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覆水難收
周圍響起一陣金屬碰撞的聲音。幾個黑洞洞的槍頭同時對準了榮景笙的腦袋。
榮景笙還沒反應過來,電視的屏幕就亮了起來。有人恭恭敬敬地把另一個游戲機手柄送到普圖的兒子手裏。
幾個開機畫面閃過之後,電視熒幕上出現了兩個身形彪悍的光頭小人,互相摩拳擦掌地看着對方。
原來是名為“生死擂臺”的雙人格鬥游戲。
榮景笙登時出了一身大汗。他玩過幾次這種游戲。但是畢竟沒多少時間,從來都沒能玩個盡興——更別說玩成高手了。剛才普圖說這裏已經沒人能打得贏那個慘白慘白的小子,他沖上去豈不是找死?
他向普圖笑笑:“普圖先生,我——我沒玩過這個,我和令郎對戰,令郎一定會覺得很沒意思的。”
“我叫彼艾爾。”慘白少年突然發話了,“不會也不要緊。這裏的人都是自己人,他們都讓我,不肯好好打,沒意思。你別故意讓我就行了。”
榮景笙心裏叫苦。他的直覺告訴他,這絕對不是一場單純的游戲。也不知道輸贏的代價究竟是什麽?
他故意做出驚慌失措的樣子:“可是,可是——可是我真的沒有玩過——”
彼艾爾鄙夷地問:“難道總統府連個游戲機都沒有麽?”
榮景笙萬分遺憾地說:“我們家很窮的,什麽都買不起。”
彼艾爾忽然擡頭:“爸爸,他說總統很窮。你還是不要當總統了。連游戲機都買不起。”
榮景笙擡眼看看普圖,只見普圖的眼裏閃過一絲尴尬。原來普圖的最終目标是當總統麽?
但是按照“埃解”的目标,普圖想當的應該是“獨立”後的埃羅總統。
榮景笙不屑地想,這種人就算當了總統,恐怕也是西圖巴總統海森那樣的獨裁者吧。他嗤笑一聲:“彼艾爾,我們何止買不起游戲機,我們家連吃的菜都買不起呢!我們都摘樹上的葉子炒來吃。”
彼艾爾半信半疑地看向普圖。普圖俯身下去安慰地說:“那是沙羅的總統。咱們埃羅有聖主庇佑,當然不會像他們那樣貧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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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不像是在和十六七歲大的孩子說話,反而像是在哄四五歲的小孩。
彼艾爾點點頭。“你可以先練一練。”說着手指按了幾下,選了人機對戰模式。“很好學的。待會兒我們對打。”
榮景笙克制住咆哮的沖動,禮貌地問彼艾爾:“為什麽——一定要我和你打?”
彼艾爾嘴角綻開一個淺淺的微笑。
“我喜歡你呀。”
榮景笙:“……”
“開始咯!”
畫面上,系統設置的對手已經開始向榮景笙控制的小人發起攻擊。
榮景笙手忙腳亂地應付,游戲的背景音樂和兩個小人模拟的呼喝聲響成了一片。小人可以做的動作不外乎是往四個方向移動、跳躍、出拳、出腳。兩個人物都有十格的血。每被擊中一次血就少一格。血全部消耗完就算游戲結束。玩家要做的就是閃開對方的攻擊,同時擊中對方。
榮景笙還不太熟悉那個手柄,總是忍不住要看它一眼再看一眼屏幕。沒幾下,那小人就被擊倒在地。“GAME OVER”幾個大字瞬間占滿了屏幕。
彼艾爾哼哼着冷笑。手指一動,畫面再次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最後一次。”
榮景笙吸取教訓。兩眼緊緊盯着屏幕,慢慢地摸索着控制小人的技巧。這一回他撐了很久。
“GAME OVER”再次出現。彼艾爾哼笑一聲:“夠了。”
畫面再次切回兩人對戰模式。
榮景笙決心賭一次。
“我要打也不能白和你打。我有條件。”
“說。”
“如果我能贏你,而爸爸最後拒絕了你們的條件,你們要把我的弟弟們——還有那位女士放回去。如果只是為了讓我爸爸受點刺激,殺我一個就夠了。”
普圖皺眉冷笑:“哦?”
