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在旅館

榮景笙用力地抱回來,手滑到了榮啓元腰上。

“爸爸……我想你。”

話是熱的。人是熱的。在後被緩緩撫動的手也是熱的。濕熱的氣噴在耳邊,帶着非同尋常的意味。

那只手像條危險的毒蛇,緩慢而堅定地滑到了榮啓元睡衣的邊緣。

榮啓元渾身打了個寒顫。榮景笙立刻就停住了。榮啓元推開他,他們終于回到了可以對望的距離。

那兩只手還戀戀不舍地貼在榮啓元身上。榮啓元把它們扯了下來。

“你……”

榮啓元知道自己不用再問下去了。榮景笙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那樣的熱度,那樣仿佛可以将整個世界都融化的熱度,不是一個兒子對父親應該有的。

所以一切的不尋常都能解釋得通了。為什麽會那樣緊張自己的态度。為什麽會那麽敵視自己親近的和想要親近的人。為什麽會那樣忽冷忽熱。為什麽會……

榮啓元只恨自己太遲鈍,發現得太晚。

自己的心又放得太多,太重,太遠。

已經收不回來了。

他知道,他們四目相對的那個瞬間,喜悅不是榮景笙一個人的。

當他們緊緊相擁的時候,熱度也不只是榮景笙的。

然而他絕對不會容許自己越雷池半步。哪怕是想一想都不可以。

“你回去睡覺吧。當心,別着涼。”他說這些話的時候很無力,連自己都覺得輕飄飄的沒有什麽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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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景笙一動不動靠在門上,手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然而眼睛還是緊緊地盯着榮啓元不放,像落進大海中的人死死抓着一根稻草那樣,絕望地等着榮啓元改變主意。

榮啓元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心軟。

只要稍稍放松便會堕入深淵。萬劫不複。

“回去吧。”他加大了聲音,每個字都像是一把刀,要把兩個人之間的血肉羁絆生生斬斷。手心像是被利刺穿透了那樣疼。然後,冷靜而決絕地——

“記住,我是你父親,你是我的兒子。我們之間,僅此而已。”

說着,手探到榮景笙身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拉開了門。榮景笙被門推得幾乎向前撲倒,榮啓元卻閃身出去,“阿利利——”

阿利利就站在門外三米處,正警惕地看着四周。榮啓元開門的時候他就大步走了過來,“先生?有什麽事嗎?”

“請通知機場,叫空軍一號準備好,我們回去。”

“現在?!”

“是的。現在。”

“好的。”阿利利沒有再多問。他打了個響指,在遠些地方巡邏的特工立刻跑過來一個替他的崗,他則下樓去用車載電話通知機場。

榮啓元轉身回房,榮景笙還站在那裏,看着他,一動不動。眼裏的熱已經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絕望的乞求。仿佛是被帶到森林深處的孩子,在乞求父親不要抛棄他。

榮啓元心一橫,說:“現在,我以沙羅海陸空總司令的名義命令你,回去睡覺!”

榮景笙渾身一震,眼簾終于緩緩垂了下去。

“懦夫。”嘴裏輕輕地吐出了這樣兩個字。

榮啓元幾乎是半推撞地把榮景笙推了出去,然後立刻就狠狠地關了門。他像淪陷逃亡那樣慌張地收拾東西,仿佛身後有張着大嘴的惡魔在追。

不久之後阿利利來敲門,低聲說:“先生,我們可以出發了。”

榮啓元小聲問:“景笙回去了嗎?”

“沒看到他,應該是回去了。”

榮啓元這才開了門。他把一個紙條交給阿利利,“麻煩你,交到三零五號房,給李銘哲先生。”

阿利利匆匆去了,而他用最快的速度下了樓。

真的是在逃亡。他甚至不敢回頭多看一眼。

就連飛機起飛的時候,都沒敢看回地上。雖然知道那個小鎮已經在十公裏外,哪怕榮景笙是用望遠鏡在看,也看不到自己了。

一路都混混沉沉,不敢動腦子再想什麽。只要念頭一動,就會立刻想到榮景笙那樣看着他的眼神。

還有榮景笙輕蔑地,絕望地吐出的那兩個字。

懦夫。

他很想争辯說自己不是,然而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辯起。

不敢啊。他是真的不敢。他是無上榮耀的榮氏家族的後人。他是沙羅聯邦的總統。他不能讓整個國家陪着自己丢人。

不敢,也不能。

他的手放在衣服口袋裏,緊緊地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掐進肉裏,然而一點都不覺得疼。心口上的痛已經令他麻木了。

