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困局
總統辦公室內一片死寂。
榮啓元、阿利利、李勳和安保辦公室主任邵雲并排站在辦公室一側,六只眼睛齊齊盯着白輝手中的錄像帶。那是剛剛收到的,用泡沫塑料包得嚴嚴實實,裝在一個牛皮紙袋裏。紙袋上寫着“榮啓元先生親啓”,郵票上蓋的郵戳是斯潘尼斯文,上面顯示這個紙袋寄出的地方是三分之一個地球之外的斯潘尼斯國小的一個小鎮。
“是不是很想念你的孩子們呢?看看吧,你會有驚喜。”紙袋背後這麽寫着。
這是半個月以來,榮啓元第二次收到關于孩子們的消息。
第一次是在綁架發生後一個小時。有人打電話給他。“你的孩子們和前妻都很好。如果還想再見到他們,就不要走漏風聲。留心郵箱。”
榮啓元接到電話之後直接去了和恩軍事基地。通訊中心的記錄顯示那個電話是在遙遠的國家艾斯蘭打的。用的是公用電話。
艾斯蘭正在打內戰,兵荒馬亂,自顧不暇,決無可能幫他們找出打電話的人。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等。安全人員每天檢查郵箱,把每一封信每一張廣告紙都仔細檢查過一遍。每個信封都被撕開了,好看看內側是不是寫着字。整整半個月了。他們始終沒有發現任何和孩子們有關的訊息。
榮啓元壓根就沒想到,那些人會這樣光明正大地寄一盤錄像帶過來。
錄像機上的顯示燈亮起。電視機沙沙作響,屏幕上出現了一片雪花。榮啓元屏住呼吸,心髒幾乎從喉嚨裏蹦出來。白輝已經退了回來,抓住他的手:“先生別怕——他們應該還沒有事——”
白輝話音未落,屏幕一閃,榮景笙、景筠、景筌和祝愛蓮就一起出現在了畫面上。
榮啓元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下去,用手捂住了眼睛。
他很害怕。怕得全身發抖。
“先生——”阿利利叫起來,“要不,我們先看看?”
他搖搖頭,掙紮着再次看向屏幕。錄像的聲音很嘈雜。有人在不停地說着什麽。畫面很暗,拍攝的地點應該是在室內。攝影鏡頭搖搖晃晃地,先是給他們來了個全景,然後就從每個人的臉上掃過去。榮景笙顯得很鎮定,景筠和景筌都驚恐不安,祝愛蓮臉上的表情幾近瘋狂。她看着鏡頭靠近的時候撲在景筠和景筌身上,想要把他們擋在身後。
唯一一樣的是,他們都很憔悴,很蒼白。身上和衣服上滿是污跡,手腕腳踝上都被粗重的鐵鏈拴了起來。他們擠在牆角裏,緊緊地貼在一起,無助得像是待宰的綿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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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啓元只堅持了兩秒鐘,就再也什麽都看不到了。視野被淚水模糊,喉頭堵得連嗚咽的聲音都發不出來。他強迫自己站在那裏看下去。鏡頭旁邊有個聲音說:“都精神點,這可能是總統先生見到你們的最後的樣子哦,給親愛的爸爸留個好印象吧!”
白輝往榮啓元手裏塞了條手帕。他狠狠地擦了一把眼睛,試着再看下去。鏡頭再次回到榮景笙臉上。這次榮景笙很認真地看着鏡頭。
冷笑。
剛才說話的聲音繼續說:“來,大家都和爸爸說句話,說完了就可以吃飯了。跟我說,‘爸爸,請讓埃羅自治法案通過吧!’老大你先說,給弟弟們做個表率!”
鏡頭久久地對着榮景笙的臉。他嘴唇緊閉,依然冷笑着,半天也沒有說一個字。忽然有只腳踩到了他伸出的小腿上。
“說啊!”
榮景笙一聲悶哼,硬是沒有開口。
那一腳像是直接踩在了榮啓元心口上。他猛地閉上眼,實在不忍看下去。然而下一秒又不得不睜開。因為榮景笙的悶哼變成了慘叫。
剛剛踩了榮景笙小腿的腳,現在踹到了他胸口上。他背後就是冷硬的水泥牆,避無可避。
“快,跟爸爸說話!”
