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孩子
仙魔兩界界壁。
車水馬龍, 行人攘攘。
魔界與仙道有界壁之隔,每半月開啓一次,便常有人趁此機會在兩側通行。凡人為了生計倒賣些物什, 馬車的輪子上都起了鬼火, 防止界壁之中的罡風侵襲。
仙魔兩道在周邊皆設了管制。仙道的小宗門,有些靠近界域, 便将此當成發財的買賣。守門的修士見着來往的人,常常要收些好處。
一輛沉黑的馬車從守門修士的面前經過, 修士攔住他們:“做什麽的,這麽眼生,怎麽硬闖!不知道此地的規矩麽!”
這是怪他們沒給好處。
馬車一側的簾布掀開了些,露出影影綽綽的幂籬。
素弦垂眸看着他們, 一時不知如何應答。他還沒被人如此兇猛地盤問過。
他一身氣息若神,守門的修士即便看不清面容,也自覺惹上了大人物, 忙想放行。
卻聽馬車裏傳出一聲清朗的笑:“我主仆二人初來乍到,不知道規矩, 還請諸位多加通融。”
車廂裏扔出了一袋靈石, 砸到地上,塵土四溢。
守門的修士眼睛亮了,連忙伸手去撿。卻沒發現趁此時間,馬車裏探出一只手臂,捏緊了素弦的纖白的手,把人按回了自己懷裏。
素弦仰着頭,不解地看他。
慕南風親了親他,又聽外面的修士問:“二位是來經商?此處須得報上名姓,方能領取通行牌。”
“在下慕九。”馬車內的人帶着笑意道, “至于在下的主人……稱呼素少爺便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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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弦撐着頭,随着馬車一點一點。
馬車沒有雲車舒服,他一路過來,早給晃暈了,連慕南風都沒心思鬧他。慕南風擔心入了魔界,吃食不合他的口味,趁着還沒離仙道太遠,去買了些吃食,回來便給素弦塞了一根糖葫蘆。
素弦有一搭沒一搭地舔着吃,舔到內層泛酸,便把糖葫蘆插在一邊。慕南風拿過來接着吃。
“師尊有心事。”慕南風道。
素弦恹恹地看他:“之前在宗門,你說我變了。”
“徒兒是說,師尊變好看了。”
“是……上床後的那種好看?”素弦輕輕道。
慕南風但笑不語。
素弦轉過頭去,兩眼定定地盯着桌上的兩塊糕點,耳尖滾燙。
·
“魔界不比仙道,這裏遍地餓殍。”慕南風執着素弦的手,一筆一筆為他勾畫妝容,“師尊這麽誘人,得藏好了,才不會被惡心的東西叼走。”
素弦感受他的手在自己眼角勾勒,阖着眼,看不見,心卻跳得快了些。
“你會易容。”素弦道,“我沒教過你。”
“沒教過,”慕南風的聲音帶着笑,“還是不記得了?”
素弦沉默了一會兒:“有什麽區別。”
“沒什麽區別,小事而已,不必挂懷。”慕南風道,“只是師尊無措的時候,格外好看。”
素弦的眉睫動了動,像是要睜眼。慕南風趁機親了親他的眼睛:“魔界有不少做皮條生意的,師尊當心着點,別被拐進去了,樂不思蜀。”
就像那次,被魔修抓來,旁邊的房子裏傳出的那種聲音……素弦耳尖微動了動,指尖擰緊了,強裝着淡然:“怎麽會……他們聽起來,還沒有我和你快樂。”
慕南風:“……”
慕南風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
兩人僞裝成商人,門面工夫要做一些。素弦兩人易了容,便去進貨。
無論哪個世界,素弦都沒如此明目張膽地在街上走過。他一出門就很緊張,陽光像是有毒,要摧毀了他。來了修真界,也常是行色匆匆,禦劍而行,哪有走到靴子泛灰的經歷。
魔界賣的東西太繁雜了。從死物到活人,不一而足。素弦在一個攤位前站了一會兒,盯着一個盒子。
攤主說着愛買不買,卻看他好欺負,一個勁兇他,想吓吓這個冤大頭。素弦于是更沉默,二人僵持不下。
慕南風回來時瞧見了,攔在素弦身前,笑意裏帶着張揚:“不長眼的東西,敢頂撞我們少爺?連芙蕖魔君都要給我們少爺幾分面子,你算個什麽東西——”
那攤主沒想到素弦其貌不揚,竟然有如此背景,趕緊賠罪:“對不住小少爺,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是……”
素弦沒有反應,慕南風卻更加憤怒,拿出芙蕖魔君的信物,揚言要砸了這破攤子。
魔界講究弱肉強食,那攤主心疼東西,凝起築基期的修為便要與慕南風硬碰硬。慕南風輕哼一聲,洩露出半絲魔氣。
老板登時腿都軟了,再也不敢與他們多說一句,平生的力氣都用在逃跑上了。
他走了以後,素弦俯下身,指尖靈動地從攤位的夾層裏取出一個小匣子。而後指尖微茫一閃,那盒子便化成了粉末。
祝家人為了天魔,在仙道與魔界都設立了不少陣法,以魔珠催動。誰知仙道的魔珠好好待着,魔界的魔族卻已經被不知情的人悄悄偷走,甚至販賣到了黑市。
天魔的氣息從天地間消失,素弦心情輕松了些,卻沒起身。
身後傳來慕南風的聲音:“少爺?”他叫了一聲,見素弦沒有反應,又壓低了聲音,故意在素弦耳邊問:“……主人?”
