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劍冢少主

林玉神色不動,稍稍側眸看來,對梁仁暗暗使了個眼色。梁仁扯辔頭靠近,俯身低聲道:“姐,待會你跟上我,我們走另一條路。”

林玉還在跟楚江各種寒暄,似乎這種劍拔弩張的氣氛完全不存在。

梁仁低喝一聲:“走。”勒轉馬頭,如離弦的箭般向旁側斜逸出的小道奔去。我緊随其後。與此同時,君臨城隊伍中立刻有隊人馬齊齊調轉方向跟上來。

眼風掃過狹路相逢處,只見林玉執方天畫戟面沉如水,足尖于馬背處輕點,飛身向楚江沖去。楚江拔劍相抗,一時戟光劍影缭亂人眼。

我和梁仁等人一路狂奔,眼下也顧不得隐藏行蹤,馬蹄踏在山路上,碎石上,枯枝落葉上,嘚嘚聲不絕于耳,沿路驚起無數栖息的夜鳥。

夜色減淡,天空露出魚肚白,先前道路兩側黑黢黢的一片現已可模糊認出形狀。劍冢坐落處不時傳來震天響動,金戈相交聲劃破夜的寂靜。

梁仁額頭滲出冷汗,不停地打馬加速。我明白他的焦慮,我們必須盡快離開此地。雖說武林盟近些年在六師兄的治理下蒸蒸日上,但劍冢畢竟叱咤江湖多年有厚實的根基,武林盟直接對上劍冢,勝算其實沒有多少。

此次夜襲能讓武林盟暫時占上些許優勢,然而若時間久了,武林盟後繼無力,劍冢必能将它緊緊壓制,到時劍冢分出人手,各路攔截,我們再逃出去可謂難于上青天。

曲曲折折行了好一段路,我們漸漸意識到有點不對勁,因為身後竟然無一人追來。從剛才那陣勢知,楚江等人完全占據上風,雖然林玉和君臨城士兵很有幾分手段,但若說林玉将劍冢那麽多人盡數擋下,卻是不可能。

而現在劍冢卻無一人追來,這只能說明楚江并未盡全力捉我,或許他的任務只是在下山之處擋住林玉。這般推算,我心頭一寒,難道劍冢早就算定我們會走這條路,布置下人手以逸待勞?

梁仁與我對視一眼,目光中焦灼之意更甚。我沖他點點頭,示意一路前行。原路返回絕無可能,現在只能賭一下運氣,但願這條路能通。

又行了一段路,當那道熟悉的颀長挺拔身姿映入眼簾時,我一個激動差點從馬背上跌下。

今日他換了一襲月白衣袍,三千墨發松松束于腦後,竟是不同于平時的裝束,和風輕動間,闊袖翩跹,超脫塵俗俊美若仙。我看在眼中,自是另有一番風味。

驅馬向前,我向他招手低呼道:“蘇沐,蘇沐,我在這裏。”

聽見我的呼喚,他緩緩轉過頭,蝶翼般的細密睫毛一點點揚起。四目相對……

我心下一滞,差點驚呼出聲。還未等我反應過來,身下駿馬已先行察覺到危險,仰蹄長嘶,不肯再向前挪動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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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對曾經黑潤瑩亮的眼眸此刻竟是呆滞無神,沒有絲毫生氣,俊美面容上亦無任何表情,仿佛将死之人,讓人不覺心生懼意。

他怔怔地“看”我片刻,爾後一點點拔劍,劍身寒光凜冽,寒氣逼人。他緩步行近,一身殺氣,迫得人不由後退。

愈行愈近……

“姐,危險,快走啊。”梁仁不知何時趕至我身側,一把扯了我的馬辔頭調轉方向,萬分焦急道。

那馬相當有靈性,不待我揮鞭督催,一聲長嘶竟直接躍至梁仁前頭,撒蹄長奔。我轉身望蘇沐,只見他雙手持劍,迅疾沖來,三千墨發被風帶起,高高飛揚,有種淩厲的美。

見此,君臨城守衛立刻分作兩隊,回身護住我和梁仁,齊齊拔劍。

蘇沐的武功我很清楚,劍冢少主劍法精絕此言非虛,絕對能在江湖中名列前茅,君臨城守衛雖然不差,但跟蘇沐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于是,那道月白身影沖入隊伍中,緊接着白亮劍光一閃,殷紅鮮血噴灑,當即有兩名守衛跌落馬下。

“聽令,擺縛虎陣。”一位小頭領模樣的中年守衛高喝一聲,翻身下馬。

話音未落,有七個守衛同時翻身下馬。八人分別于不同方向站定,十指疾動結出奇異手印,待蘇沐再次沖殺而來時,那小頭領高喝一聲,“縛虎陣,收!”

