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血花
拍賣進行得如火如荼。因着有了爐鼎的噱頭, 前面的拍品便沒有那麽火熱。
全拍賣場的來客,除開那位被釘在地上的仁兄,都三無不時地讨論着,是什麽樣的極品爐鼎, 才能讓這麽些騷客聞風而動。
方才起哄的修士, 坐在隔間中,心思各異。
讓人趨之若鹜的極品爐鼎, 反而不那麽讓他們激動。
倒是天字隔間那個神秘的來客, 身上浮動的暗香, 似有若無地撩在人心中。
芙蕖魔君的左護法,朝伺候的少年交代:“去看看其他隔間有無動靜。”
少年:“是。”而後躬身退出。
剛打開隔間門,便察覺了一聲輕微的慘叫, 回蕩在珠光琳琅的走廊裏,顯得極為詭異。
少年的腳步一頓, 旋即關上了門。
他很快回報:“玄字三號的客人, 以神識窺探天字隔間的情況,被禁制傷了。如今……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是好聽的說法,只怕不久就要咽氣。
左護法沉吟:“如此毒辣……”
以神識刺探他人的隔間,無論如何也是違規, 只是一擊就殺了人, 可不是拍賣場的禁制能做出來的事。
人死在拍賣場, 無論如何他們也脫不開幹系。左護法起身, 想去找素弦要個說法,又緩緩坐了回去。
魔君說為了一人, 今日要來一趟。他原以為是那爐鼎,可如今看來,說不準是天字隔間那素少爺。
他沉下眸子, 淡淡吩咐:“拍賣場不幹涉私仇,有事讓他們出去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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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幂籬,拍賣場橘黃的燈火猶顯紮眼。
素弦輕輕擡手:“熄燈。”
佩兒聽着外面的嘈雜,顫顫巍巍地滅了燈:“大人,外面的人會不會打進來……”
素弦正煩着,撐着頭,輕嘆了聲:“确實吵。”
佩兒滿以為他會做些什麽,可素弦嘆了一句以後,便沒了動靜。
他只得小心翼翼道:“終歸是殺了人,大人,我們還是……”
素弦看向窗外。
兩個姿色不錯的奴隸,正在臺上被展示着。帶着倒刺的鞭子勾在他們身上,勾下血淋淋的皮肉。
這兩個奴隸體質特殊,很快便痊愈,于是可怖的鞭子又勾上他們的身子。
看客們熱情高漲,競拍的聲音,蓋過了天字隔間外尋仇的憤憤聲。
“我不關心別人的死活。”素弦喃喃着,“我只想要他。”
佩兒聞言,面上的血色瞬間抽空,再也不敢說一句話。
素弦沒發現他的異狀。其實這個拍賣場的核心是天魔的魔珠,就算他不動手,經常來的人被魔珠吸了過多心氣,也會衰敗而死。但他沒心情告訴佩兒。
慕南風說過同樣的話,那時候他不懂,現在明白了。
無論是橫死的人,還是臺上受盡欺.辱的人,他并非不在意,只是……
素弦放下幂籬,讓自己的視野沉入黑暗。
只是爐鼎印開始發燙了。他只想見慕南風。
若是所有拍品都要受到如斯折磨,那慕南風如今,會不會也受了傷?
·
被衆人惦念的慕南風本人,剛在籠子裏翻了個身。
周遭的“拍品”攝于他的威勢,不敢言語,都縮成一團。
偌大的金籠子裏,男人修長的身子也顯得渺小了。一塊黑色的綢緞蒙上了他的雙眼。
他身下有一灘血跡,背上僞造的爐鼎印微微泛紅。
慕南風總覺得自己聽見了師尊的哭聲,聽見師尊說自己後悔了,不該答應他亂來的計劃。
慕南風勾起唇角:爐鼎印與奴契将兩人緊緊綁在一起,說不準他聽見的真是師尊的心聲。
他全身發燙,之前被強灌了些不好的藥,待會估計會吓着師尊。
身上很難受。
——可他僅僅只是,被當成爐鼎送到拍賣場而已。
他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爐鼎,等走過了過場,他還能回到師尊身邊。可他已經十分窘迫了。
那師尊呢?慕南風仰着頭,輕輕喘息。
當年的師尊,是如何絕望地被魔修騙走,在暗無天日的發臭的房間裏,被調制了一個月之久。
那一個月他怎麽度過的?也是一睜眼就是黑暗?或是更糟?
