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全民糾結

榮啓元醒來的時候,日已西斜。

睜開眼,只見白輝依然坐在床邊,靜靜地望着窗外。餘晖落在他眼裏,變成一點金色的光芒。他似乎是在對着什麽東西出神。

榮啓元在沉睡的時候當然大腦一片空白。在看到白輝的剎那,所有的一切瞬間又湧進腦海中。

孩子們被綁架。電話。信。錄像帶。還有錄像帶記錄的一切。

腦子還不是很清醒,兩邊的太陽穴都在一跳一跳地發疼。身體的疲倦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難以忍受。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幾點了?”

白輝猛然回過神。眼裏閃過一絲的失望,“怎麽這麽快就醒了?”

榮啓元遙遙頭,自己撐着身體坐起來:“睡夠了。你——”

榮啓元用眼神示意他出去。衣服壓得有些皺了,臉上也出了些汗。他想換件衣服洗把臉。在外人面前做這種事總是有些不習慣。白輝會意地點點頭,又隔着窗戶指指主樓的會客室。榮啓元疑惑地挑挑眉毛。白輝壓低聲音說:“老爺子。”

榮啓元手一軟,險些從床上摔下來。耳語問:“哪個?”

在這裏能被稱為“老爺子”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榮啓元的爺爺榮為盛,另一個是榮啓元的父親榮正康。

白輝伸出兩個手指比劃:“兩個都來了。”

榮啓元的腦袋幾乎要爆炸了。榮為盛和榮正康平時是不怎麽關心他的——然而對孩子們卻緊張得要命。就算是榮景笙這個有些來歷不明的孩子,榮為盛和榮正康也是關心得很的。他就知道父親和爺爺如果知道了孩子們被綁架的事,一定會逼他無條件妥協。所以他在第一時間吩咐所有人對榮府那邊絕對要封鎖消息。

沒想到,父親和爺爺還是來了。

他抿着嘴想想,說:“說我在睡覺。”

白輝苦着臉:“他們已經吩咐鄭太太準備房間了,說要住下。剛才我說了您正在睡覺,他們說沒關系,您什麽時候起來就什麽時候去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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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啓元:“……”

“要不要——”

“行了,我收拾收拾就出去。你去,打電話問問邵雲那邊怎麽樣了——”

雖然只是過去了很短的時間,那盒錄像帶的光線又是那麽地模糊,從裏面也許根本就看不出什麽來。然而他還是抱着一絲希望。

收拾好了出來,白輝說:“邵主任說現在還沒有确定的結果,不過他有一個大膽的假設可以供阿美利加那邊參考。他說景笙、景筠和景筌他們分散在世界各地,要把他們都集中到一個地方就需要一定的時間。給他們拍攝錄像帶、然後把帶子送去艾斯蘭,再從艾斯蘭寄回來,同時還要保證帶子在國會開會之前寄到,這中間的時間必須計算得很準确。所以邵主任猜想——景笙他們應該是被帶到一個和他們三個所在的國家距離都差不多的地方。另外,那個人在錄像帶裏面說會看直播,也就是說這個地方必須是我們的電視轉播信號覆蓋的地方——”

榮啓元擺擺手:“簡單點說。”

白輝點點頭:“邵主任猜測,他們很有可能就在埃羅南方海外的,‘埃解’盤踞的那幾個小島上。島上沒有電話線,他們只能通過衛星電話和電報和外部聯絡。所以可以通過衛星信號和雷達找到他們——”

這個消息很是令人振奮。只要能圈定一個地方,就不怕找不到他們。

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時間。

從找出地點,再到調動人手去解救,兩天的時間究竟夠不夠?

“我知道了。爸爸和爺爺在會客室?”

