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謝刃不屑地“嗤”一句:“我才不要他的東西。”

風缱雪反問:“為何不要?”

他一邊說,一邊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個口袋,袋之大,感覺整間房的值錢貨都能裝得下。就算臉皮一向厚的謝刃,此時也被震住了:“你就打算拿這玩意去挑東西?”

風缱雪目測了一下屋內靈器的數量,道:“應該夠。”

謝刃哭笑不得,低聲教他:“旁人說‘盡管去取’,你也不能真這麽不見外,頂多挑個三四樣。”

此時落梅生從房中出來,恰好聽到二人對話,便拱手道:“只要諸位能看得上眼,哪怕将這整間房都搬空亦無妨。”

風缱雪點頭:“好。”

謝刃眼睜睜看着他拖起口袋進了門,姿态和攔路搶劫的山匪有一比。

房內共一百餘件高級靈器,璃煥挑了兩樣,墨馳挑了三樣,風缱雪沒耐心仔細比過,粗粗一掃,覺得都還不錯,于是長袖一掃,将剩下的全部納入袋中,回身往謝刃懷中一塞:“收好。”

璃煥與墨馳都是頭一回見這般粗狂收禮的手法,站在原地不敢動,紛紛用眼神問謝刃,怎麽回事?

謝小公子:“……”

只有落梅生面色如常,還找了艘機甲小船幫他們搬貨。璃煥抽了個空,偷偷一拉墨馳的胳膊:“你覺得風兄這樣真的沒問題嗎,梅先生究竟是看在風氏的面子上咬牙硬撐,還是想着咱們在無憂城救了他一命,所以不方便出言阻攔?”

墨馳搖頭:“梅先生的心态我不知道,不過阿刃為什麽也滿臉不耐煩的?還不肯挑靈器,倒是一直跟在風兄身後。”

寸步不離的那種跟。直到回到客棧,謝刃還在追問:“我們何時出發前往白沙海?”

風缱雪極有耐心地答:“明早,同樣的問題,你已經重複了整整四次。”

謝刃坐在桌邊,單手撐住腮幫子:“重複四次也沒見你将明早改成今晚,反正也歇夠了,事不宜遲,不如咱們今天就出發,免得白沙海那頭又出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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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風缱雪并未與他糾結這些,只道,“你像是不喜歡落梅生,是因為紫英嗎?”

謝刃心說,這和紫英有什麽關系。他伸手将風缱雪拉到自己身邊坐:“你對落梅生有什麽看法?”

風缱雪道:“他天資奇高,為人慷慨,遵信守諾,缺點是過于自大,性格偏執,因為過往皆坦途,反而越發受不得半點坎坷不如意,否則也不會在紫英一事上鑽牛角尖。”

謝刃又開始提意見:“你怎麽如此不假思索?我們一共也沒見他幾回,還挺了解。那我呢,你覺得我怎麽樣?”

“你?”風缱雪側頭打量他片刻,“你同樣天資奇高,但也喜歡仗着這份奇高的天資胡作非為,靜不下心,哪怕已經能将整本《靜心悟道經》倒背如流,也只是勉強悟透皮毛。你還挑食,嗜甜,愛喝酒,總喜歡盯着別人看——”

“喂喂,我哪有喜歡盯着別人看!”謝刃打斷他。

“沒有嗎?”風缱雪想了一會兒,“但你經常看我。”

謝刃靠在椅上:“你又不是別人。”然後極有出息地在心裏補上一句,是我的人。

風缱雪看着他眼皮一掀,也不知在想些什麽,似乎頗為志得意滿,還挺可愛,便也沒有再往下追問,只提腕斟了一盞茶,又細心地取出一點花蜜加進去,用玉匙攪勻:“這茶能降暑,你喝完就去收拾東西,我們今晚出發。”

謝刃接過杯子,上頭恰好繪着一對才子佳人,含情脈脈執手相望。

他心想,我怎麽好像混得連個杯子都不如。

橫行霸道,所向披靡,長策城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謝府逍遙小公子,哪裏能受得了這種委

屈?!

于是他拍案而起,站了一會兒,又無事發生地坐下。

算了,還沒準備好。

風缱雪吃驚地問:“你怎麽了?”

謝刃面不改色:“沒怎麽,腿麻。”

所以說情窦初開四個字,可真是難熬。

晚些時候,謝刃坐在飛馳的機甲船上,就着船頭一點燈火,心不在焉地翻看着白沙海一帶的地圖。

白沙海是荒海,不過與話本裏的兇險鬼域不同,那裏并沒有滔天巨浪與漆黑崖壁,而是一片平靜到幾乎沒有任何浪花的藍海,沙灘是純白色的,像雪。

如此美麗的地方,之所以會成為荒海,是因為白沙海在數十年前,曾吞噬過三艘巨大的航船,船上近萬名修士悉數喪生,無人生還,因此也無人清楚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風缱雪問:“修真界沒去查嗎?”