他身上甚至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傷痕。
他在教習自己練劍的時候,在抱着幼小的自己的時候,在每月朔望之日不得不躲起來忍受爐鼎體質的時候……他是怎麽度過的?
師尊那麽纖細,以為自己被旁人發現的時候,以為旁人瞧不起他的時候,自己無理取鬧戳破他秘密的時候……
只是想想便要窒息了。慕南風恨不得回到過去,狠狠抱住那時候的師尊,告訴他,沒事的,有他陪着。
而不是像從前那樣,被天魔影響,一心以為師尊待他偏頗。
耳邊響起金鈴的撞擊聲,拍賣場的人過來,牽着籠子,一路丁零當啷朝展臺去。
展臺上,響起震雷般的話。
“最後一件拍品——一個來自仙道的極品爐鼎!起拍價十萬上品魔晶!”
場面瞬間寂靜。
濃烈的香氣撲鼻而來。
來自四面八方的視線,盡數朝着臺上精致的金籠子投去。
籠子裏的男人仰躺着,渾身上下沒幾片布料,攏共顧住了幾個重點地方。底下的看客心癢難耐,看他的眼神恨不得把人吃了。
這體态,這鼎香……
芙蕖魔君的左護法唇角微勾,眼中起了興味。
下一瞬,他忽然覺得渾身發冷,下意識問:“天字隔間有動靜?”
伺候的少年片刻回報:“暫無。”
左護法微微皺眉:“看緊着點。拍賣場裏有魔君留下的魔珠,這人來的蹊跷,說不準是盯上了爐鼎還是別的什麽。”
·
天字隔間确實還沒動靜。
但佩兒恍惚間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從那爐鼎被牽上來的瞬間,整間屋子便冷得讓人顫抖。佩兒縮起身子躲在角落,露出兩個眼睛,艱難地看着窗邊的人。
素弦像是被釘在了那裏,指節仍撐着頭,渾身的殺氣壓也壓不住。
“大、大人……”再這麽下去,素少爺殺不殺人不知道,他是要先被吓死了。佩兒顫顫巍巍地開口,“您,您不是要去救慕公子——”
窗邊的人終于有了動靜。
他的指尖幻化出了絲絲靈氣,直指着拍賣臺上。
佩兒面上只剩下了驚懼。
但凡他現在能動彈一分,他絕對不會留在這裏等死。
仙道之人出現在魔界,無論如何,此事不是他該參與的……他早就該走!發現這兩人修為深厚的時候,他就不該管左護法的命令,不應該給他們傳遞消息……
他拼命催動着手中的傳音符箓,試圖告訴左護法裏面發生的一切。
素弦指尖微動,那符箓瞬間化成飛灰。
“還沒到時候。”他淡淡道。
他不能在這種時候……壞了慕南風的事。誰都不能。
·
“爐鼎本就稀罕,”面貌醜陋的男人,一邊說着,一邊拿了根杆子,用頭上綴的羽毛,一把挑開輕紗,“爐鼎以爐鼎印定品質,印跡越紅成色越佳,各位請看——”
光亮的脊背上,朱紅色的爐鼎印緩緩浮動。
如此漂亮的成色,激起拍客前呼後繼的驚嘆。一時間無人再注意天字隔間中的人。
在正式拍賣前,如此珍寶,需得讓客人賞鑒清楚。這個過程要持續一段時間,不管最後爐鼎落入誰手,左護法都對這個過程都十分有興趣。
地字隔間的位置距離展臺十分近,他湊近了身子,正準備仔細看看那爐鼎掙紮的媚态,身旁的傳音符便亮了,同僚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你還在拍賣場?”
