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想要的東西能買的都買了,蘇袂塞了個小小的糖球到小瑜兒嘴裏,将他遞給張寧,挑起兩個竹筐沖幾人一揮手:“走喽。”

“走喽~走喽~”小黑蛋舉着個五色風車撒腿跑到了前面。

兩毛錢四個風車,每個孩子都有。

林念營舉着風車,跟着跑了幾步,回頭看蘇袂跟張寧落在了後面,忙收住腳步等在了一旁。

“跑起來!”蘇袂喊了一聲,看他還是一臉猶豫,便道,“快去幫嬸嬸看着小黑蛋,別讓他丢了。”

“嗯,”林念營重重點了下頭,保證道,“嬸嬸,你放心吧,我會看住弟弟的。”

“這麽小就知道看護小黑蛋,”望着林念營追着小黑蛋跑去的背影,張寧笑道,“長大了,肯定也很孝順。”

蘇袂笑了笑,加快了腳步。

趙瑜本來是要鬧着讓蘇袂抱的,轉眼見小黑蛋、林念營舉着手中轉得嘩嘩作響的風車,跑得沒了影,急了,拍着張寧的手臂叫道:“跑!跑!跑起來……”

“哎呀,姨姨好累,跑不動,”張寧笑道,“要不姨姨把你放在地上,小瑜兒自己跑行不行?”

趙瑜垂頭看了看地面,又望了望長長的街道,皺巴着小臉搖了搖頭:“累!”

張寧被他的表情逗得哈哈大笑:“小精怪,你也知道累呀……”

“娘!娘!”小黑蛋舉着風車,轉眼又一溜煙跑了回來,林念營緊跟在後。

“娘!”小黑蛋沖過來,拽住蘇袂的衣襟喘了喘,“小獅子他要把鼓拿走,不賣了!”

廟會上轉了一圈,沒有見到一個賣牛肉的,蘇袂想到這個幾乎全靠人工勞力的年代,就明白一只鼓為何賣那麽貴了?

她買鼓時帶了後世的眼光,一是看中了那鼓,堪稱大師級別的制作工藝;二是出于一種對手藝人的尊重。

所以沒有考慮那麽多,現在想來,牛皮難求,舞獅隊也沒有幾只大鼓吧,可方才小獅子帶人送來的卻是一只演出用的特大號牛皮鼓。

“別急!”蘇袂安撫地拍了拍小黑蛋的肩,“娘去看看,他們在車邊嗎?”

“嗯,”林念營點點頭,“大胖叔叔說,他做不了主,要等你回去。”

蘇袂一推依在腿邊的小黑蛋:“走吧。”

遠遠地見她們回來,大胖松了口氣。

“蘇同志她們回來了,”大胖對小獅子和他三叔道,“要不要換鼓,你們問她。”

“阿姨!”小獅子抱過他三叔手裏的十四寸小鼓和小鼓槌,跑到蘇袂面前急道,“那鼓是我們獅虎隊的遞補鼓,不能賣給你們,我們退錢退票,再把這只小鼓送給你,你能把大鼓還給我們嗎?”

說着,手裏攥着的錢票連同小鼓一股腦地往蘇袂懷裏塞:“我爺爺知道後,把我師傅大罵了一通,我師傅心情可不好啦。阿姨,求求你了!”

蘇袂放下扁擔,接過鼓和錢票,抽出十元錢給他:“大鼓還你,十元錢就當阿姨買你這只小鼓了。”

小獅子抿唇一笑:“我爺爺說了,你要是為孩子誠心要買,就讓我跟你說,我們的鼓,選用的都是上好的小牛皮,長在深山的百年榆木,你給個手工價,四塊五,二斤糧票就成。”

蘇袂笑道:“行,那就四塊五,二斤糧票。”

小獅子接過錢票笑道:“阿姨,謝謝你!”

“娘,”小黑蛋瞅着他娘手裏的小鼓,不願道,“我要大鼓,我不要這小鼓。”

蘇袂看了他一眼,把小鼓和鼓槌遞給林念營,走到車旁,雙手一握車沿,翻身躍進了車鬥,拿起鼓架和鼓槌探身往下放。

三叔忙過來接住,把鼓架放到一處平坦的地方,鼓槌随手別在腰後。

蘇袂又抱起大鼓。

三叔接住大鼓豎放在架子上,沖小黑蛋招了招手,待小黑蛋走近,把鼓槌遞給他:“試試。”

試試!怎麽試?

鼓連着鼓架,足足高了他一半,小黑蛋舉着兩個鼓槌也只夠到鼓的邊沿。

三叔抱起小黑蛋。

“咚——咚咚——”小黑蛋興奮地舉着鼓槌一聲又一聲地敲了起來,可是不待敲上十來下,雙臂就無力地垂了下來,“好重!好累啊!”