俯身的人脊背一顫,兩根蝴蝶骨翩然欲飛。
先是一下,而後是兩下、三下……素弦的身子細密地顫動了起來。
他笑得忍不住,連眼淚都滾了出來。
慕南風無奈地笑,給他順氣,傳音道:“易容都要笑哭掉了。”
“嗯……”素弦忍了又忍,站起身來,“今日先回去……”
他轉過頭,看見慕南風,實在忍不住,腦袋埋在他懷裏笑了出來。
“你好兇……”他一想起方才那攤主跑得有多快,慕南風狐假虎威有多麽滑稽,就有多想笑,“怎麽會這麽兇……”
慕南風捧着他的頭,輕敲了兩下,有些無可奈何:“要是早知道你這麽好逗笑,我何至于……”
何至于畏縮不前,差點抱憾終身。
·
“芙蕖魔君……”素弦掂着信物,随手揣在了腰間。
他不記得這個芙蕖魔君長相如何,只依稀想得起,此人在自己手下過不了兩招。
他問了慕南風,徒弟說此人沒什麽特點,只有一點很好記。
“哪一點?”
“長得有點醜。”
素弦:“……”
素弦:“你嘴壞。”
“小的冤枉,實話實說。”慕南風叫冤屈,“雖然和主人比起來,他是十分醜就是了。”
二人一邊走着,一邊任由這污蔑魔君形象的言語散落入他人耳中。
慕南風沒說出的是,芙蕖魔君此人氣性狹小,睚眦必報。若有人說他壞話,他必将那人帶走幾日。至于之日後回來的是人是鬼,就沒人能保障了。
兩人的話一傳開,便有按捺不住的人離開了。慕南風心中一動,一縷神識黏了上去。
·
魔界的客棧裏,常混了些皮色交易。
素弦指尖握着玉碗,有些顫抖。慕南風不着痕跡地幫他遮住了袖口。
客棧的露臺上,一個少年被扒光了擺在上面,眼帶哀求地看着臺下的人,卻獲得了一陣噓聲。
“這女表子裝什麽!快給爺扭個肉花出來!”
客棧的女支子不能給人随意糟蹋,這些人只能叫的更起勁。
他沒看過如此下賤活.春宮的師尊,連眼神都不知道放在哪裏了,帶着哀求地看着慕南風。
慕南風執起他的手,在群情激昂的盛宴中,安靜地離場。
·
素弦窩在床上,身上泛了幾塊紅暈。
“床太硬。”他輕嘆。
慕南風為他鋪着柔軟的被褥:“主人且忍幾日,過幾日去魔宮,就不必忍破爛的床了。”
外面偷聽的人,差點要咳出一口血來。
這兩人出手不凡,一下來就包了客棧最貴的房。這房子曾招待過魔君,連魔君都沒挑出刺來。不過這樣一來,也更說明這兩人出身高貴,若是攀上了,無論怎樣,總能讓他擺脫這惡心的客棧。
“主人沒吃飽?我去拿些吃食。”裏面的随從言語帶笑,開了門要出去。
“別去……慕、九,”素弦磕絆了一下,慕南風這個假名,總讓他想起自己在禁陣裏活了九遭,卻一事無成,“我乏了。”
“主人先睡,我片刻就回。”慕南風仍是笑,“外面恐怕有些人在盯着我們,我去處理一下。”
素弦輕應了一聲,不知在想什麽。
偷聽的少年陡然弓起身子,随時準備逃跑。
可那随從說完以後,便出了門,再也沒了聲息,似乎不是發現了他。
他就說,以他的隐匿術……少年從房梁上爬了進去,穩穩跪行至素弦的床下。
床上的人呼吸勻稱,似是累得極了,才睡的如此熟。
少年唇角勾起一抹笑,捏起一小段香,點燃了。
煙霧缭繞間,他掀起床上的簾子,下一剎便晃花了眼,倒吸幾口涼氣。
這人身下躺的,都是他穿也穿不起的好料子。他的眸光随着素弦修長的身子朝上去,見他面上的幂籬,笑了聲:“真講究。”
而後伸手将幂籬挑下,按住素弦的臉。
·
素弦指尖的魔氣點在少年的胸口,只差一毫厘就能取他的命。
可他的手頓住了。
素弦怔在原地。
這個少年,有着一張和他易容之後一樣的臉。
少年眼中滿是震驚。
他在掀開幂籬的那一瞬,就知道自己壓錯寶了。
這兩人确實是一主一仆,只是這個人遠看不出來,近了看,以他敏銳的感知……這是個被男人草爛的賤貨。
所以……和他一起來的另一個人,才是這兩人中真正的主人。
原以為能傍上貴人,一舉離開這破地方,誰知道竟然能碰着喜歡互換身份的。你們這癖好也太怪了……少年氣得一口銀牙咬碎,面上卻還柔柔地,梨花帶雨地喊:“爹爹……你不認識我了嗎?”
素弦:“……”
他沒有這麽醜的兒子。
可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門便被推開了。
一道黑影走進來,沉聲問:“你動用魔氣了?”
仙修在魔界過于招搖,為了防止素弦暴露身份,被色膽包天的魔修抓走,慕南風還給了他一些魔氣。只是動用魔氣,終究對素弦的身子有負擔……特別是爐鼎印。
若是他回來的晚些,師尊怕是要急着找他了。
慕南風推開門,便見兩個長相相同的人,一個疊在另一人身上,兩人具在地上,對着他。
素弦沒仰頭。底下的少年卻仿佛很是驚喜,朝着慕南風叫:“父親!我是您們的孩子啊!爹爹瞞着您生下了我,就把我抛棄在這裏……我終于找到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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