景筠和景筌尖叫着哭了起來。榮景笙掙紮着坐直身體,嘴角已經滲出血來。然而還是不肯開口。牙齒咬在下唇上,咬出一片白印。
“先生……”白輝從後面扶住榮啓元的肩膀,“知道他們還安全就夠了。”
榮啓元強行撐着,抖開他的手。
“你們不用管我。”
“啧,還真是頑固。”那人說着,鏡頭忽然推近,榮景笙的臉占據了整個畫面。
“還是跟爸爸說句話吧,臨別贈言什麽的也行啊!”
榮景笙用力地抿一抿嘴唇,忽然用力向鏡頭吐了一口帶血的口水。
所有人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邵雲說:“先生,也許我們可以通過發信的地址查一查他們所在的方位——”
榮啓元搖頭。
“很明顯是在海外,不然用不了那麽長的時間準備。地球這麽大,怎麽查?”
他退後兩步,緩緩地坐下。這時候錄像的畫面轉了方向。鏡頭已經被擦幹淨了,正對着哇哇大哭的景筌。
“小弟弟是吧?哥哥們都很沒用呢。來,跟我說‘爸爸請讓埃羅自治法案通過吧’——”
景筌哇地一聲,哭得竭斯底裏,整個人縮成了小貓似的一小團。祝愛蓮發瘋似的擋在他前面,“你們夠了!”
這時景筠忽然吞吞吐吐地說:“你們有話不會自己去對爸爸說麽?月亮宮有信箱有電話,爸爸每個星期都見一次市民,你們就不能親自跟他說嗎?為什麽一定要我們轉告?”
頓了頓又說:“這樣很浪費錢的。”
氣氛忽然變得十分詭異。景筠接着非常認真地說:“你們不要欺負我弟弟。他這個人很怕疼,還很記仇,以後會報複你們的。他會在你們的茶裏吐口水,還會在床墊下面撒紅糖引螞蟻。很恐怖吧?哈哈哈……”景筠說着就自己笑了起來,“我很害怕他呢。”
景筌漸漸止住了哭。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景筠,仿佛都不相信自己剛剛聽到的話。祝愛蓮把臉湊過去貼在景筠額頭上試了試,“景筠,你……有沒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景筠白她一眼,閃開。
“你們幹嘛都這樣看着我啊?還有,不要逼我大哥了。他吃軟不吃硬的,你們做點好吃的哄他他就會說了。”
鏡頭外面傳來榮景笙一聲怒吼:“住嘴!”
“但是每次你不聽話的時候,爸爸叫廚房做你喜歡吃的,你吃了就老實了。”
榮景笙:“……”
盯着電視的所有人都把臉扭到一邊。
對話顯然沒辦法再進行下去了。
用一只手遮住了鏡頭,那個始終沒有露面的人說:“行了,既然他們不願意說就算了。榮啓元先生,現在你大概也知道我們想要什麽了吧?12月6日我們會和你的孩子們,還有這位漂亮的女士,一起看國會審議埃羅自治法案的直播。不要試圖推遲開會的時間,否則那個時間一過我們照樣會……說實話我們也不願意做壞事,這麽乖巧聽話的孩子,這麽漂亮的女人,我還真不忍心下手砍下他們的腦袋!”
“啪”地一聲之後,畫面上只剩下了一片沙沙的雪花。
邵雲向榮啓元說:“先生,我請求把這盤錄像帶帶會總部進行分析。也許這上面有蛛絲馬跡能看出他們所在的方位。”
榮啓元無力地點點頭。
“對了,請李勳中校也和我一起走一趟吧。你是E、F、G小組的直接上司,我有很多事情要問你。”
李勳看了榮啓元一眼。榮啓元揮揮手:“辛苦你們了。”
阿利利送邵雲和李勳出去。辦公室裏就只剩下了榮啓元和白輝。電視機已經關掉了,熒幕上只剩下他自己扭曲的影子和辦公室的縮影,仿佛一口深不見底的潭水。
白輝走去關上門。榮啓元說:“咖啡,謝謝。”白輝倒了杯白開水給他:“您已經很多天沒好好睡覺了。”榮啓元推開茶杯:“誰說的?我不是每天都睡嗎?”