“當然得查,這麽大的事,而且還是由你們風氏牽頭去查的,不過并沒有查出什麽結果。”謝刃道,“你從沒聽家中長輩說起過?”

風缱雪垂下眼眸:“或許有過吧,記不清。”

他手裏攥着一只草螞蚱,是謝刃親手編的,學藝不太精,但勝在舍得用料,非常巨大而敦厚,感覺呼呼掄起來時,能當兇器使。

璃煥與墨馳都已經進了船艙休息,風缱雪玩了一會草螞蚱,玩膩了,擡頭見謝刃還在看地圖,于是用草須去戳他的臉。

謝刃猝不及防:“阿嚏!”

風缱雪迅速收回手,扭頭看向別處,他繃着臉,眼底卻透出一點笑意。片刻之後,謝刃果然湊過來:“偷襲完我就不認賬了?”

風缱雪理直氣壯:“你若能時刻保持戒備之心,又如何會被我偷襲成功?”

“有道理。”謝刃點頭,然後說時遲那時快,伸手便掐住他的一把細腰。風缱雪本能地往後躲,腳下卻一個打滑,與他雙雙跌下機甲船!不過這裏的跌沒有危險,頂多算情趣。謝刃勾住他的腰帶,輕松便将人帶回船上:“看,你也沒有時刻保持戒備之心。”

風缱雪後背抵着柱子,無路可退,于是單手按在他胸前:“不許再往前湊!”

謝刃卻不肯放,他耍賴将人堵住,心口像是被小貓撓了一爪,細細的癢。兩人實在離得太近,風缱雪不得不側過頭,透出耳垂一點粉,像是那兒的血也比別處要更燙,他被謝刃的呼吸攪亂得心神微亂,不得不随手抓過一物,往對方眼前一湊!

謝刃看着幾乎杵到自己鼻子上的大型草螞蚱:“……”

風缱雪趁機脫身,站到一旁說了句:“玩膩了,要新的。”

“等着。”謝刃跳上船頭,對着不遠處一艘花船招手,“姐姐!”

花船上一群漂亮的仙子正在撫琴飲酒,聽到動靜,見對面是一位俊俏極了的少年,便笑着邀他一同賞月。風缱雪眼睜睜看着謝刃禦劍飛過去,也不知同她們說了些什麽,半晌後騙了條漂亮的絲帶回來,又躲在角落裏來回捯饬,最後志得意滿背着手走過來:“好啦,保證你這回不膩!”

風缱雪已經等得有些困了。

謝刃隆重地往前一捧:“看!”

風缱雪:“……”

綠螞蚱頭上系着粉紅蝴蝶結,兩只凸眼珠子上頭畫着黑粗眉,還染了張通紅的嘴,達到了一種醜上加醜的觀賞效果。若換成別人,膽敢在瓊玉上仙面前獻出這驚天一寶,可能已經被凍成了冰溜子,但這回可能是因為先前已經攥在手中玩了半天,玩出了感情,所以風缱雪對這玩意的接受程度居然出奇良好,甚至還覺得十分順眼。

于是吩咐謝刃:“你給它取個名字。”

“取名字啊。”謝刃一摸鼻子,厚顏無恥占便宜,“跟你姓還是跟我姓?”

風缱雪并不想

要這麽一個醜兒子,不假思索道:“你。”

謝刃搭住他的肩膀:“好,跟我姓,這回咱們是要去白沙海擒妖,定要旗開得勝,所以就叫它謝大勝!”

風缱雪:從來沒聽到過這麽難聽的名字。

兩人又坐在船頭玩了會兒這新添的兒子,直到漫天星子都隐了,才各自回艙休息。

風缱雪将謝大勝挂在床頭,白日裏吃飯時也要帶着,璃煥與墨馳雙雙被醜得說不出話,謝刃倒是隆重向兩人介紹了一下自己的兒子,順利遭來白眼四只。

白沙海在南域。

機甲船一直将他們送到沙灘上,方才折返飛仙居。

正午烈日照着潔白細沙,光芒刺眼,皮膚也被灼得刺痛,衆人各自服下幾粒冰珠,才覺得稍微涼爽些。

璃煥看着一望無際的海面,發愁:“這要怎麽找?”

墨馳蹲在陰涼的礁石下:“也不是非要找到不可吧,咱們前幾日已經在附近城鎮都問過了,并沒有妖邪為禍的消息,說明九嬰的頭還沒有出來。再退一步,曜雀帝君斬妖首于白沙海,只是書中記載的一個傳聞罷了,無憑無據,誰能判斷真假?”

璃煥看向謝刃:“阿刃,你怎麽看?”

“來都來了,多少也得帶點東西回去。”謝刃坐在沙灘上,随手撿起一個漂亮的海螺殼,“而且我覺得這個地方好像挺熟悉。”

璃煥納悶:“怎麽可能,我沒記錯的話,這是你第一次見到海吧?”

