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新娘

背後的胸膛寬廣,很輕易地籠罩住他,對方與他隔着距離,沒有一寸皮膚與他相貼,但他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溫熱氣息,還隐隐夾雜着浴後的濕潤水汽。

阮予邱的大腦瞬間空白,等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猛然轉過了身。

他被困在江豈的胸膛和貨架之間,手足無措,仰頭睜大了眼睛,呆呆望着江豈,而江豈也因為他突然的動作,低下了頭。

昏黃的燈光下,阮予邱和他淡淡的目光對視,突然聽到了自己胸腔的震動。

一聲一聲,很響,很快,很清晰。

然而此時,一個念頭突然猝不及防地闖入了阮予邱的腦海:江豈有喜歡的人,他在等他。

阮予邱倏地怔住,下一秒,他不由自主地向旁邊閃身,逃出了這個狹小暗昧的空間,卻因動作太大,不小心撞到了身後的櫃子。

木制櫃架發出震顫的聲響,他驚慌地看過去。

還好貨架自重大,抓地牢固,被突然撞到,也只輕微地震動了兩下,便沒什麽反應了,也沒有任何東西掉下來。

但江豈仍然皺緊了眉頭,聲音嚴厲了許多:“這麽毛躁!不會看着點嗎?”

阮予邱被他突然加大的音量吼得心髒一顫,随後又低着頭站着,沒說話。

他自己撞到的櫃子,沒什麽辯解的,活該被罵。

腦子裏這樣想着,但臉上卻鼓起了雙頰,目光低垂,牙齒緊緊咬着下唇,明顯是一副負了氣的摸樣。

他又不是故意的。

他不就是過來拿點東西嗎,江豈憑什麽說了他一次又說第二次,又是嫌他身體不好不能做演員,又是罵他毛毛躁躁不會看着點,他是什麽都不會做嗎?

又不是沒有好好拍戲,又不是故意撞到架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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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豈憑什麽要這樣說他,憑什麽有了喜歡的人還要叫他過來,憑什麽要突然靠近他,憑什麽要低頭看他?

阮予邱正在氣頭上,腦子全是亂麻一樣的問句,根本沒有意識道,他的這些憑什麽都沒有絲毫邏輯。

此時江豈也不知道他腦子裏在想什麽,只看他像個木頭樁子一樣站着面前,瘦瘦小小的,低着頭絞着手,看不清表情,但面上鼓鼓的,被罵之後,看起來委屈又可憐。

江豈喉嚨緊了緊,好幾秒沒說話,随後聲音比之前小了點,但依舊嚴厲:“別裝可憐。”

之前故意在他面前露出淤青,今天又帶着感冒來,現在又擺出這副樣子,不就是想要故意裝可憐,讓他同情憐惜嗎?

想多了。

江豈眉頭擰緊,阮予邱這些停不下來的小動作搞得他心煩,他心裏莫名升起一股燥意,幹脆眼不見為淨,冷聲道:“拿了東西趕緊走。”

正好,阮予邱此時也不想再聽他說半句話,悶着頭一把奪過他手裏的保養品,又回頭拾起自己剛才找到的東西,緊繃着臉走出去,而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江豈在庫房站了半分鐘,才出門去了廚房,給自己倒了杯冷水。