他這裏是整個國家的中樞,他就是死了也不能不工作。為了讓自己有點力氣做事,他不得不強迫自己每天吃安眠睡一覺。然而一顆心總是懸着的,不是擔心孩子們出事,就是怕自己睡着的時候錯過了最新的消息。每次總是睡不到一個小時就會醒過來。
雖然還在勉強堅持工作,樣子卻已經完全不能見人了。
“如果您那個能叫睡覺,我們是不是該叫冬眠了?”白輝很體貼地替他拉開了休息室的門,“孩子們肯定會沒事的。我們和阿美利加的特種部隊都出動了,一定能把人救回來。如果他們回來看到你現在的樣子,不但會很難過,說不定還要怪我照顧不周。”
榮啓元搖搖頭,臉色蒼白。
他不是不知道,雖然兩國的情報部門都在很努力地搜尋,但是他們現在就連人被抓到哪去了都不知道。
他當然希望特種部隊能趕在國會審議之前把人救回來。那樣他們也就可以高枕無憂地,把那個荒謬的法案否決掉。
但是……如果不成功怎麽辦?
距離國會開會只剩下兩天的時間了。這兩天夠幹什麽呢?
他實在樂觀不起來。
“對了,這幾天……媒體有沒有什麽說法?”
無論是榮景笙、景筠還是景筌,他們在國外的時候始終都有記者在不停地跟蹤。這些天他們突然人間蒸發,榮啓元也突然取消了所有公開的活動和采訪,全國都在猜究竟出了什麽事。
目前最廣為接受的一種說法就是:榮啓元忽然病重住院,所以匆匆忙忙地把孩子們都召回國見最後一面。
因為打電話的人曾警告“不要走漏風聲”,榮啓元便默認了這種說法。
白輝苦笑:“他們每天都留着登您的訃告的版面。”
“我真希望……他們綁架的是我。”
白輝很執意地拽他起來,往休息室那邊推:“什麽都別說了,快睡一覺。說不定等您醒了,景笙他們就都回來了。”榮啓元拗不過他,終于還是躺到了那張小床上。剛閉上眼,榮景笙被那個人踢打的情景立刻又回到眼前。
心狠狠地揪了一把,立刻又睡意全無。
睜開眼,卻見白輝在床邊坐下了。
白輝看着他微笑:“我知道您是擔心孩子們,所以總是睡不好。這樣吧,我就在這裏陪着您,哪裏都不去。只要一有消息立刻叫您起來,這樣好不好?”
榮啓元終于沉沉地睡了過去。
地下室裏不見天日,又悶又潮又熱。“埃解”人大防備得很緊,地上連一根稻草也沒有。祝愛蓮怕孩子們吃苦,讓景筠和景筌伏在自己肩膀上睡。榮景笙就只能直接睡在濕而硬的水泥地上。哪怕只是睡着一小會兒,醒來之後都會全身疼得要骨頭散架。
“團聚”之後過了兩天,他終于看不過眼,說:“你們兩個做兒子的不知道照顧媽媽就算了。還這樣讓媽媽受累,算什麽呢?”
祝愛蓮對他依然有些防備,只管抱着兩個兒子縮到一角去狠狠地瞪他。
榮景笙嘆息:“你們這些蜜罐裏長大的,還真是經不起折騰。喂,我說祝女士,你恨不恨我爸爸呀?如果不是因為他,你今天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的吧?”
祝愛蓮抿着嘴不說話,眼神卻變得有些複雜。
“那麽冷血無情的家夥,你當年怎麽會願意嫁給他呢……居然還一口氣生了兩個兒子,你行的。”
“住口。”祝愛蓮只回答了這麽兩個字。
他們的對話被鐵門打開的聲音打斷了。有個人閃身進來。正是那天指揮攝影師給他們拍攝、還踹了榮景笙兩腳的人。
祝愛蓮本能地抱着孩子們又縮在一起。榮景笙吹一聲口哨:“嗨!”
那人挑挑眉毛。兩個彪形大漢沖了進來,架起榮景笙就往外走。祝愛蓮他們驚恐地看着榮景笙。他回頭笑說:“景筠,景筌,別怕。怕死就不是榮啓元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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