“人殺完了就沒有了。萬一你們還有別的事情需要要挾爸爸,那時候怎麽辦?先把我兩個弟弟放回去,你們再有事情的時候還可以再綁架他們。我爸爸有了前面的刺激,一定會答應任何條件的。”
普圖低頭想了想:“你說的……也有道理。這樣吧,一個。如果你能贏,就放他們當中的一個回去。回去的人正好可以把你們的人頭帶去給你們的父親。”普圖一字一句地說。
花都,月亮宮。
“衛星信號搜索,軍事基地的雷達全方位掃描,都沒有結果。”
邵雲面色凝重地彙報搜索結果。榮啓元聽說他親自過來,還以為是找到了什麽蛛絲馬跡。沒想到他要說的就是這麽兩句話。
“辛苦了。”他說着把臉埋進掌中。
這是12月5日的淩晨。距離國會開會還有一天半的時間。沙羅和阿美利加軍方尋找榮景笙他們的行動還沒有任何結果。
“先生,是不是可以考慮暫時妥——”
邵雲的“協”字還沒有出口,榮啓元就堅決打斷:“不行!絕對不能開這樣的先例!”
“可是孩子們和前夫人……”
“對了,趙紹川現在怎麽樣?”
趙紹川是祝愛蓮現在的丈夫。榮啓元在聽說了祝愛蓮和景筌雙雙失蹤的時候就叫人把他軟禁了起來,免得他把消息透露給外界。這些天他們都忙着找人,幾乎把趙紹川給忘了。
“他整天發脾氣摔東西,問出了什麽事,還說要向最高法院起訴我們。”
榮啓元揉揉太陽穴:“沒事就不用管他。”
邵雲嘆息一聲:“先生,我們會繼續尋找景笙他們。但是也請你為了孩子們的安全着想,好好考慮一下。”頓了頓又說:“其實有些時候,事情不一定是非此即彼的。咱們慢慢想,總能有別的辦法。”
“還能有什麽辦法呢?不能人為地推遲國會召開的日期,不能在國會上否決埃羅自治法案。我絕對不能答應這樣的事。我不能做沙羅的千古罪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沉重:“所以,還是請你們——加緊搜索。孩子們能不能回來,就看你們了。”
榮景笙和彼艾爾的對戰已經進行到了第二回合。
第一回合他輸得非常徹底。彼艾爾的手看上去雖然瘦而無力,按在手柄上的時候簡直快得像片彈簧,戰鬥力比系統的敵人強了不止一倍。榮景笙還沒來得及按幾下,就當真被他打得爬不起來。
彼艾爾嗤笑:“真是不禁打啊。再來。”
榮景笙強忍怒火,繼續和他對戰。
他并不相信普圖的話。在他看來,這些人都是無可理喻的恐怖分子。他們連人命都不當回事,還有什麽信用可言?
所以現在努力地和彼艾爾對戰,只是為了發洩一把心頭的憤怒罷了。那小子實在欠揍,能在游戲裏面把他揍得爬不起來也是好的。
他慢慢地學會了閃避,學會了同時使用幾個動作來攻擊。血減少的速度慢了下來。支撐的時間越來越長。彼艾爾倒是高興得很:“你學東西很快嘛。”
“過獎了。”
嘴裏雖然在客氣,游戲裏卻是趁機狠狠一擊。
他真的沒想到,那樣一個奄奄一息的少年打起游戲來會那樣狠。轉念又想,或者是因為他已經奄奄一息了,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所以要把餘下的生命都寄托在游戲裏虛幻的勝利上?
這樣一想,忽然又覺得他可憐得很。
當然普圖也很可憐。他能把別人的兒子都抓來殺光又怎麽樣?他自己的兒子搞成這樣,他還不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最後有種欣慰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彼艾爾這小子一看就命不久矣,自己就算死掉也有他來陪葬。老天還算公允。
榮景笙渾身輕松起來。腦子裏再也沒有了別的雜念。眼睛裏只剩下那個由他控制的小人。他的靈魂仿佛附到了小人身上。控制它的時候順暢得像是在控制自己的手和腳。他在部隊的時候受過專門的格鬥訓練,現在他發現那些招式和動作完全可以用在小人身上。
小人忽然變得無懈可擊。彼艾爾蒼白的臉上漸漸滲出了汗。他控制的小人不住地發出慘叫。血條在迅速地減少。最後“GAME OVER”出現的時候,他一下子呆住了,簡直沒有辦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普圖低頭到他耳邊,低聲說:“你看,有人贏你了呢。現在可以去睡覺了麽?”