蘇袂翻身從車鬥裏躍下,拿過林念營手裏的小鼓,對他道:“過來試試小鼓。”

小鼓上系了兩條紅束帶,可以直接綁在腰上。

三叔放下小黑蛋,接過他手中的鼓槌,待蘇袂幫小黑蛋把小鼓綁在腰上,他大馬金刀地往大鼓前一立,“咚——”的一聲,似敲在了人們心頭,讓人心肝跟着顫了顫。

蘇袂一推雙眸晶亮的小黑蛋:“去,學着點。”

這個年代一些技藝是不外傳的,蘇袂知道,三叔如此,是還人情呢。

一聲過後,三叔鼓聲一轉,變成了一首輕松歡快的牧場慶典曲。

重複三遍,三叔手腕一翻收了鼓槌,示意小黑蛋試試。

小黑蛋難掩興奮地學着三叔的樣子叉開雙腿,擡手敲了幾來。

于音樂上,小黑蛋倒是真的有幾分天賦,雖然還很生澀,中間還錯了兩處,可情緒上的渲染卻很是到位。

“不錯!”三叔贊了一聲,拿起鼓槌又敲了一遍。

小黑蛋興奮得小臉通紅,舉着小鼓槌連忙跟上。

“要!要!”趙瑜在張寧懷裏撲騰着叫道,“瑜瑜也要。”

小獅子猶豫了一下,把腰間巴掌大的小鼓和大半個筷子長的鼓槌解下遞給了他。

趙瑜歡喜地接過,讓張寧幫他系在腰間,胡亂地敲了起來。

“小瑜,”蘇袂接過他抱在懷裏,“你接了哥哥的小鼓,是不是也該把自己喜歡的東西,送一份給哥哥?”

趙瑜怔了怔,随之一只手抱着鼓槌,另一只手在身上的口袋裏摸了摸,掏出只蘇袂昨天給他做的竹哨。

不舍地猶豫了一會兒,他把竹哨往小獅子的方向遞了遞:“給!”

小獅子看了看他手裏的竹哨,見只是一截普通的小竹子,沒什麽興趣的搖了搖頭。

蘇袂取過趙瑜手裏的竹哨,招呼小獅子道:“跟阿姨來。”

蘇袂帶着他們往旁邊走了幾百米,然後舉着竹哨吹奏了起來。

哨聲悠揚,猶如春風撫面,溪河微瀾。

那邊一曲終了,三叔扛着鼓,拎着鼓架,過來喚小獅子。

蘇袂把手裏的竹哨給小家夥,揉了揉他的頭,掏了把糖塞進他口袋:“去吧。”

小獅子握着竹哨跑了幾步,回頭對蘇袂叫道:“阿姨,你吹的真好聽。”

蘇袂笑着揮了揮手。

三叔遠遠地沖蘇袂點了點頭,帶着小獅子轉身走了。

“娘!娘!我會敲曲子了!”小黑蛋雙手握着鼓槌,抱着腰上的鼓跑來,興奮地叫道,“娘,我會敲曲子了!”

“嗯,”蘇袂解開他上衣的扣子,拿帕子給他擦了擦額頭脖子裏的汗,贊道,“我們小黑蛋真棒!”

“嘿嘿……”小黑蛋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三叔說還得多練練。”

“他說等我練熟了,可以再來一趟。娘,”小黑蛋仰着小臉道,“等我敲得好好聽的時候,你帶我來好嗎?”

“好!”蘇袂抱着時不時敲一下小鼓的趙瑜,牽着小黑蛋走到車邊,張寧正在問大胖,司務長和司機呢,四點了怎麽還不見人影?

“師傅遇到海島農墾隊的負任人來賣豬崽、羊羔,”大胖道,“帶着小方去買了。”

“啊!多嗎?”張寧道,“我想買只豬崽。”

“不知道,要不你們去看看,”大胖一指村頭的大隊部,“就在那邊的院子裏。”

“小梅,走,咱們去看看去。”張寧招呼道。

蘇袂不确定自己還能在部隊留多久,遂豬、羊是不準備養的,“讓大胖帶你去吧,我跟孩子在這等你們。”

有人看車,大胖自然是想過去幫師傅搭一把手,所以不等張寧再說什麽,提腳就朝大隊部走了過去。

張寧連忙跟上。

不時,幾人趕了三頭豬崽、兩只小羊過來了。

蘇袂怕驚着小豬、小羊,忙讓小黑蛋和趙瑜收了鼓槌。

小黑蛋學着三叔的模樣,把鼓槌往腰後一別,跑着去抱路中的小鼓架。

林念營收起手中的小人書,過去幫忙,兩人擡着往蘇袂身邊靠了靠。

“啊啊……”趙瑜張着嘴,指着過來的小豬小羊,只管“啊啊”的叫。

“笨!那不是‘啊’,”小黑蛋教道,“前面跑的是羊,後面跟的是豬,記住了。豬,羊。”

“嘟!娘!”趙瑜道。

“啊,不是‘嘟’‘娘’,”小黑蛋糾正道,“是豬、羊,來跟我念……”

蘇袂看數量不多,遂問張寧道:“你買了嗎?”

