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撫摸的各種方式

躺倒床上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五點。

榮景笙親自扶着榮啓元回到房間,給他脫了外套摘了領帶,順帶連長褲也脫掉了。榮啓元已經沒有剩餘的力氣擺脫他,只能癱軟地躺在那裏,任他擺弄。

腦子裏殘餘的一點念頭在想——年輕真好。

大家都是一樣笑臉迎人,意氣風發地硬撐了一天。到最後噩耗傳來的時候還是要堅強地去安慰所有人,堅持到最後一個記者離開。他在房門關上的瞬間就幾乎崩潰了,榮景笙卻還有力氣給他做着做那。

最後脫得只剩下一條內褲,榮景笙打開窗戶透風,然後回來給他蓋了條薄毯。沙羅的位置在北回歸線偏南一些,雖然秋天不至于會很冷,但是到了深夜的時候還是會涼一些。風徐徐地吹進來,帶着草木葉特有的清香。榮啓元迷迷糊糊地,只覺得榮景笙的手按在自己的肩膀四肢上,正在推拿按摩幫他松弛肌肉。他也不知道榮景笙從哪裏學來的這手,但是連着兩晚按摩下來,他确實睡得比以前舒服了些,早上起來的時候也比以前要有精神。

榮景笙偶爾下手會重一點,他就會禁不住哼哼兩聲。榮景笙輕笑:“你還記不記得?”

“嗯……”

“西尼戰争結束以後,我們去受降,我站在你身後,手搭在你肩膀上,被星期八的記者拍到了。他們就給照片配了臺詞。我問你,爸爸舒服嗎?你說,嗯,好舒服……我記得他們那期賣斷貨了,後來還加印了好幾次。你看,就臉老百姓都喜歡看我們這樣。”

“……”

榮啓元當然記得那期雜志。那時候他氣得要吐血。沒想到真的有一天,這個場景變成了真的,而他居然真的在享受。

真是百感交集。

耳邊榮景笙在一遍一遍地哀求:“爸爸,不要送我走。”聲音很輕,悠遠綿長,仿佛天邊吹動着海浪的風。軟軟的,卻蕩氣回腸。

他不吭聲,翻個身睡了過去。

雖然睡得很沉,但是夢終究會醒。

他睡得快,也醒得快,醒過來之後頭腦就會立刻回到清醒的狀态。幾個數字和詞句伴随着清醒出現在腦海中。他的大腦逼着他面對現實。

26席。1席。多數。少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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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地吐了口氣,睜開眼睛。

地球還沒有爆炸。世界末日還沒有來。所有人都還好好地活着。因為失敗,他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小心翼翼地坐起,免得驚醒身邊的榮景笙。

榮景笙睡得遠遠的,蜷縮成一團,似乎故意要和他保持距離——為了不讓他不快而保持距離。他知道,那個強硬的、粗魯的、不顧別人意志的榮景笙已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然而榮景笙越是變得溫柔體貼,也就越難擺脫。

那種體貼的照顧就像毒品,一旦染上便很難戒掉——即使通過強硬的手段戒掉了,此後都将終生刻骨難忘。

榮啓元光着腳走去浴室刷牙洗臉,強迫自己把思緒放回到選舉的事情上。26席。這次競選他們只拿到了二十六席。

沙羅國會只有一個議院,一共191個席位,議員任期六年,每兩年改選其中的三分之一,所以這次兩黨競選的席位總共是57席。人民黨原本在國會占大多數,只要能在這次改選裏面拿到27席,就能保持國會第一大黨的地位。

偏偏他們少了一席。不多不少,就一席。

昨夜消息傳來的時候大家在失望之中都有些激動,他不能不拿出全副身心來安撫他們。現在一冷靜下來,他才發覺這一席少得有些蹊跷。

刷牙的動作不由得慢了下來。後面有個聲音說:“喂,你是刷牙還是吃牙膏?”

