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璃煥與墨馳雖聽說過木逢春的仙名,卻從未見過他本人,此時自然也沒認出來,只當尋常道友作揖行禮。木逢春見二人身上帶傷,不過胳膊腿都還全乎着,有說有笑氣氛輕松,猜出他們此行勉強算得順利,也就不着急再找人了,自己叫了一壺茶一碗面,打算坐在廳中慢慢等。

墨馳看他儀表堂堂,修為像是極其深厚,便拉着璃煥主動上前攀談。木逢春在心中暗暗一拍大腿,這敢情好啊,我也非常想了解一下小師弟在山下的求學生涯,于是三言兩句,就套出了風缱雪與謝刃二人起了個大早,結伴出門去買魚糕的事。

木逢春十分納悶,因為小師弟竟也有“起了個大早”的時候,在青霭仙府時,哪天不是睡到日上三竿,啊,上學果然辛苦。

他又細細追問:“我聽說那位謝府的小公子,在長策學府時經常縱火燒房,欺淩同窗,不服管教,追雞攆狗沒有半分消停,連竹先生都極為頭痛,不知他有沒有欺負我們家……我們家的小師妹很喜歡的風公子?”

墨馳吃驚:“他的惡名居然已經遠播到了這種程度?”

璃煥幫忙解釋:“其實阿刃人還是很好的,雖然他在學府确實燒了不少東西吧,也老打架,但至少對風兄是一等一的好,這一路簡直恨不能捧在手心。”

木逢春一聽,這才勉強放心,雖然他很想繼續問一問,“捧在手心”具體是個什麽樣的捧法,但又怕引得這兩名少年起疑——畢竟還沒有同小師弟商量過,不知道他下一步的計劃,自己還是不要暴露身份為妙。

不過也不需要問了,因為沒過多久,風缱雪便與謝刃一道回來了。

兩人手中都攥了一大把炸魚糕,謝刃一邊走,一邊将自己的遞到他面前:“這個太辣,就吃一個啊,免得等會兒胃不舒服。”

風缱雪嘗了一口:“不辣。”

“真的假的。”謝刃吃了他咬剩下的半個,頓時倒吸冷氣,“不是,這也叫不辣?”

風缱雪眉眼彎着,取出手帕替他擦嘴,餘光卻不經意瞥到桌邊的熟悉身影,于是整個人一愣,還以為是自己眼花。

結果并沒有。

木逢春看着眼前這幅《在家根本不沾陽春水的矜貴小師弟如今竟淪落到親手替人擦嘴圖》,心情複雜,已經腦補出了他在前往長策學府之後,當牛做馬,忍辱負重,百般讨好任務對象的曲折故事,一顆老母親的心啊……別問,問就是滴血。

謝刃将手中的魚糕遞給璃煥與墨馳,又看了眼桌邊的木逢春:“不知這位仙……哎哎,你別拽我啊!”

風缱雪扯着他的衣袖,将人扯上了二樓,待兩人的身影消失後,璃煥對木逢春道:“你看,平時阿刃與風兄就是這般相處的,我們都已經很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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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刃稀裏糊塗被他拽回房中:“怎麽了,你認識那個人?”

風缱雪道:“嗯。”

“誰啊?”

“我師兄。”

“你師——”謝刃大為震驚,那豈不是就是青霭仙府的人?當然了,鑒于目前瓊玉上仙的身份還沒有被挑明,所以他也很配合地沒有細問,只壓低聲音道,“你師兄為什麽會來找你?”

風缱雪想了想:“可能因為我最近總是疏于回他的信。”

主要确實沒什麽好回的,二師兄的信吧,來來去去無非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吃穿用度,無半點要緊事,而且每一封信都要問一句謝刃有多頑劣,像是完全看不到自己用心寫下的“甚是可愛”,很氣,于是就幹脆不回。

謝刃又問:“你要去見見他嗎?”

風缱雪點頭。

謝刃很自覺:“那我下樓去找璃煥他們,過一個時辰再回來。”

風缱雪說:“好。”

謝刃将臉湊近:“親我一下。”

風缱雪往後一退,掐住他臉上的一小塊皮肉,将人擰出了門。

謝刃摸着臉傻樂,情窦初開嘛,總是有點二裏二氣的,被掐紅了還很高興,也不是不能理解。他轉着手中佩劍,玩世不恭地往樓下晃,結果剛好撞到木逢春正神态威嚴地站在樓梯口,頓時臉色一收,擺出人模狗樣的成熟姿态來,拱手行禮側身讓路:“仙師請。”

木逢春踩着“咯吱咯吱”的樓梯上了樓。

璃煥與墨馳也在伸長脖子看熱鬧,小聲招呼謝刃:“喂,他看起來好像頗有背景。”

“知道他頗有背景,你們就表現好好一點,不要給我丢……不要給師父和長策學府丢人。”謝刃一左一右勾住兩人,“想好了嗎,我們下一步去哪兒找頭?”

話音剛落,外頭就飛來一只傳訊木雀。

…………

樓上,木逢春一進門就被無情打劫,風缱雪伸出手:“乾坤袋。”

“還沒煉好,大師兄一直在丹鼎旁守着。”木逢春四下打量這間破客房,“怎麽有兩個枕頭?”