“買了,買了一只小豬,你看,”張寧指着道,“那頭跑得最歡的就是。司務長買了30頭豬,20只羊,還另訂了五只母羊,說是給醫院那邊提供羊奶。咱這卡車裝不下,我們就先趕了幾只回來,剩下的等過兩天海島那邊有空了,他們給送。”

頓了頓,張寧又道:“我覺得,趙副團最應該買只下奶的母羊。”

蘇袂搖了搖頭:“他們家買了,誰放啊?”

“也是……”

……

一行人到家,已經五點多了。

大胖和司機幫忙挑着東西,将張寧、蘇袂和孩子們送回了家。

“看看,我就說,得天晚了才回來。”王老太迎出來笑道,“哎喲,小瑜兒這是剛睡醒,還是瞌睡了?”

趙瑜揉着眼打了個哈欠,車上忙着看豬看羊呢,一天沒睡了,一到家就困得睜不開眼。

“想睡覺了。”蘇袂放下小黑蛋的鼓架,招呼大胖将她買的東西放進屋。

“王奶奶,王老奶,你看看我的鼓,”小黑蛋解下腰間的鼓,放在鼓架上,“咚——”敲了一下。

把昏昏欲睡的趙瑜驚得渾身一顫,“哇——”的一聲哭了。

“小黑蛋!”蘇袂捂住趙瑜的雙耳,晃着他走到小黑蛋身邊,“先別敲。”

小黑蛋高昂的興致被潑了一盆冷水,雖然知道自己不該敲那一下驚了趙瑜,可就是心裏不舒服,“這裏是我家,我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嗎?”

“可以的,不過這會兒弟弟困了,咱先讓他睡好不好?”蘇袂揉了揉小黑蛋的頭,“等吃完飯,娘帶你去山下,咱們去那兒敲。天闊地廣,聲音還能傳得老遠。”

“真噠!”小臉一亮,小黑蛋止不住咧開了嘴。

“嗯,”蘇袂點點頭,“先把鼓槌挂在鼓架上,小黑蛋去把咱們給你王奶奶、小瑾哥買的吃食,取出來拿給他們好嗎?”

“嗯嗯,”小黑蛋開心地把鼓槌挂上,一溜煙跑進屋,扯了扯翻筐找書的林念營,“哥,你讓讓,我給王奶奶、趙瑾拿好吃的。”

蘇袂眉頭微微一凝,“小黑蛋、念營,別翻筐,東西一樣樣取出來。”

東西放的是有順序、有講究的,易碎的、不能壓、不能捂的在上面,書本、棉布、竹紙、果脯幹貨在下面,油、肉、雞蛋、母雞是直接挂在扁擔上挑回來的。

王老太見蘇袂回來了,便招呼了一聲,跟在張寧和司機後面回了家。

蘇袂塞了包吃食給大胖,将人送走,便抱着趙瑜進了卧室。

“蘇阿姨!”趙瑾揪着被角一臉隐忍地坐着。

“腿又疼了?”蘇袂低頭看向懷裏,趙瑜已經睡着了,遂便安撫地道了一句,“等我一下。”

“不是……”

蘇袂轉過屏風,脫下趙瑜身上的外衣、鞋襪,将人小心地放進被窩,舀水洗了洗手,拎着個凳子在床邊坐下,掀開趙瑾腿上的被子,伸手覆在了石膏上。

“娘,娘,”小黑蛋在堂屋叫道,“我和哥哥先給王奶奶送吃的去了。”

蘇袂:“去吧。”

“阿姨,”趙瑜遲疑道,“我,我不是腿疼……”

“嗯?”蘇袂看着他。

“我,”趙瑾漲紅着臉,猶豫了會兒,才小聲道,“我,我想上廁所。”

說完已經羞紅了雙耳。

為了避免給人添麻煩,他已經盡量不喝水,少吃飯了,可還是避免不了要大小便。

蘇袂昨晚給他準備了三個用來小便的帶蓋竹節,聞言,挨個摸過床下挂的竹節,還有一個是空的,“想上大號?”

