決不是生氣。榮啓元想起那令人苦笑不得的情景,按了按太陽穴說:“有什麽話就說吧,我保證洗耳恭聽。”
魯娜忽然噗嗤笑了:“是您教他這麽做的嗎?”榮啓元大感冤枉:“怎麽可能,我再怎麽——怎麽擔心他,也不可能要他說那些荒唐的話——好吧,我沒有教育好他是我的責任,但是那些話真不是我——”
魯娜笑着搖搖頭:“好了好了,我并沒有要責怪您的意思。雖然場面糟透了,不過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成功了。”
魯娜說得沒錯。第二天的報紙送上來的時候,榮啓元的下巴幾乎掉到了地上。
“打人只為護父,總統長子問心無愧”
——《沙羅日報》的頭條标題還算中規中矩。
“放過他吧,他只是個孩子!”
——《沙羅女性周報》在特別增刊的封面上用粗體大字向陪審團呼籲。
“缺少母愛的孩子喲,爸爸為你撐起一片晴朗的天空!”
——沙羅發行量第一的雜志《家庭與婚姻》圖文并茂,描寫了榮啓元和榮景笙之間感人至深的父子親情,讀者無不潸然淚下。雜志當天賣斷了貨,不得不又緊急加印了十萬冊。
(根據一九七二年的人口普查,花都市常住人口為二百萬人)
“弱智?腦殘?發育遲緩?——總統長子病例剖析!”
——《沙羅健康報》的首席顧問專家對榮景笙的大腦發育狀況做了一次全方位的分析。
“總統長子要考花大!同學們,你們歡迎他嗎?”
——花都大學校報當天随報紙附了一張調查問卷,詢問在校的學生是否歡迎榮景笙報考。
……
不論如何,媒體和公衆的注意全都被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引開了。雖然自由黨在他們自己的報紙上大肆渲染榮景笙是如何地兇狠殘暴,總統是多麽的護短,蔡家傑是多麽地無辜,他的傷勢是多麽的嚴重……但是掀不起半點波瀾。畢竟所有人都看到了蔡家傑陰陽怪氣地向總統提問,而榮景笙也依法被抓進去關了一圈,錄了口供,現在獲保釋也是按照法律程序來的,無可指摘。
第二天,榮啓元特地去問唐沁花大校報的調查問卷結果如何。
唐沁小心翼翼地說:“只有百分之零點六的人選了‘歡迎’……而且,旁邊還加注釋說,如果他去花大上學,他們就可以每天揍他給蔡家傑報仇了……”
他們站在書房門口小聲說話,榮景笙則還在裏面埋頭複習。
唐沁看看榮啓元,又看看榮景笙,有些擔憂地說:“也許您需要和他談一談?這個時候堅持報考似乎有點……”榮啓元笑問:“怎麽,這個建議是你提出來的,現在你自己都沒信心了?”
唐沁皺眉:“唉,我最初的想法,只是希望他能夠在一個正常的環境裏面和別人交往。但是現在情況已經有所變化了,花大的學生對他有很重的敵意,您看……這樣是不行的。”榮啓元微笑:“我現在倒覺得,周圍的人有敵意未必不是好事。還是順其自然吧。”
可惜,榮啓元的願望是良好的,而現實是殘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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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