冰涼的冷水浸入脾肺,才稍稍撫平心裏的那股燥熱,他頓了片刻,走出廚房,望向玄關處。

阮予邱走得太急,也沒有給他關上門。

江豈放下水杯,沉着臉走過去,要關上門的瞬間,又停頓了一下,拉開了些許。

濃濃夜色中,灰白路燈下,少年穿着單薄的短袖長褲,手裏提着好幾個袋子,背影瘦小,走得倉促又飛快,不一會兒就到了門口,站了片刻,又鑽進了出租車。

直到出租車混入車流,消失在門口,江豈才垂下眼簾,輕輕關上了大門。

阮予邱回到了宿舍,哪怕手上這些東西知道是江母的好意,他此時也不太想看見,便全都一股腦地塞進了櫃子裏,沒再管它們。

餘下一周,阮予邱都在緊鑼密鼓地拍戲中,有的時候有夜戲,還會經常留宿在劇組安排在影視基地附近的酒店裏。

他的感冒徹底好了,嗓子也不再疼了,加上之前被江豈的話刺到,他拍得越發賣力,連導演也頻頻投來詫異地目光,問他是不是被什麽刺激到了,怎麽跟打了雞血似的。

阮予邱搖搖頭,只說想盡量演得好一點。

演員有這種覺悟,導演當然也高興,抓緊了時間開拍。到了這時候,演員與演員之間,演員和導演之間都拍出了默契,李柯等人也不敢再搞事,衆人配合得挺不錯,拍攝進程加快了許多,至少之前慢下來得進度都趕上了。

這樣一連好多天下來,根據劇本安排,阮予邱的戲份也拍得差不多了,除了後期部分需要補拍的鏡頭,就只剩最後一個場面了。

十七受命刺殺男主,卻不小心誤殺了他的小師弟,而後男主悲痛欲絕,狠狠将他反殺。

這是阮予邱在整部劇裏的最後一個鏡頭,也是鐘優最後一個場景。

按照原文劇情,小公子身死的畫面,将會成為這部劇的名場面,而小公子這個角色,不僅成為了男主的白月光,也成為觀衆心中的意難平。

而作為殺死他的反派十七,自然是遭至了許多人的反感。

這是對男主的性格産生重大影響的情節,也是他至此黑化的關鍵契機,導演有心要将這個場面拍攝得動人心魄,因此也提前下了很多功夫。

不僅在劇本上和編劇來回琢磨了很多遍,分鏡廢稿都畫了不少,而且,還邀請到了國內外知名的電影攝影大師——許映雲,特地過來指導。

聽到導演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阮予邱還有些驚訝,随即立刻反應過來,他聽江衡說過,許映雲是導演在電影學院讀書時的老師,還時有誇獎他,關系應該不錯,導演能把他邀請過來,也在情理之中。

但所有人仍然因為這個消息而振奮,尤其是導演,跟個要評優的學生似的,力求每個環節都盡善盡美。

在多次商讨和推敲後,導演确定這個場景的拍攝在夜晚進行,男主帶着小師弟,去營救被魔族抓走的新嫁娘,經歷重重險境,終于到了關押的地方。

男主大喜過望,匆匆上去救人時,才倏地發現,新嫁娘早就被掉了包,面前這個穿着紅衣,帶着面具的人,是專門來殺他的刺客。

而後,趁着他愣神的一瞬間,十七陡然躍起,紅衣脫落,黑裝勁發,一劍刺向了他。小師弟上前擋劍,被刺穿胸膛,鮮血浸透白衣,如暈染開來的紅墨。

同時,他也一劍挑開了十七的面具,沉默的少年第一次露出了臉,瞳孔睜大的瞬間,被因憤怒而迸發出驚人力量的的男主一掌擊飛,吐血身亡。

導演和編劇早就同意了阮予邱最初想要露臉的提議,他們給十七最初蒙面的原因設定為,因為他從小天資聰穎,武功高強,魔族首領有心将他作為刺客培養,但又因他相貌過于引人注目,實在不便于行事,所以不得不讓他從小開始蒙面。

而最後,面具揭開,阮予邱的臉露出來,無疑讓這一理由有了十足的說服力。

就是這場戲前一小段,阮予邱要穿着新娘的嫁衣,男扮女裝,雖然現在這也是現在挺常見的場面,足夠吸引眼球,但還是有部分男演員心裏會膈應,尤其是對男愛豆來說,動不動就可能被女化,因此之前導演還特意問了阮予邱。