左護法哼了一聲:“怎麽?”
“快跑!君上走了,”那人焦急道,“拍賣場裏的人,我們惹不起——”
聲音戛然而止。
傳音符碎成木屑,紮得左護法滿手是血。
左護法的汗浸濕了脊背,僵硬地回過頭去:“不知素少爺……有何貴幹?”
素弦陡然出現在他身後的主座上,疲乏地用手撐着頭。
“大人。”佩兒跟在素弦身旁,顫顫巍巍地給他遞了個帕子過去。
素弦沒接。佩兒的手僵在半空中,不敢收回。
素弦滿心委屈,哪有心情和他們虛與委蛇。
他想見慕南風想瘋了,可見着以後,他覺得自己更瘋了。
他緊盯着慕南風。
他的徒弟躺在展臺中央,看不見表情。平素只有他能看見的肢體,暴露在一群髒污的人眼中。
“我養他那麽大,”素弦淡淡道,“不是讓他來受委屈的。”
左護法留了少許理智,喘着氣道:“原、原來這是素少爺的人,”素弦忽然擡頭看了他一眼,幂籬下的眸光不明晰,左護法心頭仍是一動,喉嚨發澀地說出下半句:“我這就讓人把他給放了——”
他說完這句話,胸口便滲出血花。
極致的靈力下,他無聲無息地死去。
素弦恍若未聞,站起身來,來到窗臺邊,用目光描摹着慕南風的身軀。
耳邊沒了聒噪的人,素弦忽然平靜地注視着臺上的慕南風。
沒仔細看時,他想把慕南風搶回來,想的不得了。可如今卻詭異地能壓抑住這種沖動了。
他在端詳着慕南風,端詳着“爐鼎”。
慕南風平時也是這樣看他的嗎?如果今日被綁去的是他,慕南風也會像這樣,想要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救他嗎。
慕南風也會把他當成重要的人……而不是一個爐鼎嗎?素弦愣怔了片刻。
臺上,羽毛染上血,挑開了慕南風面上的眼罩。
慕南風睜開眼睛,看向素弦的方向。
素弦掀開幂籬,與他對視。
慕南風憔悴了些,但沒有大礙。他的眼睛還是那樣漆黑,閃着亮光,像是要把人吸進去。
他唇角還帶着點笑,像是在笑素弦太過緊張,仿佛下一刻就要把素弦摟進懷裏,親親他的額角。
在光彩四溢的展臺上,慕南風舒展身子,坐起了身。
“師尊。”他朝着素弦的方向,緩緩做出口型,眼中帶着一點笑意與歉疚。
“讓你擔心了。”
·
佩兒眼見素弦朝着外面踏去。再朝外走一步,就要落下展臺。
他喉嚨裏發出一絲聲響:“大人……”
素弦恍若未聞。
随着他的動作,旁遭精美的擺飾,像是一層薄薄的冰,還沒等人碰觸,就已融化了。
下面的拍客已經察覺到不對勁,吓得四處逃竄。有人拿起了武器,可還沒等他們動作,武器便已碎成一堆冰碴。
這一幕太過怪誕,素弦卻毫無察覺。
佩兒清清楚楚地聽到,素弦口中傳出一句輕嘆。
“現在就別勾.引我了。”在半空中,素弦伸出手,去接他胡作非為的逆徒,“要讨饒,回去再說。”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南風的想法很簡單,如果我(旁觀)不能理解你(爐鼎),那我就成為你(爐鼎)。如果你不相信我(在旁的心疼),就站在我的位置上看一看(會不會心疼)_(:з」∠)_他在很認真地談戀愛,雖然素小弦快氣死了。
素小弦:牙癢,想咬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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