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兒子見老子,兩眼醋酸酸
堪爾鎮的中心商業區——如果那幾條狹窄的街道面前算是的話——距離堪爾空軍基地十公裏遠。榮啓元下了飛機就換車往鎮上趕。他本來想給榮景笙個驚喜,故意選了一輛非常不起眼的車載他去。到了那也不下車找當地的政府接頭,只是叫人下去打聽,才知道人民黨的大巴根本就沒到。他想反正今晚都會到的,也就不着急了。自己下了車,在街上閑逛。
堪爾是典型的南方小鎮,街兩旁都是兩三層的老樓,樓下朝街的開着店,樓上則住人。每家每戶的陽臺上都有竹竿伸出來,上面挂着花花綠綠的衣服。榮啓元從那些衣服下面走過去,好奇地探頭看每個店裏都在賣什麽。
拜跟着他的特工和記者們所賜,他很快就被人忍了出來。
前面有幾個人吃驚地站住:“喲,是總統……”
他大大方方地向他們招呼:“大家好啊!”說着走過去,和他們一個一個地握手。
有個中年太太說:“先生你來了正好,我說那個空軍基地能不能搬走啊?飛機天天飛啊飛吵死人啦!”
榮啓元還來不及回答,另外一個人搶着說:“我說你什麽時候開始搞土改啊?你選總統的時候我投了你的票的,就因為你說要土改!我等着把我家的祖地賣個好價錢呢!怎麽你都當了兩年總統了一點消息都沒有啊?喂你要敢說話不算話,下次我就不投你票了!”
榮啓元說:“這個快了。我們正在研究相關的議案,預計三個月以後就能交給議會審議了。”
那人抱着手臂嬉笑:“曉得,你怕現在弄出來影響你們人民黨選議員是吧?”
榮啓元笑着搖搖頭,“我記得當初我說的是我要在任內進行土地改革,我的任期不是還有兩年嗎?”
他和圍上來的路人閑聊着,沿街慢慢走下去。總統來了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沒多久鎮長公安局長等等鎮上的頭面人物都一路小跑過來見他。眼看着跟在身邊的隊伍像滾雪球一樣變得越來越大,已經妨礙交通了。他只得找了間小酒館,進去和大家坐下來圍着桌子喝酒閑聊。
雖然嘴裏随時在應付着鎮上人抛過來的問題,他的眼睛還是總會不經意地往外掃上幾眼——看榮景笙到了沒有。天很快暗了下來,忽然一陣車聲從遠處傳來。他往外一看,正好有輛大巴從酒館外過去了。車身上印的不正是人民黨的标志?
他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壓住了直接沖出去追上去的沖動。然而他管得住自己的身體,卻管不住自己的心。明明還坐在酒館裏和鎮上的人閑聊,魂魄卻早就飛了出去。因為心不在焉,反應明顯地變慢了,別人無論說什麽他都要過一秒鐘才想起來要回答。
終于鎮長看出毛病來了,站起來向周圍的人說:“大家先散了吧。今晚總統會參加人民黨的活動,大家有話可以留到那個時候說!先散了吧散了吧!”
鎮長勸了一陣,好容易把人勸走了,這時卻有另外幾個人圍了上來:“先生,我是這間酒館的老板,這是我老婆孩子們,先生能不能和我們一起拍張照片?”
榮啓元笑笑,伸手過去抱起最小的一個孩子放在自己膝蓋上,“來來來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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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館老板一家人拍完了,酒館裏的廚師和侍應生們緊追着要拍照要簽名。就這樣又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才脫得了身。正準備出門,就遠遠聽到一個大嗓門的聲音在外面喊:“老板!準備二十二個人的晚飯!有好東西都拿出來!”
榮啓元剎那間忽然有了逃跑的念頭。
榮景笙随便說一句“你過來吧”他就推了會議放下工作直奔這裏,這舉動怎麽看都太莽撞了。
然而人已經進了門,直沖裏面嚷嚷:“先給我杯水,我要渴——呃——”
目光接觸的瞬間,萬籁俱靜。
心跳的聲音卻清楚得很。榮啓元簡直要懷疑他的心髒會不會從胸腔裏面蹦出來。
“來了啊。”榮景笙怔了一怔之後說,“吃過晚飯了嗎?沒吃就和我們一起。”雖然說的是尋常的話,但是語氣裏還是有着不尋常的驚喜。
分別了大半個月以後的第一次見面竟然是這樣開頭,榮啓元只能說:“好。”
老板一聽生意來了,樂得連忙在門口挂了客滿的牌子。這邊老板娘送上菜單給榮啓元,“先生您看想吃什麽?”
榮啓元掃了一眼,擡頭看榮景笙:“等人到齊了吧。”
後面一陣人聲,是李銘哲他們到了——後面跟着本州的議員候選人巴拉赫等。一群說笑着進來,榮啓元大聲招呼:“銘哲,我在這裏。”李銘哲大步過來,“呀呀呀,景笙說叫你了,你真來了啊——”
榮啓元微笑着站起,兩人熱情地擁抱。周圍的人笑的笑吹口哨的吹口哨,他們抱了好一會兒才松手,李銘哲故意用食指擡起榮啓元的下巴:“親愛的,你瘦了。”
榮啓元拍開他的手,左手捏了一下他臉頰:“親愛的,你黑了。”
兩人鬧了一陣,巴拉赫和別的團員也都上來招呼。那邊唐沁推榮景笙一把:“你整天說我爸爸這樣我爸爸那樣,怎麽爸爸真的來了又不吭聲了?”
