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上陣父子兵

“這裏是沙羅國家廣播電視臺的記者在為您現場直播。我們現在站在花都市第一中學的操場上,花都市明唐區的投票站就設在這裏。再過二十分鐘,沙羅第四十七次國會大選的投票就将宣告開始。本次投票将在全國範圍內同時進行,時間從上午六點整持續到下午八點整。所有已成年的沙羅公民都可以到距離自己居住地最近的投票站為心儀的候選人投上一票……”

這是清晨五點四十分。總統座車緩緩地駛出月亮宮的大門。榮啓元和榮景笙面對面坐着。榮啓元沉着淡定,榮景笙呵欠連天。

“用不用這麽早起床啊……困死了……”

“我們要最早到,第一個投票,這樣才顯得有誠意。”

榮景笙用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看着他:“我不是說為什麽我們要這麽早去,我是說投票的時間就不能改改嗎?早上九點到晚上就不行嗎?這樣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看今天有多少人睡不好覺啊?”

榮景笙用手指把車上的特工、司機還有随行的幾輛車都指了一遍。又說:“這還只是月亮宮的。還不算那些候選人還有他們的支持者呢……”

特工們和司機都贊同地輕笑。

榮啓元數落他:“我們昨晚吃晚飯的時候我就提醒你今天要早起,誰讓你那麽晚睡的?開始的時間設定得早,是為了能夠早點結束,然後大家都能早點知道結果。”

榮景笙繼續打呵欠:“反正知道的時候都是半夜了……早知道一個小時和晚知道一個小時有什麽區別?還不如設定得晚一點,大家投完票就回去睡覺,睡一覺起來就知道自己選沒選上了。這樣不是更好?”

榮啓元知道他是沒話找話,懶得和他擡杠。随口說:“你要是覺得這樣好你就去選議員,然後提交改變投票時間的議案不就行了?”

榮景笙果然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最讨厭這個了。要不是你叫的,我今天才不會一大早爬起來投什麽勞什子票呢!再說了,我昨晚那麽晚睡,還不是為了給你——”

榮啓元的腳很自然地踩在了榮景笙的鞋子上。

榮景笙昨天晚睡,其實是因為給他按摩了足足一個小時。他可不樂意榮景笙當衆把這事嚷嚷出來。

榮景笙瞟左右一眼,接着說下去:“還不是為了給你準備今早的早餐?”

他變魔術一樣從随身帶的大包裏掏出來一個鼓囊囊的紙袋,塞進榮啓元手裏。

“我就知道大廚們不會這麽早起床,就自己動手做了點餅幹,你嘗嘗。”說着就自己動手從裏面掏了一把出來,分給特工們:“來來來,見者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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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啓元朝紙袋裏看進去,只見裏面全是一個個小小的印花餅幹,烤餅的香味傳出來,倒是好聞得很。可惜那些餅幹歪歪扭扭的,有的還烤得有些糊了。

他怔住。榮景笙一直都在他房裏沒有離開,當然也不會有時間去烤餅幹。那麽這些餅幹應該是……

在他睡着了以後才去烤的?

怪不得早上起來的時候,榮景笙已經不在身邊了。他還以為榮景笙跑去晨練了呢。

榮景笙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故意很大聲地打呵欠,又伸懶腰。他琢磨着做這些餅幹需要多少時間,忽然舍不得下手吃了。

車上自然有常備的水。特工們倒吃得歡,阿利利看司機騰不出手來,就自己捏了一枚心形的餅塞進他嘴裏:“景笙親手做的愛心餅幹喲!你兒子未必肯半夜給你做!”

後頭有人說:“養兒子原來還有這種好處!先生,我要提前退休,回老家結婚!生他十個二十個兒子!”

阿利利說:“你生十個二十個,也得有先生教育孩子的本事才行啊,當心養出來一窩小狼吃了你!”