風缱雪答:“因為我和謝刃一起住。”

木逢春噎了一下,苦口婆心地勸,雖說師父是讓你引導謝刃走上正途,但也不必如此緊貼着,我覺得他在睡覺時突然入魔的可能性基本沒有,你們以後最好分開睡。

風缱雪敷衍:“嗯。”

木逢春又問:“床頭為何要挂這麽一只草螞蚱?啊,真的好醜,你看完難道不會做噩夢嗎?師兄還是給你尋一個好看的香囊吧。”

風缱雪介紹:“它是我新得的兒子,名叫謝大勝,現在你們也見過面了,給錢。”

木逢春難以理解:“你為什麽要弄這麽個醜東西當兒子?”

然後又難以理解第二次:“你的兒子為何要姓謝?”

風缱雪答:“因為這兒子也有他一半,你到底給不給壓歲錢?”

木逢春掏出錢袋,全部塞到這仿佛吃錯藥的小師弟手中,錢要多少都行,但事情必須說清楚,你小時候師兄是怎麽教的?兒子怎麽能随随便便和別人認同一個?若實在想要得緊,那也得和心愛之人一起……不是,你臉紅什麽?

風缱雪:“我沒有。”

木逢春:“你有。”

風缱雪将錢袋收好:“師兄找我何事?”

木逢春:“你有。”

風缱雪:“……”

木逢春雖說看起來很狂野很不羁,像是天天都要去山裏掏蜂蜜吃,但大家都懂的,他其實是一名內心裝滿了飛花和長詩的細膩男子,連酒困路長唯欲睡看上了隔壁廄裏的大馬都能敏銳覺察,更何況是一手帶大的小師弟。

于是他十分小心翼翼、千回百轉地問:“此番下山,除了長策學府,你還有沒有什麽別的事情想告訴師兄?”

風缱雪想了想,道:“我有一個朋友。”

木逢春:“哎,然後呢?”

風缱雪道:“他覺得謝刃天資聰穎,少年意氣,俠肝義膽,甚是可愛,所以十分喜歡。”

木逢春眼前一黑,什麽意思?

風缱雪繼續道:“無論日常生活也好,斬妖除魔也好,甚至是被困在幻境裏出不去時,只要有謝刃在,就覺得一點都不無聊。”

木逢春當機立斷,拍桌連連感慨:“真是好感人的一段兄弟情!”

風缱雪:“……”

木逢春殷殷誘導:“小雪啊,你這段時間也累了,不如先随師兄回家住一段時間。”

風缱雪拒絕:“我不回去。”

木逢春胸口一悶,盡量心平氣和:“為何?”

風缱雪回答,因為長策學府裏有一個開滿了花的大秋千,蕩起來很好看。

木逢春聞言痛心疾首,青霭仙府裏樣樣都好,但秋千确實不太好,一個爛木頭樁子上挂着破板,百密一疏,百密一疏啊,誰能想得到呢,心愛的小師弟就這麽被一個秋千拐走了。

風缱雪道:“事情我已經說完了,師兄若只是碰巧路過,現在可以走了,乾坤袋記得快點給我。”

木逢春強忍住要咳血的心,有氣無力地指着他:“這件事不算完,你且等着,待我解決完凜冬城的事情,再來讨論你和……你的那位朋友和花秋千的事。”

風缱雪一撇嘴,未置可否,又随口問:“凜冬城怎麽了?”

木逢春道:“凜冬城最近時有地動,偶爾還有金光環繞,異像頻出。”

“是金光?”風缱雪追問,“而非煞氣?”

木逢春點頭:“師父接到消息,命我前去查看。當年曜雀帝君便是被葬于凜冬城,現如今九嬰逐一現世,若硬要說帝君複生,也不是不可能。那金光極為刺目,理應不是妖邪僞裝。”

風缱雪眉頭微皺,曜雀帝君如果真的重新現世,被鎮壓在太倉山下的神劍也就勢必要重新取出,可燭照劍魄卻早已融入謝刃的靈脈,那……他虛虛一握拳,擡頭道:“九嬰我能解決,不必勞煩那位帝君,還是讓尊者安心躺着吧。”

木逢春拍拍他的肩膀:“倒也未必就是那位,先別擔心。”

“埋葬在凜冬城的只有他,師兄都說金光淩厲刺目,還能是誰。”風缱雪道,“總之他出來也好,不出來也好,都休想再碰燭照劍魄。”

“好。”木逢春寬慰,“放心,待我探明凜冬城那頭的局勢,定第一時間傳書告訴你。”

風缱雪道:“我喜歡謝刃。”

木逢春沒有一點點防備,差點又一次昏過去:“還是繼續說你那位朋友吧,師兄受不了這刺激。”

風缱雪繼續道:“所以誰若傷他,我便殺誰。”

木逢春目瞪口呆。

他看着眼前的小師弟,心中五味雜陳,想出言相勸,卻又不知該從何勸起,最終只握住他的手,輕聲說了一句:“事情還沒嚴重到這種程度,你且寬心,将來若真有了什麽動靜,師兄自會替你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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