只見中間那方空地上驟然爆起道道亮光,密密麻麻地纏繞向蘇沐雙腳之上,不多時便将他縛住,令其不能動彈。

梁仁自後跟上,惶急道:“姐,快走,這陣法拖不了多久。”

我伏在馬背上久久不能回神,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蘇沐怎會突然變成這樣?眼前掠過那雙沒有生氣死人般的眸子,我手上一顫,差點掉了缰繩。

身下駿馬緊随梁仁,不用揚鞭自奮蹄。我心慌得厲害,口幹舌燥,半個音節都發不出。正在我們轉彎之際,突然聽得背後蘇沐一聲凄厲長嘯。我轉眼去看,只見蘇沐憤然用力,猛地掙開陣法束縛,長劍揮動,道道寒光劃過,守衛中頓起接連不斷的沉悶痛呼聲。

剎那之間,八名守衛斃于他的劍下。指尖泛冷,腦中亂成一鍋粥,我完全搞不清眼下是何情況。

梁仁帶我一路奔逃,身後守衛越來越少,再次拐過一道彎時,終于連最後兩個也雙雙倒下。眼見蘇沐殺氣騰騰即将追上,梁仁勒馬回身,一鞭甩向我那匹駿馬,語氣堅決道:“姐,你先走,我擋一下。”

我強行止住那馬的奔竄,同樣勒馬回身,拔劍出鞘:“你先走,我來擋他。”

梁仁急得眼淚幾乎掉下來:“姐,你快走啊,不然就來不及。”

我驅馬至梁仁前面,沉聲道:“梁仁你不聽姐的話了?既然不聽話,我莳蘿從此沒就你這個弟弟。”

梁仁愈急:“可是,姐……”

我握緊手中長劍,豎眉怒道:“我今日還就不信他敢殺我,他蘇沐能殺我?”

雙臂平展,右手執劍,他沿着山路直沖而上,仿佛一只翺翔而上的雄鷹,只是這鷹失了理智,耽于血腥與殺戮。

铿然拔劍,梁仁策馬與我并排而立,沉聲道:“姐,我好容易才不是一個人,你別趕我走。人生不過百年,二十年後又是一條英雄,死生何懼。今日我們姐弟一心,同生共死。”

劍尖微垂,蓄勢待發。我轉眼看他,挽唇笑道:“好。不過阿仁可要記住,只要我活着你就一定要活着。食言的話,我可饒不了你。”

梁仁重重點頭:“我記下了。”

握劍的手一點點收緊,望着頃刻之間即可追至的蘇沐,我只覺可笑,只覺悲哀。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與他生死拼殺。還真被顧青說中,我們之間終究隔着血海深仇。爹爹囑咐我不可報仇,爹爹說仇恨會蒙蔽人的雙眼,爹爹說我們的裴菡絕不是為仇恨而生,但劍冢屠了裴府一百多條人命是永遠無法抹殺的事實。

所以,無論我如何忘卻血腥往事,無論我如何不信這命中注定,無論我如何努力如何求全,最終換來的不過是同樣的結局。

眼底的濕意一*湧上來,視線逐漸模糊,這就是所謂的命中注定嗎?注定我所愛的人都要離開我,抛棄我。

朝陽初生,晨光熹微,涼夜将盡,白晝正在降臨。絲絲陽光自茂林枝葉間灑下,他披光沐日而來,執了長劍,卻是要殺我。

人心真的就這般易變?故事真的就這般讓人猜不到過程,亦猜不透結局?

冰涼的濕意自眼角滑下,一手握緊缰繩,我緩緩将劍揚起,正欲策馬沖殺而去。但這動作卻在最後一刻停住,我一點點松開手。長劍跌落,一聲脆響。

望着擋在身前的黑衣冷峻男子,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來,我再控制不住,幾乎哭出聲:“謝一寒。”

人生真的很奇妙很難琢磨,在我危機時刻,屢屢救我的不是六師兄,不是蘇沐,不是其他人,而是不怎麽熟識的謝一寒,君臨城一次,魔教掉入陷阱落水一次,眼下劍冢一次。

謝一寒抽身退回,他沒有看我一眼,神色冷肅依舊:“莳蘿姑娘,下馬随我走。”

我掃了一眼被重重毒物阻住的蘇沐,心下五味雜陳,但行動卻不含糊,立刻翻身下馬。梁仁緊随其後,

謝一寒往林中一閃瞬間不見蹤影,我和梁仁忙循着他消失的地方進入,只見四周枯草敗樹交錯橫雜,瘴氣遮天蔽日,視線被遮掩,完全看不出路徑,看不到謝一寒的身影。

正在我焦急之際,手突然被握住,心下一驚,我屈肘便要攻擊,這時前方傳來低微的顫音:“別怕,是我。這裏沒有路,你且随我來。”

聽出是謝一寒的聲音,我長舒一口氣,收勢回身。轉眼不見梁仁,我忙急道:“阿仁,你在哪?”

梁仁低聲回道:“姐,我在你後面。”

接下來的路途,謝一寒拉着我,我拉着梁仁,三人成一條線屏氣凝息靜悄悄地疾步行走。瘴氣愈來愈濃厚,隔面不見人,每呼吸一口便覺心口悶得慌。但眼下顧不得這麽多,我們強忍着行路。

作者有話要說:女主和少主順利通過第一層考驗,現下進入第二層考驗,且看女主如何喚醒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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