榮景笙黑着臉:“吭。”
态度在一秒鐘內轉了一百八十度。
榮啓元知道榮景笙大概又要發作了,揮手叫他:“景笙,過來坐我這裏。”
榮景笙瞥了李銘哲一眼,這才懶洋洋地過去,一屁股在他旁邊坐下。
酒館裏用的桌子是老式的圓桌,一桌能坐六個人。安排誰和榮啓元坐一桌就成了個麻煩。李銘哲和巴拉赫自然是要陪座的,榮景笙也占了個座位,最後還剩下兩個——李銘哲迅速考慮了一下,最後說:“陳小姐和蔡先生也請坐到這裏來吧。”
他們算是人民黨請的客人,理應受到尊重。
陳筝是當紅歌星,蔡繁是電臺名嘴兼業餘魔術師。他們都是見慣了大場面的,在榮啓元跟前也不多客氣,大大方方地坐過去,一起招呼:“先生您好!”
陳筝坐在了榮景笙身邊。榮景笙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榮啓元看他,他卻瞪着李銘哲不放。李銘哲開玩笑說:“啓元,趕緊哄哄你兒子,你再不哄他他就要哭了!”
榮啓元當真摸摸他的頭:“乖乖,最近都好嗎?”
“好。”
“想吃什麽呢?”
“随便。”
榮啓元揮手叫:“老板,先上一道‘随便’。”
衆人都樂了。榮景笙想笑又不願意笑,臉上的肌肉僵着,非常別扭。榮啓元低頭看菜譜:“我們要快一點,不能讓大家都餓着。”說完随便點了一道湯,點完了直接把菜譜交給李銘哲。大家一個一個傳出去,榮啓元向陳筝說:“想不到陳小姐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榮景笙白他一眼,“爸爸是在說陳小姐不上鏡嗎?”
陳筝原本要客氣兩句,一下子就答不上話了。榮啓元咳嗽兩聲,說:“你不是說向蔡先生學了魔術嗎?現在能變給我看不?”
榮景笙說:“怎麽好班門弄斧。”
榮啓元笑笑:“喲,你會用成語了?”
“我十五歲之前都沒上過學,讓你見笑了。”
榮啓元幾乎要當着大家的面質問他——你大老遠把我叫過來,就是為了讓我看你這張臭臉?
他當然沒問出來。
陳筝在桌下踩了蔡繁一腳,蔡繁會意出來救場:“景笙,你的筆怎麽不見了呢?”
榮景笙低頭看看自己襯衣上的口袋,一摸:“怎麽搞的——喂,有沒有人看到我的筆?”說完跳了起來,着急了:“那個是……爸爸給我的……”
蔡繁笑說:“哦,說不定那只鋼筆是見了以前的主人,太高興了,就自己跑回去了呢。”榮啓元一愣,低頭一看,卻見自己的口袋裏無端端多了支筆。抽出來問:“景笙,這個是不是你的?”
所有人都笑着鼓起掌來,陳筝說:“小蔡,你怎麽不去做神偷!”
榮啓元哼笑:“原來我給你的東西你還挺緊張的啊。”
榮景笙一把搶回去,臉色終于恢複如常。
吃完了飯所有人都開始幹活。榮啓元找到機會和榮景笙私下說話,已經是活動結束以後了。人群都散了以後,榮啓元站在主場的臺下等榮景笙他們把布景板宣傳海報什麽的都拆下來。大家像螞蟻搬家一樣樣把東西搬到大巴下的行李箱裏去,榮景笙路過榮啓元旁邊的時候說:“今晚別回去了,夜裏飛行不安全。”
榮啓元點頭。
晚上全團在鎮上的小旅館住下。小地方的小旅館自然是沒有“總統套間”的,榮啓元和所有人一樣都住在普通的客房裏。李銘哲拍榮啓元的肩膀說:“有個旅館算是好的了。有時候開到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只能睡車上。”
他回了房間等着。本來以為榮景笙至少會過來找他說說話,沒想到等所有人都睡下了,榮景笙還是連個影子都沒有。他想起活動結束的時候榮景笙那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就自己給榮景笙找好了借口。今天在大巴上晃了一整天,下了車匆匆扒口飯就開始幹活,幾乎所有的團員都是進了旅館就趴下不動了。榮景笙還搶着又搬又擡的,肯定比誰都累。
現在……應該是睡了吧。
那麽,睡吧。
躺了兩秒鐘,終于還是躺不住。一個骨碌爬起來。去看一眼也好。就看一眼。榮啓元拉開門的時候下了決心。
外面有細細的說話聲。
“先生最近是有些操勞,每天都忙到很晚。”是特工阿利利的聲音。
“有什麽麻煩事?”這回榮景笙的聲音。語氣很是擔心。
“這我就不了解了,我們只負責先生的安全……先生?”阿利利和榮景笙雖然站得遠,但是特工特有的敏銳讓他很快就發現榮啓元開門出來了。
榮景笙後退一步:“吵到你了嗎?”
榮啓元兩手放進睡衣的口袋,搖搖頭。
看到榮景笙在外面的時候,他居然高興得手心出了汗。
“過來吧,”他聽到自己說,“你想知道這些,為什麽不來問我?”
榮景笙低頭看自己腳尖。阿利利拍他的肩膀:“先生叫你呢。”榮景笙低着頭向他說了聲謝謝,才拖着步子過來了。也不伸手,直接用後背頂上了門。
然後,低着頭用一雙發亮的眼睛看榮啓元。
裏面有很多的辛酸,很多的不甘,很多的思念,很多的渴求。
榮啓元兩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傻瓜。”
他用力地抱了回來,手緩緩地滑到了榮啓元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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