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五十五
五十五
然而,再無法看到盡頭的夢也會清醒。
毗濕奴知道這是夢境,這也是未來的真相,他,與他,他們誰也改變不了未來,不是能改變,而是不會改變。
明知未來如何,但卻靜靜等待未來的來臨,這是至高神最無奈的事情,也是他們最引以為傲的事情,因他們的不改變,這世界才能正常運作,而他們若是随随便便改變了未來,這世界便要因此而變得混亂不堪……任何人,任何人都沒有資格去改變未來,即便他們是至高神,即便,這只是個摩耶幻象。
睜開眼,毗濕奴看到的,是他抓着不放的摩诃提婆的手。
他睜開眼,摩诃提婆也睜開了雙眼,他額間用以代替日月交替的那只眼睛便閉合起來,不見蹤跡。
他們雙目相對,在目光中,他們看得到對方的憂慮與哀愁;他們雙手交握,在接觸中,他們感覺得到對方的悲傷與歉意。
他們本也不需要言語便能明白對方的想法,而言語,卻讓他們能将自己的一切都坦誠表白,然而現在,他們不需要坦誠也不需要剖白,唯獨明白對方的情感,這才是能讓一切歸為平靜的唯一法門。
摩诃提婆終于嘆息了一聲,他的嘆息聲很輕:“既然如此,當下便不能放棄。”
他的話,那羅延是同意的。他們既然注定有別離,那麽現在,就該珍惜。
他們約定好,在人間開辟出一處修行的密林,那密林是三界之中無論是提婆神族還是阿修羅都不會發現的地方,即便是凡人,也必然要經過邀請才能入內。
于是,那羅延用手中的一瓣蓮花與摩诃提婆手腕上的一顆菩提子在人間化作了一處最為幽靜的森林,那森林無人知曉,除非是他們邀請過的人,其他人,即便是見得到這森林,卻也無法走進其中。
那羅延便不在因陀羅的花園中停留,摩诃提婆與他一同去了那一片被命名為淨修林的地方,而拉克什米,她因與那羅延出于一脈,則可通行無阻。
這林子裏有金色的小鹿,也有奔跑急速的馬兒,有青色白色紅色的蓮花,也有那雪白幽香的茉莉,有淙淙流淌的小溪,也有幽靜寧谧的湖泊,這裏的樹木參天,這裏的綠草如茵,這裏的石頭上也镌刻着兩位上主的功德,這裏的花瓣上也寫着拉克什米女神的美麗,這裏的每個生靈都在歌頌那羅延天,這裏的所有鳥獸都在為摩诃提婆的到來翩翩起舞。
摩诃提婆拉着那羅延在這淨修林中看着眼前的無比的美妙景象,不由得心生歡喜,便擡起腳,跳起了那禮贊生命的舞蹈,而那羅延也拿出維納琴,在拉克什米用響板敲擊出節奏的時候,唱起了贊頌摩诃提婆的歌謠。
然而,就在此時,舍沙匆匆而來,他雙手合十見禮過後,急切地說:“上主,外面有四位婆羅門,他們求見上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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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羅延馬上就知道這來者是誰了。于是,他讓舍沙将四個人領了進來。
這四個人進入叢林,前三個人跪拜行禮,最後一個卻站立着痛哭流涕。
舍沙憤憤不平,可那羅延天卻并不氣惱,他揮揮手,将那三個人收入掌心——舍沙這才發覺,那三個人已然是靈魂了。
最後的那個人哭泣得眼淚都流盡了才跪下行禮。他顫抖着手伸出來去觸摸摩诃毗濕奴的雙足,同時,他哭泣着:“上主啊,我虔誠地信奉您,我與我的兄長們如此的虔誠啊我的上主,然而虔誠卻沒能讓我得到好報!我的兄長們死去了,就在我的面前!那些可怕的可恨的可惱的阿修羅,他們屠戮了我們整個村子!”
那是仙人們的村落,他們修行,只盼着有一天成為梵仙,能夠到天堂之上拜見那至高無上的上主毗濕奴,而現在,他們見到了,卻是已然沒有了生命。
那羅延天嘆息道:“賢者,我已經知曉你們的事情,然而你們的劫難并未結束,若你們選擇現在就消耗你們的業力成為天仙,那麽在你們的業力消耗未盡的時候,你們可以在毗恭吒躲過這一場劫難。
“但是……你們不能因此而得到更好的位置,當劫難結束之後,你們只能在因陀羅的花園之中生活,直到消耗完你們這幾世積攢的業力,因你們的功德并不完滿。
“若是你們願意,則該到人間,去那魔王金床的家中出世,成為消滅他的一環,這樣,你們則能夠成就真正的喜樂與功德。”說完,他将這四位婆羅門的前世展現給了他們。
他們的前世是達伊提耶,與阿修羅相似,卻是惡鬼。
他們成為達伊提耶與提婆神族大戰之中的重要一員——那時那羅延化身伐羅诃,剛剛殺死金目,而作為金目的追随者,他們便直沖而來最終為大神毗濕奴所殺。
但是在此之前,他們又是四個婆羅門,在他們見識到靈魚摩蹉的神跡之後,苦苦修行,只求能成為他們所信仰的神明成就人間神跡的一塊基石。
于是,三個靈魂,加上那最後的一位婆羅門馬上明悟了自己的責任,他們一同請求,願意再次成為惡魔,只求成為上主為人間展示正法的一塊基石。
他們的虔誠是這樣的真摯,摩诃提婆也為此而動容,他說道:“那羅延,如果他們成就這一次的功德,那羅延,我請求你讓他們在毗恭吒中生活。”
那羅延點頭,對摩诃提婆露出微笑。
而這正是四位婆羅門的心願,他們再次行禮,即便是在那羅延天的手掌心中,他們也五體投地,雙手舉過頭頂,完完全全撲倒在那羅延天的光輝之中。
于是,舍沙奉命将他們送走,這四位婆羅門,他們将要成為金床的兒子,進而促成金床的死亡。
舍沙不懂,為何這些人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他的上主所殺才能成就功德,摩诃提婆看出了他的疑惑,說道:“千首蛇王,你可知這世間一切都是有因果的?”