謝刃将海螺殼用力丢向海裏,其實自己也奇怪,杏花城與長策城都位于內陸,這的确是他第一次來海邊,但心裏卻沒半分激動,反而還有一種重返故地的詭異錯覺。他一邊亂七八糟地想着,一邊不經意将手指插入細沙,微小的紅蓮烈焰似一條游龍,“轟”一下,無聲地鋪開在地底深處。

風缱雪突然将微涼的掌心覆在他額上。

謝刃從混亂的思緒中回神。

風缱雪扶着他站起來,又伸手拍了拍衣襟上的細沙:“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或許是夢,又或許是……很早之前發生過的事情。”

“有多早,前世?”謝刃看着眼前一望無際的蔚藍海面,“我以前其實還挺想到海邊看看的,墨馳也經常說他的家鄉碼頭有多有趣,但現在一看,好像也沒那麽有意思,反而有些古怪。”

“好玩的是有煙火氣的碼頭與海,至少也得有村落,像這般死寂沉沉,哪怕是最璀璨的宮殿也不值一看。”風缱雪道,“沿着沙灘走走吧,或許會有發現。”

璃煥與墨馳各自放出一道尋煞符,幽藍色的光束卻飄飄搖搖,停着不肯往前,片刻之後,更是似青煙袅袅散開。謝刃看得“噗嗤”一聲笑出來:“不是吧,這點小玩意也能畫錯?”

璃煥正熱得慌,懶得與人鬥嘴,于是做出邀請的手勢,您老人家厲害,您親自來。

謝刃雙指夾着尋煞符,往半空潇灑一擲!

這回散得更快。

“……”

謝刃皺眉:“不可能,我的符咒絕不會錯。”

“我們的也不會錯啊,但它就是散了。”璃煥攤手,“有什麽問題?”

謝刃看着四周懸浮不散的藍煙,很快就發現,這玩意好像在動,而且不是亂動,是順着某種規律在動,三不五時還會伸出一條觸須,輕柔妖嬈地舞上兩下。

“禦劍!”

在謝刃脫口而出的剎那,風缱雪已經拎着手邊的璃煥禦劍升空,墨馳與謝刃也迅速離開沙灘。而在下一個瞬間,一根粗壯的觸手已從地底猛然揚出,如風車陀螺般呼呼揚起,攪得砂石如雨,海面激蕩!

謝刃大驚:“什麽玩意?”

“八何羅。”風缱雪道,“我先前随師父斬妖,曾在海中見過此物,不過要小的多。”

而眼前這只,若全部鑽出來,怕是要有五六丈!圓圓的腦袋下連着八條巨大的觸手,模樣生得醜極。墨馳自幼在海邊長大,對這類兇煞不陌生,他袖中專門藏有一張天絲網,就是用來兜海淘金的,當然了,也能兜水妖。

其餘三人退到一旁,看着墨馳以口訣催動那張天絲大網,很快就将八何羅牢牢制住,捆成了只大粽子。

璃煥松了口氣:“原來這怪物只是看着大,內裏卻如此不中用。”

墨馳胸悶:“那是因為我這張靈網厲害,若沒有它,你且試試,怕是骨頭渣子都會它嚼幹淨,八何羅是會吃光整座村莊的,別愣着了,收煞袋給我!”

謝刃随手丢過去,又走上前細看八何羅,渾身粘液,果然惡心得很。剛欲轉身離開,對方一條觸手卻突然從網中掙脫,朝他千鈞橫掃過來,力度極大,怕是鐵骨也得攔腰折!

“小心!”風缱雪揚出一道落花,裹着謝刃堪堪躲開!八何羅哪裏能容到口的食沒了,又将怒火全部引到風缱雪身上,觸手在空中靈活一轉,直奔他而去!

風缱雪輕靈一閃,雖躲開了觸手,但腰間挂着的草螞蚱卻被卷走!眼見烈焰紅唇的“愛子”在風中飄搖,風缱雪目光陡然兇戾,拔劍便攻了上去!一時之間,只見千重落花似夏日急雨,噼裏啪啦地砸向八何羅,直在那粗糙的厚皮上打出一個又一個深坑,“嘎巴”聲中,像是連骨骼都斷了。

謝刃:“……”

風缱雪搶回謝大勝,甩袖冷哼一聲,用随身攜帶的靈泉洗幹淨粘液,還用潤手的脂膏塗了塗,這才道:“帶上八何羅,走吧。”

璃煥與墨馳都看呆了,一是呆風缱雪毫無征兆地突然兇悍,二是呆他對那草螞蚱的拳拳愛意,難道風氏子弟的品味都這般劍走偏鋒嗎?

謝刃揮手示意兩人快點去收八何羅,自己小跑幾步追上去:“多謝你方才出手救我,哎,兒子先給我吧,我給你重新編結實些,免得又散開。”

“我不出手,你也能躲過去。”風缱雪示意他看前頭,“尋煞咒像是發現了新東西。”

藍色光束似一道白日流星,飒飒劃過海面。四人趕忙禦劍去追,這一追就是二十多裏,最後停在了一處海島。

島上有個人。

還是熟人。

謝刃詫異:“何歸?你不在血鹫崖待着,跑這兒來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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