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4026
三年算是很久的時間嗎?
一千零九十五天。
楚梨看中了一套小公寓, 在倫敦的Vauxhall附近,臨近泰晤士河。
她訂下那套房子的時候, 江茵和林景澄都來問她。
“你跑那麽遠做什麽?”
“只是去散散心而已,最近好累的。”
楚梨邀請她們到湖光檀境來的時候,正是一個下午。
“也是,你都繃着三年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林景澄思考了會,同意下。
楚梨已經辭職三年了,她沒再去化過妝,劇組的壓力很大,沒什麽時間休息, 楚梨的睡眠很差。
不過她倒是培養了個新的愛好——畫畫。
是油畫。
她本身就有美術的底子在, 畫起來還是比較輕松, 上次林景澄就建議楚梨把畫挂到網上, 沒想到還真賣的不錯。
這樣也好,有點事情做, 還能賺些錢。
“對了啊……”
林景澄猶豫了一會,似乎不知道這話該不該說。
“你說就行。”楚梨給她倆泡了黑咖啡。
三年裏楚梨時常失眠, 在夢中哭醒, 有一天喝了咖啡後心髒難受——竟然對□□也過敏了。
此後只能喝低因的咖啡。
“我和李曜快結婚了, 我們還沒想好去哪兒,”林景澄說,“要不也去英國吧,到時候咱們仨還能一起玩。”
“行啊, 我覺得可以,李曜不吃醋就行。”
“害,他敢嗎他!”林景澄塗了大紅色的口紅, DIOR999,非常經典有氣場的正紅。
但被她塗着,卻顯得嬌俏。
三年了,林景澄都原諒李曜了。
“小梨,你說呢?”
“可以啊。那我們一起好了。”
楚梨喝了口咖啡,臉上帶些笑意。
“那成,我訂機票和酒店,住的離你近點。”
其實楚梨明白——
林景澄和江茵,是怕她做什麽傻事。
可她一點都不想做傻事。
她只是覺得,心口的某處空了,有風從那處吹進來,常常會渾身都痛的發顫。
心痛是一種生理痛苦。
傍晚六點,林嫂給楚梨打電話,“太太,是在湖光那邊吃,還是回來吃呀?我這兩天新學了個點心。”
“我回去吧,您年紀大了,就別跑了。”
楚梨淡笑,林嫂連聲應,說等她回來。
楚梨挂了電話,往窗外看。
湖光檀境的別墅漂亮,一扇落地窗,卻被她用白色的蕾絲窗簾半掩着,常年不開。
她平日都住在湖光檀境。
只每日回雲中島吃晚餐。
晚餐也是為的去陪陪林嫂——林嫂自己住在那,她有個女兒,女兒在外地上學。
楚梨怕她孤單。
三年就是這樣過來的。
楚梨開車回雲中島時,這附近被開發成了一片旅游區,但雲中島仍然孤零零的,一座高架橋下來是兩條路。
一條繁華,一條孤寂。
高架橋上有些堵車,今天天氣不算好,遠處的天空灰蒙蒙的。
楚梨的車子被堵在路上,她落下車窗,喘口氣。
海風涼涼的,吹來時有些潮濕。
外面有歡笑聲,她往外看,高架橋兩旁有行人,有移動小車的冰淇淋房。
一對情侶捧着冰淇淋,女生挖一勺遞過去,男生笑着吃下。
心髒某處又開始泛痛,連帶着眼眶都在脹痛。
她抽了張紙巾擦眼,紙巾迅速氤濕一片。
就在三年前,她與薄臣野在黃昏中的跨江大橋上,接了個草莓味的吻。
回憶多鮮活?
她想,如果不是林嫂在那,她再也不要去雲中島。
這裏除了他的味道,還有些她不願面對的東西。
比如——
楚梨停了車,林嫂還在煲湯,她是廣東人,會做各種各樣的湯。
“太太,您歇歇,一會吃飯時我叫您。”
林嫂對她說。
“好。”
楚梨刻意避開後院,但不知不覺仍走到這。
那個空曠的草坪,三年前一直在施工,薄臣野說是送她的禮物。
——到底是什麽呀?
——秘密。
……
——你跟我還有秘密?