榮啓元知道他是開玩笑,還是

又有人問:“咦?先生為什麽不吃?味道挺好的啊。”

榮啓元擡起頭,就見榮景笙兩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只得也學着大家的樣子吃了一個。榮景笙急切地問:“味道怎麽樣?”

他不置可否地随便點點頭。

榮景笙氣呼呼地看車窗外。“肯定是比不上藍龍蝦的。不過有一點不一樣,藍龍蝦不是天天都能吃得到的,但是我天天都能烤餅幹。”

榮啓元怔了怔,才明白過來榮景笙這是在和安達親王鬥氣呢。頓時有些氣悶,“随你的便。”

之後就不再怎麽吃了,借口說太早吃東西胃會難受。結果一袋餅幹都被特工們掃了個幹淨,大家精神抖擻地下車。

花都第一中學的操場上已經擠滿了人。因為這是離國家政治中心最近的一個投票站,許多國家政要都會到這裏來投票,所以安全措施做得非常嚴密,繩索拉成的隔離帶把普通民衆和競選志願者都擋在了一個大圈外。但是榮啓元不願意特工們跟得太緊,從進入大門開始,就帶着榮景笙兩個人信步往裏面走。

不遠處,沙羅國家廣播電視擡的記者正對着鏡頭說:“各位觀衆,現在距離投票開始還有兩分鐘,總統先生以及人民黨的幾位核心黨員都已經抵達現場。總統先生将投下今天的第一張選票——”記者邊說邊退,快步追上榮啓元。

榮啓元身邊已經聚攏了不少記者。這位沙羅國家廣播電視臺的特派記者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到了榮啓元身邊,舉着話筒大聲問:“總統先生,請問能透露一下您将會給誰投票嗎?”

榮啓元坦坦蕩蕩地說:“當然是人民黨的候選人普爾先生。”

記者:“我留意到今天小榮先生也到場了,請問小榮先生會投和您一樣的選票嗎?”

榮啓元呵呵一笑:“那是他的自由,我無權過問。”

榮景笙一把推開那個記者擠到鏡頭面前,一邊誇張地大叫,一邊沖鏡頭揮舞拳頭:“我也會投給普爾先生。人民黨萬歲!人民黨必勝,耶!耶!耶!”

衆人:“……”

榮啓元面無表情地提醒他:“時間到了,我們進去。”

所謂的“投票站”其實是在操場上臨時搭起來的一個小帳篷,中間用一條布簾隔成兩半。負責競選的工作人員在外間把空白的選票和筆發給選民,他們拿到了以後進到裏面,填好選票扔進投票箱,就算完成任務了。

榮啓元當然是第一個進去的;榮景笙緊跟在他後面。他們大大方方地在大家面前填好選票,舉起來給記者們拍了一通,才進去放進票箱。剛出來,記者們又一擁而上追問:“先生——請問您今晚會守夜等開票結果嗎?”

榮啓元微笑:“我會準時上床睡覺。”

榮景笙大聲補充:“人民黨這次準備充分,我們對結果非常有信心!來來來,大家和我一起喊,人民黨必勝!耶!必勝!耶!”

操場邊上人民黨的支持者都跟着他大聲喊起來,呼聲震天。榮啓元倒不好阻止了,由着他舉着拳頭亂喊。好容易回到車上,榮景笙臉上誇張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把外套一脫,整個人都陷到了座椅中,癱軟得像是一根蔫了的豆芽。

榮啓元鄙夷地看他。“剛才不是還生龍活虎的麽?”

榮景笙把鞋子一脫,橫躺下了:“那叫回光返照……我睡會兒,到了叫我。”

“路程不到二十分鐘,回去再睡!”