彼艾爾把手柄狠狠一摔:“真沒意思。”普圖像抱一只小貓那樣,把他抱了起來。
“乖乖睡覺吧。明天爸爸找別人陪你玩。”聲音溫柔得像是拍打海岸的細浪。
“我還要這個跟我玩。”
“好,好,就這個。就這個。”
榮景笙看着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眼睛忽然熱了起來。
他突然想起自己剛從部隊回到月亮宮的那時候。他自己跑出去淋雨生了場病,結果榮啓元半夜親自到他房裏照顧他。給他打針,給他蓋被子。後來居然還抱着他,小聲哄他。
“乖乖,睡覺。”榮啓元那個時候說。
他的心,就還是在那一瞬間缺了個口子。
不久之後普圖回來。布滿橫肉的臉上多了點莫名其妙的哀傷。
“其實你不用害怕。我很了解榮啓元。他是個重感情的人,他會答應我們的條件的。”
榮景笙冷笑:“是麽。”
如果要妥協,早就該妥協了吧?為什麽還要讓他們白受這些天的折騰?
他的心早就冷了,再也燃不起半點熱情。就算真的能平平安安地回去,肯定也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想起一個很無奈的詞。
覆水難收。
月亮宮。
榮啓元在榮景笙的小床上醒了過來。
他發現他在別的地方無論如何都睡不着,然而在榮景笙這裏卻能很快地睡過去。房間裏還殘留着榮景笙的味道。靜心凝神的時候,仿佛還能聽到榮景笙那深沉的呼吸聲。
這個房間有種神奇的魔力,能令他安心。
暫時還沒什麽事要做。他開始給榮景笙收拾起房間來。放亂的書本和小擺設,搭在椅背上的衣服……統統都讓他們物歸原位。外面的收拾好了,又打開衣櫃收拾裏面的衣服。把衣架上挂着的都重新理一遍,然後挂回去。沒挂着的就都折好疊在一起。随手拿下一個衣架的時候,忽然發覺有點不對勁。
有點沉。
仔細一看,原來是有兩件衣服套在一起在上面挂着呢。外面的是榮景笙的睡衣。裏面那件也眼熟得很。
是他的。
榮為盛過生日那晚下大雨,他們不得不留在榮宅過夜。榮景笙沒有帶睡衣,他就翻了這件出來給榮景笙。
現在這兩件衣服套在一起,衣領疊着衣領,袖子也穿在袖中,仿佛擁抱着的兩個人。
榮啓元跌坐在地上。滾燙的液體大顆大顆地落下來。他抱着那兩件衣服,失聲痛哭。
12月6日。中午。
景筠、景筌和祝愛蓮在背關到那間地下室之後,終于頭一回被帶出來。榮景笙卻是第四次了。他們都知道這是去看國會開會的直播。
決定生死的時候終于到了。而決定這一切的,是榮啓元。
他們都已經不抱希望了。那是個時時刻刻都把國家放在第一位的人。什麽都改變不了他的信念。
等待他們的果然是個空蕩蕩的房間,房間裏只有一臺電視機。電視已經開好了,畫面中有個記者大段大段地介紹埃羅自治法案的內容。房裏還有幾個端着重型槍的大漢,在同一時間對準了他們。普圖得意洋洋地迎接他們:“考驗父愛的時候到了呢。”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
片刻之後電視裏騷動起來。榮啓元出現在畫面中,緩緩地走向議會大廳正中心的演講臺。
房裏一片死寂。景筠和景筌甚至忘了哭。榮景笙冷笑着看榮啓元,表情仿佛是在看一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榮啓元确實陌生了許多。臉色蒼白,眼窩深陷,仿佛被扔到貧民窟受了許多年的罪。
“尊敬的議長,各位議員,各位市民代表,我今天到這裏來只想說一句話。所謂的埃羅自治法案,只不過是少數人為了逃避土地改革法案制造出來的。我不認為它能代表埃羅全體公民的意願,更不認為它能給埃羅州帶來什麽好處。所以,我代表我個人,堅決反對——”
電視機被“啪”地摁掉。普圖憋着一口氣轉回身,臉色鐵青。
“你輸了。”榮景笙冷笑着說。
就這樣吧。他一點都不難過。心說,為了這樣的人難過,不值得。
一千兩百公裏外,花都,國會大廈。
就在榮啓元說出“反對”兩個字的瞬間,兩聲槍響穿透了每個人的耳膜。
榮啓元捂着肩膀跌倒,血從創口中噴湧而出。人們驚慌地叫嚷起來。特工們朝榮啓元狂奔過去。
島上的人錯過了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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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