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來自镖局的挑釁

淩深剛入寨那會兒,沈奇便喜歡天天在他耳邊誇贊他們當家的如何如何,其中便有關那一臉胡子的。當初他是怎麽說來着,好似是說頭一眼見到他們當家的,就覺得他臉上那胡子特別霸氣,特別威風,特別爺們,特別有男人味……總之用了無數個特別來表達己身對那胡子……哦不,對他們當家的憧憬。

那時候沈奇不過十五,即是現在他也就十七出頭,可見兩年前這人臉上已有胡子了。不過按這人方才的回答來看,恐怕那時候的胡子是假的,反正總不至于是突然刮了又蓄起來的吧,那也未免太閑得發慌了。

這廂淩深捅破了這個秘密,卻也沒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意思,只不過時不時意味深長地瞟上一眼邊上的人,直看得那廂的于狁蹙緊了眉,渾身不舒服,只他素來隐忍慣了,竟始終沒什麽表示。

一路無言,又因這天前幾日剛下過雪,今日雖放晴了,到底少了幾分生氣,附近又沒有趕路的人聲,沿途竟顯得冷清極了。一直臨近城門,原本沉寂的空氣才似嗅到人氣而變得熱鬧起來。

三人過了關,方進城,孟春和便尋着理由獨自走了。先生是想讓這兩人多多相處一下,要知這兩人平日裏單獨相處的時機怕只有武場切磋那會兒,這雖說切磋着切磋着是能切磋出感情來,可夫夫之間的相處可并非全依仗于這互相認同不是。

待先生走了,于狁和淩深牽着馬站了一會兒,接着也有了行動。于狁進城的目的是镖局,淩深嘴上雖沒說,但一早拿了賬簿的他本意也是镖局,又有之前于狁那句邀請,更是沒有不去的道理。當下兩人心照不宣,便一起牽馬去了城東區的丁二镖局。

這丁二镖局位于城東區東南角,一棟宅院占地極廣,隐隐有霸占一方的趨勢。雖說如此,這丁二镖局在鄰裏間的風評卻是不錯,據說裏頭的人都極有規矩,從不欺壓百姓,反倒時常幫助一些孤寡老人幹一些家活,也不取啥報酬。另外這镖局押镖至今還未有過失手,自然信譽也是一等一的好。

有關這丁二镖局的傳聞很多,淩深略有耳聞,卻從未去過,等站在街對面看着這傳聞中各種好的镖局,一時倒覺聞名不如見面——只見紅漆的大宅門朝南大敞,兩尊石獅威武地立于門柱兩邊,門內青石鋪就的環途比大路還顯寬敞一點,正面豎立着一照壁,上有龍飛鳳舞的“镖”字一字,左右兩側花圃則最是與衆不同,全是修建平整的的矮種松柏。

此刻,門口還站着兩守門的,腰佩大刀,眼目直視前方,渾身上下皆透着一股正氣凜然。淩深看着他們,倒覺得他們不像是看镖局大門的,反倒和守關口的那幾個士兵差不多。

镖局的人大約早得了消息,一早便有人候在門內,見到于狁過來,忙不疊把人迎了進去。淩深随在一邊,仔細瞧着這幾人的反應,負責來迎的人自不用說,光是語氣神情就已表露出他是他們當家的腦殘粉這一鐵打不動的事實了,而這守門的二人,面上嘴上雖沒表示,但那眼神顯是透着一腔熱忱,簡直就像膜拜英雄似地注視着這位當家的。

淩深順着他們的視線,也将目光落在于狁身上,往日只關注這人臉上的胡子去了,此刻跟在他後頭,看着他的背影,一時竟發現這人的身形似乎遠不如他外表那般粗犷。淩深自己屬于不胖不瘦,卻絕對健碩的類型,但這人顯然比他清瘦一分。再一想這段時間兩人在武場較量,身體難免有所碰觸,其實那時就應該察覺到這人其實挺瘦的,絕對是吃死不胖那款。可奇怪的是,不僅是他,包括周圍人似乎都沒察覺到這一點,他們很自然地便認為他就應該很魁梧、很健壯、甚至無所不能……

果然是那胡子的問題嗎?淩深斂眉想得入神,眼神卻一瞬不瞬地死盯着那一抹背影,甚至在自己毫無所察地情況下,腳步趨于緩慢。一直到他停下步子,走在前面的于狁才察覺到他的怪異,回過頭來,卻見他一臉深沉地望着自己。