舍沙點頭。
摩诃提婆才說道:“那四個婆羅門,他們在最初本是四條躲藏在梵天水罐中的金魚,他們本不該變作凡人,蘇羯羅偷盜原初之水的時候這四條金魚被他放入大海,而他們因此得到了更廣闊的的游樂場,這使得他們沒能及時叫醒梵天,于是梵天詛咒他們,必然要成為凡人。”
所以,他們四個人才會一次次輪回轉世,所以,他們才會一心一意信仰毗濕奴,所以,他們才會成為阿修羅與提婆神族征戰的重要一環。
那羅延悲憫地看着舍沙掌心中所存在過的那四位婆羅門的痕跡,他伸出手去,抹掉了它們。
在人間,阿修羅們殺死無數的仙人,因他們的修為若是強大起來,便要成為阿修羅們的最大敵人,而他們又不與凡人一同飲用河水,于是,這些可憐的仙人們,他們的血被阿修羅們用手掬起,抹在身上,展露出對摩诃提婆那毀滅之力的信仰。
“那羅延!”摩诃提婆為此而憤怒,可他不能出去阻止這些。
“摩诃提婆……”那羅延為摩诃提婆的憤怒而悲傷,他此刻難以抑制地痛恨起了蘇羯羅——這可恨的提婆神族的叛徒,他遁入阿修羅的庇護之中去做了他們的導師,他信仰摩诃提婆便教導阿修羅們信仰他,可是這樣的信仰帶給摩诃提婆什麽?他能帶給他什麽?!
盡管那羅延知道摩诃提婆需要信仰,但是……這樣用鮮血鑄就的信仰,它為何帶給摩诃提婆痛苦?
摩诃提婆因為阿修羅們對毀滅的信仰而想要将憤怒釋放出來,他想要踐踏,想要毀滅,想要殺戮……他卻又不得不壓抑這樣的情感,這并非是正确的,他知道那羅延為他尋來了信徒,可是這些信徒的信仰讓他狂躁不安!
這狂躁,因那些用來塗抹他們身體的婆羅門仙人的鮮血。
摩诃提婆站起來,他手中握緊了三叉戟——殺戮,他此刻需要的是殺戮!
“摩诃提婆!”那羅延急忙過去抓住他的手,“摩诃提婆,你能與它對抗的,摩诃提婆!不能讓那些邪惡浸染你的心靈……摩诃提婆,你知道這并非真實!這個摩耶幻象之中,你的力量強大,我不能阻止你去毀滅一切,但是,摩诃提婆……你感受的死亡與毀滅,我能與你一同承受。”
那羅延說過的話馬上就成為現實,他即刻從摩诃提婆的身上分擔走了婆羅門的死亡帶來的痛苦,而這讓他同樣感受到了那些阿修羅們所犯的殺梵之罪帶來的燒灼之感。
摩诃提婆身上的痛苦頓時一輕,他便這樣倒在了那羅延的懷中。
那羅延割破自己的三根手指,用這三根手指所流淌出來的血,在摩诃提婆的額頭上畫下三道血色的标記,一旦劫難過去,他會用骨灰重新為摩诃提婆改變他額頭上的印記——一旦劫難過去。
他的手指血流不止,每畫上一次印記,那顏色就會消失不見,而他一次次的畫上,一次次的在摩诃提婆的額頭上打上這痛苦的痕跡。
很快,摩诃提婆便從那震撼的感覺之中清醒了,他看清那羅延的手在流血,也知道他在做什麽,這讓他驚恐,他抓住那羅延的手,面露痛苦的神色……他不能讓那羅延繼續下去了,他決不能這樣。
“摩诃提婆?”那羅延仍舊不知苦痛一般。
“那羅延,你用原初之水為我洗滌我所感知的苦痛,然而你可知道你的苦痛比我自身的苦痛要讓我難過一萬倍不止?”摩诃提婆顫抖着,捧着那羅延的手,在他的額頭上最後畫上一次印記,而這一次,他沒有任由自己的苦痛将這血跡吞噬。
此刻,金床的長子已經出生,他歡喜無比,更為此殺死了一百個婆羅門仙人祭祀給了他自己。
他的妹妹霍利因為這個侄子的到來而歡欣雀躍,她披着她最美的紗麗踩着火焰而來。
“我的哥哥,你可不能只有這麽一個兒子,這可不合适啊!”霍利抱着侄子,看着她還在熟睡的嫂子,一臉的不屑,“你已經成婚很久了,我的哥哥,你該有更多的兒子——子孫多才夠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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