白輝點點頭,陪他一起過去。

推開會客室的門,榮為盛和榮正康果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偶爾側耳小聲說着什麽。兩人手中各握着一根拐杖。榮啓元只覺得他們仿佛是要随時揮舞起拐杖打人。

榮啓元硬着頭皮叫了一聲:“爺爺,爸爸。”

榮為盛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你進來。不相幹的人走遠點。”

榮啓元抱歉地看一眼白輝。他點點頭,閃身出去關了門。榮為盛等那腳步聲遠了,才把拐杖在地上用力一敲:“你好大的膽子!”

榮啓元微笑:“我膽子一向很大。”

榮為盛怒吼:“你膽子大,你不怕死,我不管。但是,你的孩子們是榮家的子孫!我不準他們有事!”

榮啓元沉住氣,緩緩說:“現在他們也沒有事。他們都好好的。”

他到底不習慣說謊,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在微微顫抖。

榮為盛的拐杖再次狠狠砸在地上:“那你倒是說說看,他們現在在哪裏?和誰在一起?為什麽會三個人都不見了?!”

“他們在度假。”榮啓元打算死不承認。

“你還撒謊!小葉子啊,你知不知道你撒謊的時候手會抓着衣服不放啊?”

榮啓元渾身一震,尴尬地松開了緊緊抓着衣角的手指。

“小葉子。”一直沉默着的榮正康發話了,“咱們,到底是一家人。有事千萬別一個人扛着。我們都一把年紀了,就指望你們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再說榮家在沙羅也不是好欺負的,你就說明白了究竟出了什麽事,難道我和你爺爺,還有你的叔叔伯伯們能不幫你嗎?大家一起想辦法,總比你一個人悶在這裏強。”

榮正康年輕的時候長年在外,和幾個孩子都形同陌路。榮啓元對他也就是逢年過節問一聲好,卻是從來都不聽他的話的。現在也是這樣。他這一翻苦口婆心的勸導說完,榮啓元只是報以“嗤”的一聲冷笑。

榮為盛的怒火消了些:“還能出了什麽事?絕對是被人綁票了。要錢麽,小葉子你那點家底給爺爺喝瓶酒都不夠的。看來人家是要別的了。”

榮正康追問:“葉子,是不是真的?”

榮啓元轉身走去窗邊,看着天邊餘下的最後一點金輝。

“我的孩子們,我自己能照顧好的。不勞你們挂心。”

這麽一說,等于是默認了。

“你——你要氣死我呀?”榮正康終于也按捺不住怒火,那邊榮為盛卻幾乎一口氣喘不過來。榮正康手忙腳亂地給他拍後背揉胸口順氣,他好容易緩過一口氣來,用拐杖一頭指住榮啓元。

“葉子,你要是真的胸有成竹,今天也不會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來見我們。我就跟你說兩句話。別人好好的為什麽要綁你兒子啊?還不是因為你是總統?這一次你就算是能解決了,以後還說不準還會有別的什麽人來打你兒子的主意,說不定還要打我們的主意。到時候你怎麽辦?一個個地都答應他們嗎?你還想不想過日子了?我今天給你指條明路。你,把這總統辭了吧。”

榮啓元猛然回頭,“辭職?”

榮為盛冷笑:“總統,人民黨主席,還有別的什麽亂七八糟的職位統統都辭掉!你辭職了,無權無勢,也就再也沒什麽用處了。那些人還不把孩子們都放回來?”

榮啓元焦躁地繞了兩圈,“爺爺,事情沒那麽簡單!”

榮為盛眼裏閃着寒光,譏諷地說:“或是,你戀棧權位,寧可犧牲你親生的兒子們也不願意松手?你別怕。我的遺囑裏面是沒有給你留遺産,但是我給孩子們都留了。你好好待他們,他們自然會給你養老送終!”

這話說得過分,榮啓元簡直忍不住了。“爺爺!我沒那麽想過!”

“那麽辭職。”

“爺爺!如果——如果我辭職就能解決,我早就辭了——”

“別跟我說什麽如果不如果。你試都沒試過,怎麽知道不行?”