“嗯。”趙瑾窘迫地點了點頭,他本想等後面的王叔叔下班回來,讓小黑蛋或林念營幫忙将人叫過來,再解的,可是憋不住了。

蘇袂揉了揉小家夥的頭,回身拿了幾張竹紙,掀開被子一把将人抱起,腳尖一點小凳,踢起,托着他腿彎的手朝前一伸,握住凳腿,轉身大步出了屋。

沒去茅廁,原主搭的茅廁不但簡陋還小,不方便趙瑾蹲坐。

精神力在半人高的雜草叢裏掃了一遍,沒見有什麽長蟲毒物,蘇袂抱着趙瑾走進去,放下凳子,扯着蒿草拔出一個坑。

凳子放倒,橫放在坑上,蘇袂解開他的褲帶,褲子褪到臀下,彎腰小心地将人放坐在凳腿上,把紙塞給他:“好了,叫我。”

趙瑾羞得頭埋在了胸前,攥着竹紙,低低地“嗯”了聲。

蘇袂守在外面,雙手環胸,覺得這樣不行。

她家的凳子本來就低,放倒了更低,這樣坐下,別說傷腿使不上勁,就是好好的那條腿也用不上勁,草蟲裏一旦竄出個什麽,孩子坐在上面唯有側翻躲避了。

看來得重修一下廁所,另外再做一個可以上廁所的椅子。

趙瑾解完,用竹紙擦過,試着往上提了提褲子,累得滿頭大汗,受傷的右腿也疼了,才堪堪将左邊提到一半。

狠狠一捶完好的左腿,趙瑾心裏升起了滿滿的挫敗感。

蘇袂聽到動靜,轉身過來,将人抱起,褲子往上一提,拍了拍他的背,拿起凳子,埋好小坑,笑道:“你把阿姨當成護工,心裏會不會好受點。”

趙瑾試着想了想,心裏果然自在了些。

将人放在床上,蘇袂打水給他擦了手臉,洗了屁股,轉身潑了水。

刷好盆,洗過手,沖了碗麥乳精給他:“喝水!”

“謝謝阿姨。”這會兒,趙瑾自然多了。

“嗯,喝完水,把碗放在床頭的皮箱上。”

說罷,蘇袂俯身把床下挂的竹筒取出,去廁所裏倒了尿液,用水沖去味道,又重新挂上,洗了洗手,開始整理帶回來的東西。

怕趙瑾餓了,蘇袂先取了幾樣零食給他送去。

大骨、豬蹄炖煮需要時間,蘇袂就不準備今天弄它們了,支開一個竹架在廚房一角,羊肉切下四兩,其他的随大骨、豬蹄抹上海鹽,用麻繩系上挂在竹架上晾着。

棉布收進藤箱,竹紙放在藤箱上,茶油、菜籽油和醬放在竈臺上,菜幹、鹹魚和雞蛋放進廚房一角的小竹筐裏,幹果和菜種收起來。

林念營的書本,蘇袂沒動,準備讓他回來自己收拾。

母雞暫時吃不着,蘇袂解開它腳上的麻繩,拿竹筐罩在木柴的旁邊,随之往裏撒了把碎米。

“小瑾,晚上咱們吃羊肉面好不好?”

趙瑾早上吃的魚湯面,中午跟老太太吃的是糙米飯,芥菜炒雞蛋,野菌湯,味道都十分鮮美,遂對接下來的夥食也充滿了期待:“好!”

蘇袂和了面,拿濕布蓋上醒着,去門外挖了把小根蒜,幾顆野蔥,兩把蒲公英,摘洗幹淨,蔥蒜切段,放在一邊備用,羊肉洗淨切片。

劃亮洋火點燃軟草,繼上柴,等鍋燒熱,倒進茶油,放了勺醬。

等醬在油裏化開,放進蔥蒜爆香,丢入羊肉,撒上鹽。

羊肉稍一變色,就被蘇袂盛了出來。

鍋裏添上水,給竈裏又放了根柴,蘇袂洗洗手,案板上撒上面,取出盆裏醒好的面團,三兩下揉好,擀起。

水開下面,快出鍋時,倒入炒好的羊肉,撒入蒲公英,點上兩滴香油。

小黑蛋、林念營回來,面剛被盛進一個個碗裏。

蘇袂一邊招呼兩人洗手,一邊問道:“你們張大娘家做飯了嗎?”

“還沒,”林念營道,“王奶奶和張大娘正在給小豬崽壘豬圈,割豬草。”

蘇袂愣了一下,把面端給三個孩子,自己飛快吃了一碗。

碗筷往廚房的洗菜盆裏一放,給三個孩子又添了點面,取了個小竹盆,将鍋裏剩下的面盛出,添上水泡上,跟三人交待了一聲,端着去了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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