“你怎麽了?”于狁擰了擰眉,勉強壓下心頭湧起的那股奇怪的感覺。

淩深被這一聲喚醒,眨了眨眼睛。只是沒等他反應過來,負責引路的金巍好似這會兒才終于發現淩深的存在,朝他扯了個假笑,說道:“想必這位一定就是傳聞中的大當家吧。”

這話裏滿是譏诮,任誰都能聽出來,不過作為當事人的淩深倒是沒多大感想,左右這種話他聽多了,而往往對他說過這種話的人,事後都沒什麽好下場,所以他并不急着表态。反倒是于狁覺得這話實在不中聽,偏頭遞了個警告的眼神給說話的人。

金巍這人年紀不大,被于狁這麽一看,頓時慌了,連忙垂下頭去。只是他頭垂下了,心裏頭卻是極不願意了,總覺得全是這個大當家的錯,于是斜着眸子,埋怨似地瞪了一眼淩深,卻不想正對上別人略帶嘲諷的眸光——這種好像被人看透一般的感覺令他頓生厭惡,心思飛轉,下一刻便計上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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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動聲色,盡量表現出一副乖巧的模樣,帶着他們當家的進了主廳,見了總镖頭。這兩人之間是有話要說的,而且決不能讓第三者知道,于是他理所當然地帶着他們大當家的出了主廳,往後院的校場而去,一邊走,一邊還不忘介紹說:“這前面就是平日裏弟兄們訓練的地方,這時候過去最是人多,正好可以讓大當家的看看。”

說完了,他又偷眼瞧了下淩深,想看看他有什麽反應,結果卻見他一臉無所謂地跟着,更甚至嘴角還挂着若有似無的笑,好似一切行動盡在他的把握一樣。

金巍頓時惱了,心道現在就讓你得意着,待會有你受的。随即哼了聲,昂着腦袋大步走向校場。

就如金巍所說,此時偌大的校場上人滿為患,不過人雖多,卻一點也不顯雜亂,幾百號人分列成五十人方陣,立于指定位置。上有一人喊口號,随着一聲聲口號落下,所有方陣動作整齊劃一,該出拳的時候絕不踢腿,該踢腿的時候也絕不會有任何一絲多餘的動作。

這着實和淩深想象中的镖局訓練大不一樣,他原以為會更随意一些,就是這镖局規模再大,人員再多,也萬不會和個軍隊似的……是了,眼前這哪裏是镖局集訓,分明是正規軍的操演。

金巍見淩深始終不說話,面上也再沒有方才的輕松,以為他是被這陣仗吓到了。心下嗤笑一聲,覺得這人也不過是繡花枕頭罷了,估計所有好得都往臉上長去了,內裏根本就是一堆草。另外要他來說,那先生也是不靠譜的,竟給當家的找了這麽個虛有其表的人。

當下金巍微微擡了下巴,語氣高傲地問道:“大當家的覺得如何?”

“嗯,知道的人以為你們镖局規模真大,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擅養私兵呢。”淩深說完之後還頗為悠閑地扯了下衣袖,只金巍在他說完之後便煞白了臉,他以為他被吓到了,沒想到竟然還能考慮到這問題。

其實擅養私兵在南梁并非不可以,一些王侯可在家中招募門客及士兵,千人以下并不會遭人非議,但那都是當權者,以平民的立場擅養私兵則極為微妙。然而他們雖非私兵,但的确人多,所以早就考慮到這種情況,是以校場一直建在後院,就是未防有人窺得其間景象,不識趣地去舉報。當然,就是有人舉報去了,那縣令也未必能把他們怎麽樣,他們是镖局,兩年內走南闖北積攢下的人脈,其中不乏有權有勢之人,這也是他們最大的保障。

金巍勉強恢複人色,笑了下,道:“大當家的言重了。”

淩深斜靠着牆壁,歪頭瞅着他:“算了,你也別跟我拐彎抹角的了,找我來這裏,應該不是光請我看這個吧。”

金巍垂首:“您是當家的貴客,小的怎敢……”

“敢不敢你心裏清楚。”

被淩深打斷了說話,金巍意外地沒惱,反倒嘴角微翹地笑得自信滿滿:“既然大當家的這麽說了,就請稍等片刻。”

淩深眉眼微擡,就見金巍走到上首,附在指揮的那人耳邊說了什麽,那指揮官立時揮揮手,然後扭頭朝他看過來。就像那些第一次見他的人一樣,這指揮官眼中同樣閃過一絲驚豔,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他徒自沖他一笑,随後沖校場的方向大喝一聲:“暫停,休息。”

一瞬間,場上方還擡腳橫踢的人迅速放下了腿,而後站得筆挺得猶如一旁挂着镖旗的旗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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