這場戲拍肯定是要拍的,問只是走個流程,就算阮予邱介意不拍,他也會用替身,只是內心還是希望阮予邱能夠自己上,畢竟他的臉,他的身形,替身模仿不來。

好在阮予邱也沒有讓他失望,直接說可以來,沒問題。

導演便放寬了心,讓他可以先去服裝組看看衣服,然後再去搞妝發,等都弄好了之後,直接來片場。

阮予邱點頭,先去了服裝組,一進屋最顯眼的就是那件大紅嫁衣,其次是旁邊放着雪白長袍,那是鐘優飾演的小師弟的衣服。

一個豔麗似火,一個純潔如雪。

他走過去,上下看了這件紅衣服好幾眼,然後又擡起手摸了摸料子。

導演組這次是真的是上了心,服裝做得毫不含糊,請了專人設計,用料都是上好的紅色綢緞,鳳穿牡丹圖案上下貫穿衣身,都是用金線手工勾廓,衣擺寬大,邊緣也勾繡着花型,絲毫不會覺得繁複贅厚,反而盡顯輝煌大氣。

阮予邱暗自驚嘆,又側頭看了看,不僅有嫁衣,導演組還準備了紅色頭紗,薄薄的一層,朦朦胧胧的,連他的面具也是一貫的黑色了,而是黃金般的顏色,與嫁衣上的金線相呼應。

阮予邱又看了兩眼,沒說話。

不過是嫁衣而已,有什麽不能穿的,演員應該是什麽都能演的。

看完衣服後,他又去了化妝間。

還是之前那個小姑娘,她本來是專門負責阮予邱的妝發的,但無奈人家天生麗質,平時帶着個面具也沒有需求,所以她鹹魚了大半個月,基本在為其他化妝師打雜。

想不到到了最後,還給她來了個大的,她終于有機會大展身手,對着阮予邱的臉摩拳擦掌,還叫他不要緊張,肯定給他畫得很好看。

阮予邱笑笑,說不緊張,随她弄。

因為是新娘妝,她畫得大膽又仔細,認認真真地瞄眼線,勾花钿,不敢太濃也不能太淡,所以盡管阮予邱一動不動很配合,她也花了大半個小時才完工。

畫完後,她叫阮予邱睜開眼睛。

阮予邱依言睜開,看到鏡子裏的自己,也瞬間愣住了。

化妝師和他一起愣,片刻後,才輕聲問道:“怎麽樣?”

“很好。”阮予邱揚起嘴角,笑了一笑。

化妝師小姑娘被他笑得微紅了臉,連忙說道:“我,我再給你做頭發吧。”

阮予邱點頭,小姑娘便在他頭上動作了起來。

因為還有打鬥的場面,不方便帶任何的頭飾,所以他的妝發并不複雜,額前的頭發全部往後梳,如烏瀑一樣披散在身後,鬓邊打了隐形的辮子固定,只留下兩绺細發垂在胸前。

小姑娘手腳麻利,不一會兒便弄好了,阮予邱便又回到了服裝間,換上他的戲服。

由于他還要穿着自己的一身黑衣,嫁衣又有些複雜,裏面一層,外面還有個大紅披風他琢磨了好一會,才堪堪穿好。

一出門,便見鐘優正好從對面的房間出來。

他也是剛換上戲服,最後的這套衣服雖然也是白衣,但和他之前的并不相同,身上少了很多叮叮當當的裝飾,反而增大了衣擺,加厚了衣料,看起來如同仙君下凡,有種純潔素雅,不可侵犯的美。

這是他家破人亡後,重逢後的師兄見他穿得落魄,心下難受,特意花了大價錢給他買的。

鐘優見到來人,一瞬間也怔愣住了。

阮予邱簡單和他打了聲招呼,他才反應過來,笑着應了句,兩人一起向片場走去。

阮予邱這身衣服擺太大了,他走路有些不習慣,差一點就踩到衣服摔倒了,旁邊的工作人員連忙上前,攙扶着他往外走去。

他們剛回到片場,就聽到外面一陣喧鬧。

并不是沖着他們的,而是門口的方向。

阮予邱心下了然,應該是許映雲到了。

導演他們正在迎接,身旁的鐘優也立即快步走上前去。

這麽多人,也不缺他一個,況且他現在走路都不方便,這樣想着,阮予邱便也沒急着過去,只一手扶着工作人員,一手提着裙擺,低着頭,小心地往前走。

走了一小段路,他再擡起頭時,卻突然和遠處人群中,正靜靜凝望着他的目光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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