他剛剛,親手砍掉了那裏最柔軟的一部分。

他關掉了卧室所有的燈,抱着膝蓋坐下了。

飛機飛在雲上,舷窗外是澄淨的夜空。星星和月亮安安靜靜地挂在天上,銀河橫跨整個夜空,光芒刺得得他的眼睛想要往外流淌什麽。

五年前去埃羅島接榮景笙,也是坐了晚上的飛機回花都的。榮景笙生平第一次坐飛機,興奮得像一口氣吃了十倍劑量的興奮劑,一整晚都不安寧。也不大理睬榮啓元,只顧自己趴在舷窗上數星星看雲。

那個時候,他看着榮景笙,雖然覺得很陌生,有種不知道該怎麽溝通的隔閡感,但他的心是敞開的。決心要對這個孩子好。要讓他有他應該有的一切。那個時候榮啓元就很想說一句話,然而他一慣的矜持令他說不出口。

爸爸愛你。

後來雖然終于勇敢地說了,但他覺得太晚了。

他覺得自己應該早點說,應該多說幾次的。

因為,以後,他再也不敢說了。

榮啓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月亮宮的。踩上那熟悉的臺階的時候還覺得有些恍惚。鄭太太小跑着出來:“先生,是不是有什麽急事?要不要通知內閣開會?”

榮啓元反應慢了半拍,她緊接着又問:“還是直接找國防部長?”

榮啓元搖搖頭,“不,謝謝,沒事。我只是……”

鄭太太的臉色緩和了過來。

“是不是睡不慣外面的床?”

榮啓元胡亂搖了搖頭。他臨時決定回來,所有随行的人員都得跟着從床上爬起來收拾東西動身。一個合理的理由是必須的。他至少要做出一個姿态讓別人知道——他的頭腦随時都保持着冷靜的狀态,他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必須讓自己看起來靠得住。

“出了點麻煩。”他疲憊地說。

至于是什麽麻煩,他還沒有想好。

鄭太太上前幫他脫下外套。他一步一步地往樓梯走去。這時忽然有電話鈴聲像炸彈一般響了起來,榮啓元幾乎吓了一跳。鄭太太小跑過去接,聽了兩秒鐘之後說:“先生,是內線。”榮啓元精神一震,大步過去。

“喂?”

接線生說:“先生,是阿美利加總統。”

“接。”

一秒鐘之後,阿美利加總統威廉姆斯的聲音就傳了過來:“榮!我打這個電話只是想告知你一個剛剛收到的消息,西圖巴剛剛向尼亞開戰了!”

“請問消息可靠嗎?”榮啓元在第一時間恢複冷靜。

“是阿美利加駐貴國的軍事基地報告的,我建議你向你們的情報部門确認一下。我收到的情報是,有三十架飛機入侵了尼亞的領空,并對泰理灣的尼亞海軍基地進行轟炸。目前還不知道有沒有地面部隊出動……”

威廉姆斯的話還沒說完,榮啓元就聽到另外一部電話響了起來。與此同時白輝從他住的翼樓那邊小跑着過來,身上的睡衣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換掉。

榮啓元做個“噓”的動作。白輝抹一把汗,走到他身邊小聲說:“您能趕回來真是太好了……剛才國防部長給我打電話,我還以為您還在路上……”

電話裏威廉姆斯說:“榮,西圖巴和尼亞都是你們的鄰國,所以你的态度非常重要。下面我要說的是我個人的看法,到目前為止,我收到的所有訊息都說明這是赤裸裸的侵略行為,是國際法所不能容忍的。”

榮啓元的手心捏出一把汗:“所以,貴國的态度是國際社會必須幹預此事嗎?”

阿美利加是沙羅的傳統盟友,沙羅和阿美利加之間有同盟協定,阿美利加甚至在沙羅設置了三個軍事基地。雖然駐軍不多,卻方便阿美利加随時把大部隊調過來。

如果阿美利加要出兵幹預,沙羅就必須予以支持。允許使用沙羅的軍事設施、在後勤、情報這些方面支援……

甚至是派兵上戰場。

而這些,都只是為了一場發生在國境之外的戰争。

“不,不,我說了只是我個人的看法。至于我們接下來會怎麽做,需要再開會商量。你知道的。”

榮啓元冷笑。他已經能預料到他們“商量”的結果。

“總統先生,”他禮貌地對對方說:“假如戰争擴大化,我首先要考慮的問題是如何幫助湧入我國的難民。我希望在這方面能得到國際的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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