——你不乖。
各種各樣的回憶碎玻璃似的呼嘯過來,楚梨捂着胸口,在地上蹲下,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息,眼眶酸的厲害。
謝俊瑜說她是應激,抑郁複發。
楚梨有吃過藥,但吃藥後的副作用也很顯著,人會渾渾噩噩一天,精神很差。
她跟謝俊瑜商量着停了藥,于是撿起了畫筆,謝俊瑜還特意将診所搬到了湖光檀境附近。
每天按部就班,白天出去走走,下午晚上畫畫,偶爾去附近的城市轉轉,有江茵和林景澄陪着。
有時候謝俊瑜有空,他也會去。
所有人都知道她為什麽這樣——可所有人也不知道該如何規勸。
江茵有次急哭了,問謝俊瑜到底怎麽辦,她好不放心。
謝俊瑜搖搖頭。
他只是想起來前不久時見到的楚梨,那時她眼裏還有光,她笑着跟他說戀愛的犀牛裏的那句臺詞——
如果沒有那麽多的感動,那麽多的痛苦,在狂喜和絕望的兩極來來回回,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呢。
——這是一種心病。
——能記住他,我情願一直病着。
沒的勸。
楚梨擡起眼往前面看,現在,那秘密已經不是秘密。
在那片草地上,建了一棟小小的玻璃房子,圓形的頂,門口有個秋千。
旁邊有個漂亮的牌子,木質的牌子,花體的字——
4026。
那天周丞送來一張賀卡,她滿懷期待以為是他送來的。
周丞卻告訴她,是薄臣野一年前寫好的。
4026紀念館,送給我摯愛的妻子。
玻璃房子裏面,像個小小的展館。
裏面有好多架子,架子上擺放着許多小小的藝術品。
那不是藝術品,是楚梨跟劇組那些年,雕刻塗鴉的道具。
都被他悄悄買了回來。
那只巨大的鳳凰擺在中間,鳳凰長着翅膀,仰着頭,看向遠處。
鳳凰的上色仍然漂亮,在黃昏的光線下泛着柔和的淺光。
她走上前去,摸了摸那鳳凰的翅膀——
“周丞,幫她把這大鵝磨平。”
大鵝。
楚梨勾勾唇角,笑的卻有些苦澀。
這禮物,要是你親自送我,該多好。
林嫂給她打電話讓她回來收禮物那天,是她的生日。
她24歲的生日。
她來到雲中島,便看到了這玻璃房子。
24歲的生日禮物,也是薄臣野離開她半年多的日子。
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林嫂留她吃了晚飯。
“林嫂,我後天要出去散散心了,最近可能不回來了。”
餐桌上有些冷清。
“好呀好呀,你都好久沒出去了,這回是去哪?回來的時候,別忘跟我講講那些有趣的事。”林嫂笑着說。
薄臣野離開後,林嫂仍将她當作太太。
“好。會的。”
楚梨笑了笑。
飯後,楚梨是準備回湖光檀境的,但是晚間突然下了雨,她回不去了,只能在這留宿。
偌大的別墅,只剩她一人。
寂靜的連針落地都可以聽見。
楚梨沒上樓,她蜷縮在沙發上看劇,後半夜林嫂起夜,驚訝地看她還在這,趕她上樓去睡,不然要感冒。
楚梨說好,看完這集就睡。
然而她根本沒心思看電視劇,她不過是需要些吵鬧的聲音,壓過心裏轟塌的崩潰。
她怎麽可能睡得着?
他們在這生活過一段時間,每一處,都殘存着他們的回憶。
楚梨終于還是上樓。
那間主卧——她已經三年沒進來了。
推開門時,手都顫了顫。
一切還是原樣。
空氣中,萦繞着淡淡的雪松味。
氣息最勾人,一下喚醒無數的回憶,讓人應接不暇。
她去了衣帽間。
她與薄臣野的衣服仍挂在一起。
他的襯衫,從淺色到深色。
長褲也挂在那兒。
她的裙子,上衣,短褲,長褲。
好像這裏還有人住。
好像他們都沒走過。
楚梨站在一面鏡子前,這裏放着幾瓶香水,她以前用的那瓶YSL的反轉巴黎。
——她現在早就不用反轉巴黎了,連香水都不用了。
那瓶反轉巴黎旁邊,也放着一瓶YSL的男士香水。
淺藍色的瓶子,精致漂亮。
她鬼使神差将香水拿起來,在手腕上噴了一下。
更濃的雪松味在鼻尖萦繞着。
她拿起了那瓶香水,噴在枕頭上。
她掀開被子上床,窗外寂靜,卻再也沒有那人環着她的細腰攬着她靠坐在床上看夜色。
這三年,楚梨常常難以入睡。
卻在這次做了個長長的夢。
夢見了在那艘游艇上——
游艇還是好繁華,無數的燈亮着,溫慕遠和璩昭言調笑。
周圍好亂。
薄臣野逆着光站在那,燈光讓他的臉模糊,可她依然清晰地看得到他落拓鋒利的身影。
襯衫的紐扣開着,他脖頸的線條性感。
他朝她走來,手腕上仍舊是一只金屬的手表,襯得那雙手更漂亮,突起的一小塊腕骨,隐約青色的血管。
他朝她遞過一只手來,手上一枚淺銀色的戒指在夜色下泛着一點光。
他将她抱入懷中,在她的耳畔呢喃——
“楚梨,是你先招惹我的,所以你要招惹一輩子。”
“楚梨,你不是別人,我給你的愛也是獨一無二的。”
楚梨醒來時,枕頭上一小片濕痕。
三年裏,她夢見過薄臣野好多次,可他從來都不說話,她夢見一道影子,又或者夢到他背對她離開。
這回他說話了。
他的聲音還是好好聽。
楚梨翻出手機,打開微信,往下滑。
她手機三年沒換了,她把薄臣野的微信取消置頂,以為眼不見心不亂。
這會,要使勁地往下滑才看得到。
聊天記錄都沒清。
仍然停在2020年5月29日。
他發了一張他們的結婚照。
她發了一句我等你。
三年了。
三年來,他從沒有找過她。
她不是沒聽說過薄臣野的消息。
他走的那天,晚上所有的媒體都在瘋狂播報好多消息——
“薄家有意訂立繼承人,現任總裁薄臣野疑似非婚私-生子。”
“陳淩婳疑似為介入薄仲一白馥玉婚姻的第-三-者,薄臣野原名陳嘉硯,三年前臨江市傷人案嫌疑人。”
“現CL集團總裁薄臣野已被撤任。”
那天楚梨躲在房間的床上,陰郁了半個月之久的天氣終于如她一樣崩潰,瓢潑大雨下了好多天,那是臨江市這麽多年以來的最強降雨。
所有的人都在冷嘲熱諷,對他肆意謾罵猜測。
楚梨想到自己被人謾罵的那天,只是因為幾張模糊的照片,就被那麽多人肆意傷害。
她記得那天的薄臣野出現,為她遮擋下那些不堪言語。
可在他被人欺辱的時候,他身邊又有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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