榮景笙出現在眼前的鏡子裏。他愣了一秒鐘,飛速地沖幹淨泡沫。

“醒了就回你自己房間去。”

榮景笙的手環上來,不輕不重地攬住他的腰,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深深地吸了口氣。

“沒洗澡。”

“……”

榮啓元擰開水龍頭開始洗臉。掬起清水用力揉了幾把,睜眼就看到毛巾已經遞到跟前了。

“來,我幫你擦。”

榮啓元一把搶過來自己擦臉,“回你房間去。”

榮景笙佯怒:“你用不用這麽絕情啊。我給你按摩了半天,伺候你睡覺,你一起來就趕我走?”

榮啓元用不變的語調說:“回你房間去。”

“爸爸……別這樣……”

“回去。還有,我不是你爸爸。”

“你以為我不敢再強你?”榮景笙改變戰略,惡狠狠地問。

“……回去。”

他強硬地堅持着,仿佛要勇敢地拔掉插在肉裏的刺。

榮景笙垂下頭,撇撇嘴:“我說完最後一句話就走。昨晚你要打電話給自由黨的主席表示祝賀,我用盡全力阻止了。不但不讓你打,還要李叔叔他們都統統不要打。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麽?”

榮啓元微笑着看他,沒有再說那兩個字。榮景笙黯然,“難道真的只有談國事的時候才能留在你身邊麽……”

榮啓元揚起下巴:“兼聽則明。”

榮景笙憤然扭頭:“吃過早飯再告訴你!你要是不喝夠三碗粥我就一個字都不說!”

榮啓元很老實地喝了三碗粥,另外還吃掉了幾個卷餅、一只煎蛋,還有一蝶炸得黃脆的小蝦。

昨天太累,他是真的餓了。

他開始喝第三碗粥的時候,榮景笙說:“我覺得選票的數字有點奇怪。”

“嗯。”事實上他也有留意到了,但是沒有多想。

“我跟着競選大巴走了一趟,對人民黨的候選人還是有些了解的。昨天我仔細看了他們報上來的數字,發現我們有三個本來不是很有希望的候選人都輸得莫名其妙。”

“嗯。”

“他們都是南部埃羅州的祖科郡的候選人。好吧,就算南部是自由黨的票倉,但是他們的選票差得太奇怪了。從以前的競選經驗來看,兩個候選人之間最後選票的差距都會相當大。我看過以前的數據,國會選舉史上選票最接近的兩個候選人,他們的選票相差一萬六千多票。但是我們輸了的這三位先生呢?他們一個差一百零幾票,一個差三百五十多票,最後那個差……八十七票。”

“你覺得是選票計數出問題了?”

榮啓元對自己說,那不太可能。沙羅并沒有專門的選舉機構。每次競選都是把投票站設在當地的中小學校裏面,由該校的教師負責計票。每一個票箱都要由兩個不同的教師點票,然後他們會把統計的結果秘密地交給當地政府的選舉統計小組。如果小組發現兩個教師交上來的數字不一樣,就要找另外兩個教師再重新點票。沙羅的政府公務員是中立的,不能參加任何政黨,也不能支持任何政黨。所以當年的設計者認為它足以避免競選人在計票的過程裏面作弊。

榮啓元對這個實行了多年的制度也是相當信任的。

“不,不是。”榮景笙自己也在吃東西,所以有點口齒不清。“投票和計票的過程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這個出問題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在它們中間呢?”

榮啓元放下舀粥的湯匙。

榮景笙垂下眼簾,努力回憶。

“昨晚的數字太多,你也許記不清了。但是我記得很清楚,祖科郡博恩市幾個市中心的投票站開出來的選票,幾乎全都是自由黨人的。每個投票站竟然只有兩三張選票投給我們那三位先生,你不覺得奇怪麽?我們在博恩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宣傳,我可不認為我們的宣傳會失敗到這種地步。我覺得這件事有點蹊跷,才會攔着你們不讓你們打電話。一旦我們表示慶賀,那就表示我們承認了競選的結果,以後再要翻案就說不過去了。”

榮啓元轉頭向鄭太太:“請叫白輝過來。”

榮景笙打住他:“喂喂喂,你就不能安生點吃完早餐再說嗎?”