榮啓元知道和他們說不通,轉身要走。

“你們自便吧。我還要去國防部——”

“葉子。”榮為盛站了起來,緩緩走到他身後。“我們家的祖先是皇族,中土三分之一的地方都是我們家的,那權勢不是比你這個位子要大得多?咱們祖上為什麽還要立下不能出仕的規矩呀?那是因為他們早就看透了仕途險惡。那和經商不一樣,身在低位則要察言觀色謹小慎微處處受辱,身在高位則高處不勝寒。你看看,你做了一國的元首,還不是連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做人做到這個地步還有意思麽?”

榮啓元沒有回頭,大步走開了。

白輝在走廊盡頭等他。他站在那裏,深吸一口氣:“我們再研究研究講稿。”

他預備在國會審議埃羅自治法案的時候發表演講。到現在為止,這個計劃依然不變。

地下的走廊很長。腳步重重地踏過去,能聽到回聲一圈一圈地傳到很遠的地方去。沒有燈,能照明的只有之前來的那個人手裏拿着的一只手電筒。前面和後面都一片漆黑。既不知道要去哪裏,也不知道離開那間牢房有多遠了。身體太就沒有活動過,走起路來每個骨節裏都像是有無數根針在刺。他勉強走了一段路就再也站不直身體了。到了最後幾乎是被一路拖着走的。鞋子已經磨破了,腳底滲出血來。

榮景笙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周圍的環境上,竟也不覺得疼。他豎起了耳朵聽周圍的動靜,可惜除了他們幾個人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就再也什麽東西都聽不到了。

說不怕是假的。但是也還沒有到魂飛魄散的地步。他默默計算着時間,知道現在還沒到國會審議那個自治法案的時候,那些人還不至于要馬上殺了他。

至多——會折騰折騰他,再拍帶子給榮啓元看,刺激刺激榮啓元的神經罷了。

他自忖自己什麽都挨得了,不怕那些人玩花樣。

眼前一黑,原來是那些人又給他蒙上了黑布。他們仔細檢查了他的眼睛,确認他看不見之後就拽着他上了樓梯。七拐八拐地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遠,他忽然感覺到周圍的環境亮了許多。抓着他的人松開手,把他狠狠摔在地上。立刻就有人給他扯掉了黑布。

他眨眨眼。在不見天日的地方呆了太久,他的眼睛受不住那麽強的光的刺激,一下子嘩嘩地淌下眼淚來。本能地用衣袖擦擦眼睛。再睜眼,視野中只有一雙腳。

一雙搭在輪椅上的腳。

順着這雙腳看上去,上面是兩條瘦得像竹竿的腿。搭在扶手上的兩只手仿佛是小雞的爪子,蒼白得能看清下面的血管。

然後他終于看清了輪椅上的人。

那是一個慘白的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臉頰和眼窩都深深地陷進去。榮景笙看向他是,他也在兩眼無神地盯着他。

榮景笙又看看周圍。這竟然是一個很普通的房間——說普通也算不上普通,因為尋常人不會在房間裏鋪那麽多柔軟的地毯,也不會放那麽多的玩偶。房間的一側還放着一臺最新式的電視機。榮景笙兩眼一亮——那電視機上還連着一部他垂涎已久的游戲機。

這玩意在花都的有錢人少爺們中間相當流行,但是因為榮啓元堅決反對的緣故,他就算有錢也不敢買。

目光重新回到那個少年身上。不知道為什麽,對着這麽一個顯然手無縛雞之力的家夥,他居然打了個寒顫。

“這是我兒子。”房間一角有個冷硬的聲音說,“你,陪他玩玩。”

榮景笙倒抽一口冷氣。

說話的人他是認識的,報紙上見了不少次了。

“原來是普圖先生啊。你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他猜想的沒有錯,這裏果然是“埃解”的某一處據點。不然“埃解”的最大首腦之一也不會在這裏。只是不知道另外一個在哪裏呢……

電視機“啪”地亮了起來。有人把一個游戲機手柄丢到他手裏。

“這裏沒人能打得過我兒子,他玩膩了。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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