“吃過早餐還要去外交部。”

“景笙,今天是星期六。”

榮景笙合上眼,當真呼呼地睡着了。榮啓元扭過臉去,阿利利從座椅下摸了條薄毯出來給他:“先生。”

榮啓元只得接過,小心地蓋在了榮景笙身上。那邊阿利利小聲招呼司機:“開慢點。”榮啓元立刻搖頭,用唇語說不用。司機猶豫了一秒鐘,車子跟着就晃了晃。大家都還沒反應過來,榮景笙就打了個滾摔在車底。他茫然睜開眼,掙紮着想要爬起來。結果因為在翻滾中被毯子裹得緊緊的,整個人看上去就像一只會活動的粽子。

大家都樂了。榮啓元悶笑着拉了他一把,特工們趕過來七手八腳地把他弄回座椅上。這麽一陣折騰,榮景笙再也睡不着了,蜷起來窩在一個角落裏半閉着眼,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榮啓元知道他這個樣子見不得人,叫司機開到地下車庫,讓他直接搭電梯上三樓回房補覺。

榮啓元剛才和記者們說的話當然不全是真的。事實上他比誰都焦慮——如果人民黨在這次國會選舉中失利,他從前在競選時的改革許諾都将變成空頭支票。

這也就意味着,他會失掉許多競選連任的資本。

然而民調的結果并不樂觀。這次改選的席位總共有五十七個,人民黨只有三十一個候選人暫時領先。這個數字實在太懸。沒有人知道最後會不會發生什麽變數。

他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心神不寧,不然也不會讓榮景笙給他按摩了那麽久才漸漸放松下來。然而睡着的時候也是焦慮的。似乎一直在做噩夢,但是醒過來之後又記不起夢到什麽了。他決不肯承認自己是在害怕,但是那種憑空無依的感覺,是無比真實的。

最可悲的是,他就算再怎麽擔心,再怎麽焦慮,也不能表露出一星半點來。

他是人民黨的靈魂。無論在什麽時候,他都必須能安慰鼓舞所有人。他必須永遠信心滿滿,鎮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哪怕是在失敗來臨的時候,他也必須微笑着向勝利者送上祝賀。

投票才剛剛開始,天還沒有大亮。人民黨的精英們很體貼地留了一段時間讓他獨處。他靜靜坐在辦公室裏,暫時地停止了所有的思維。晨霧漸漸地從枝頭散去,細碎的陽光灑在窗上。他站起來,走到窗邊,舒展四肢。

窗外原本是一片整齊的草坪,現在已經被挖得一片狼藉。一株株光禿禿的小苗種在濕漉漉的泥地裏,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長出葉子開出鮮花。

“你這個虛僞的老男人。”

這句話不知道怎麽的就冒了出來。榮景笙說過許多次了。所以他清楚地記得榮景笙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那個鄙夷的語氣和表情。

他現在才發覺,在調侃和鄙夷之後,似乎還藏着許多別的什麽東西。

手指輕輕地抖了一下,緊繃着的神經忽然松弛了下來。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支持着他。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推門出去。

“你們都進來吧。”

榮景笙并沒有睡多久。榮啓元剛看了幾個從外地投票站傳來的簡報,他就睡眼惺忪地下來。探頭往總統辦公室裏看了一眼就走了。回來時手裏端着一砂鍋冬菇雞湯。

說話的時候還是有些有氣無力:“那個什麽名酒可不是天天都喝得到的,我卻可以天天熬湯給你喝。”

榮啓元終于習慣了這股氣呼呼的腔調。他學會了往好處想,反正榮景笙生氣的對象是安達親王,又不是他自己。讓他去較勁好了。等過了這個星期他就要跟着大使飛去聯合國,到時候世界就清淨了。

榮景笙看着他把湯喝掉,終于有了點愉快的表情。

之後他們一起在辦公室守了一整天。計票開始之後,一個一個投票站的數據都統計了出來。雙方的票數都在嗖嗖嗖地往上漲,仿佛在進行這一場賽跑。

到了淩晨兩點,全國的票數終于都統計了出來。他們沒有打電話,李銘哲親自從競選總部趕了過來。榮啓元只看一眼他那蒼白的臉色,就知道什麽都完了。

“我們只有二十六席。”

沉默淹沒了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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