鄭太太猶豫地看向榮啓元,他肯定說:“馬上去。”

其實他要下的命令很簡單。

“去查一查,昨晚祖科郡博恩市在八點整之後這幾分鐘的時間裏有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直接找他們當地的警察局問。”

白輝很快就回來了:“先生,那邊說八點之後曾經突然停電一分鐘,全市都黑了。電廠說是因為線路短路……”

榮啓元和榮景笙對望一眼。

榮景笙再次問:“爸爸,我能不能不去聯合國?”語氣比昨天夜裏理直氣壯了。

榮啓元毫不猶豫地拒絕,“不行。我建議你現在就開始打包行李。”說完又轉頭向白輝說:“請接吉朗大使館,我要緊急約見安達親王。”

榮景笙:“你——”

榮啓元笑着用餐巾印了印嘴唇。

“我之所以建議你今天就打包行李,是因為你從明天開始到啓程那天還是每天都要去外交部上班。用今天的空閑時間來打包再合适不過了。”

從吉朗大使館到月亮宮只有半小時車程,可是安達親王足足過了兩個小時才出現。

穿着嶄新的金色長袍,頭發精心地整理過,下巴一片發青,看得出來是剛剛刮過了胡子。人還沒走近,榮啓元就先聞到了一股淡淡的、頂級古龍水的味道。

香水的味道裏還混雜着花香,因為安達的懷裏捧着一大束白色的百合花。

榮啓元看着安達頂着比陽光還燦爛的笑容走過來,頭皮一陣發麻。他知道榮景笙一定躲在什麽地方看着他,所以很誇張地給了安達一個擁抱:“親愛的,你真的是太客氣了。你送的玫瑰還在我的辦公桌上盛放呢。”

安達兩眼放光,大喜過望。偏偏裝出一個生氣的表情:“辦公室?天啊,我以為你會擺在卧室裏的。”

榮啓元非常痛快地接過那束百合:“這個不是正好麽?”立刻就叫人送回自己卧室去了。安達高興得抓着他又一個熊抱,“親愛的,我們今天出去玩?”

榮啓元:“咳……其實我是有很緊急的事情想和你商量。”

“那麽我們用最快的時間商量,然後出去玩?”

榮啓元攬住他的肩膀,“走,我們去我辦公室說。”

安達笑眯眯地往他腦袋旁邊蹭:“好。我車上還帶了一瓶好酒。去海邊曬曬太陽?”

兩人勾肩搭背地走過長長的走廊。旁邊辦公室裏加班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探頭出來看。安達很大方地和他們打招呼:“嗨~~我來和你們的總統先生約會!”

衆人:“……”

進了辦公室關了門,榮啓元幾乎虛脫。

榮景笙就站在外面新開墾出來的花圃中,沐浴着陽光給剛種下去的小苗澆水,眼睛卻不住地往裏面瞧。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窗簾拉嚴。

安達擔心地問:“你不舒服麽?對了,我聽說昨晚你呆到很晚才睡,今天又不用上班,應該多睡會兒的。”

榮啓元搖頭,請他在沙發上坐下,斜對着用輕松舒适的氣氛交談。

“其實我這麽急約您過來,是有些事想和您請教。”

安達立刻丢給他一個“不要見外”的表情。

“吉朗在埃羅島有投資很多發電廠,其中在埃羅州祖科郡的博恩市就有一家叫‘東方’的發電廠,是吉朗全資的企業。博恩市昨天下午八點整曾經停電一分鐘,根據電廠的說法是因為線路短路。”

安達眼睛一亮,湊上去在極近的地方說:“我明白了。要請我吃飯!”

“……當然!”

安達立即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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