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啓程

可到最後,知若還是醒了。

她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裏,周圍彌漫着醫院裏才有的味道,知若想動一下，卻發現自己的雙手和腳被人綁住了。

知若猛地睜大眼睛，剛想出聲，旁邊就傳來了一個很疲憊的男聲：“乖,不要鬧了。”

……是顧令成的聲音。

她轉過頭,看着他坐在病床旁邊，滿臉都是疲倦，但看着她的眼底還是蔓延着無奈和包容，發現知若皺了皺眉，他的神色變了一下：“你要是不想見我，我就先出去。”

知若把頭轉了回去，這就是默認了，現在她的确不想見他。

于是身側的男人很是緩慢的站起了身，用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再次被知若扭頭拒絕之後，才無奈的走了出去。

房間裏頓時只剩下她一個人。知若試圖回憶起她那晚自殺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可是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身體又不能動，想必外面一直都有人監視，她知道現在試圖自殺也是徒勞，便再一次昏沉的睡去了。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黑了，而之前那個男人又回來了。

見知若盯着自己，他輕輕問：“你想不想吃東西。”

知若張了張嘴，聲音嘶啞：“……我求你——”

“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只有放你走這一條不行。”顧令成斬釘截鐵的打斷了她即将脫口而出的話，冷峻的側臉看着窗外沉沉夜色，嘆息道，“早知道今日，你當初就不該來招惹我。”

知若有些絕望的看向天花板，閉了閉眼，心想自己總能找到自殺的機會。那一晚上過後她似乎放下的所有的執念、仇恨和不甘，她實在是太累了，只希望自己能過得輕松一點，至于報複不報複，她都不想再管了。反正顧母和自己的父親已經得到了一定的懲罰，如果再繼續下去，她知道自己沒有勇氣做出更惡劣的事。

她終究是軟弱的，終究下不了狠心。不像顧家的人，狠絕淩厲，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以不擇手段。

顧令成見知若不吭聲，便轉身摸了摸她的臉：“過段時間就好了，時間會沖淡一切的。過段時間，你就不會這麽難受了，所以從現在起，不可以再做這種事了，你聽到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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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若笑了一下：“如果真的能沖淡一切，我當初就不會為了報複顧銘軒接近你了。”

顧令成苦苦的嘆了口氣：“那現在你報複也報複了，也收拾了那些對不起你的人，接下來，總該有什麽別的事情想做吧？”

知若想說她沒有了，曾經很愛她的母親早已遠去，曾經很愛她的男人也變成她不認識的樣子，一切都回不去了，并且也不會繼續朝前走。她覺得她被卡在了一個絕望的深淵，只有死掉才是解脫。

可是男人卻捏住了她的手：“或者你報複我，報複我總可以吧？等你好了可以盡情的折磨我。”

知若看了看他：“我覺得如果我死了，就是對你最好的報複。”

顧令成顯得有些絕望，因為他知道知若說的沒有錯。他用手揉了揉眉心，真的是拿她沒有辦法了。

過了許久，他才試着開口：“你不是想要海島嗎？我買給你，我們去那裏住一段時間，好不好？”

知若無奈又好笑，眼眶卻漸漸濕潤起來：“……我不要海島……我想要顧銘軒。”

她想要那個曾經的顧銘軒，對她無微不至的呵護，無論她怎麽發脾氣都會包容自己的顧銘軒。

抓着她的手僵了一下，過了許久才緩緩放開，知若聽見顧令成用很淡很淡的聲音說：“……好。”

她迷茫的睜大眼睛，而他卻已經起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接下來便有護士進來給她換藥換吊瓶，知若心想，或許是她剛剛聽錯了，或許顧令成最後那一刻什麽都沒有說吧？像他那麽不可一世的男人，又怎麽會願意把自己的女人讓給她曾經的情人？

她搖了搖頭，失血過多讓知若極其無力，她再度陷入了睡眠。

等自己再次醒來的時候，知若感覺到有一只手正在輕輕撫摸她的側臉，那種感覺和氣息都讓她覺得如此熟悉，知若不由猛地睜開了眼睛。

面前的男人果然是顧銘軒。

只是他的另一只手現在打着繃帶，臉上也貼着紗布，額角上還青着一大塊，但望着自己的眼神卻非常溫柔。

知若眨了眨眼，視線頓時就模糊了，無數的酸澀從胸腔湧了出來，她想要說話，顧銘軒卻蓋住了她的嘴唇。

“若若不着急，先好好休息。”他用很輕柔的聲音說着，用手擦掉她流出來的眼淚，湊上來蹭了蹭她的額頭，“以後不準幹這種傻事了，知不知道？你出了什麽事，我該怎麽辦呢？”

知若還是忍不住要說話：“……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說這個詞。若若，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地方。“顧銘軒顯得很冷靜很溫柔，”是我不好，過往的事，都是我的錯。所以你做了什麽都不需要跟我道歉。”

他仿佛回到了十七八歲的年紀，用無限的溫柔包容着自己的一切，知若閉上了眼，只希望自己真的能回到過去，可是再度睜開眼的時候，自己卻還是那個傷痕累累的自己，而顧銘軒的眉宇間也帶了一絲以前沒有的陰郁。

于是她知道一切還是回不去的。

“若若，你還沒有答應我。”顧銘軒用完好的那只手摸着她的臉，“答應我以後都不能再做這種傻事了，你快點答應我。”

知若不吭聲，他就不斷的重複，不斷地問，最後知若只能點了點頭：“……我答應。”

“還有，以後無論你願不願意……願不願意再見到我，你都要好好地活下去，你才二十幾歲，人生還有那麽長，一定要好好珍惜，好不好？”

他的語氣聽起來簡直就像在告別，知若猛地緊張起來：“你要做什麽？”是不是顧令成讓他做了什麽交換？不然顧銘軒怎麽能過來看他？！

見到知若這麽緊張的樣子，顧銘軒頓時就笑了，是那種很開心的笑容：“傻姑娘，我不會做什麽的，只是想讓你答應我而已。我希望以後你能找到繼續活下去的動力，即使你不願意再在你的生命中看到我。”

知若也是明白的，起碼目前來說，她沒辦法接受顧銘軒繼續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中，可心底對從前的那股眷戀卻又揮之不去。

她不由難過的皺起眉頭，喃喃道：“你說，要是我們現在能回到十八歲那時候多好，在一切都還沒發生的時候，你帶着我逃走，從此以後再不回來，一切或許就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了。”

顧銘軒很想說，只要知若願意，他會在接下來的後半生不斷地努力，努力讓他們的生活回到從前那無憂無慮的樣子裏去，可是他不敢。現在的他，連進一步的勇氣都沒有，就怕知若會離自己越來越遠。

“你是怎麽進來的？”半晌，知若又問。

顧銘軒明白她在擔心什麽，便笑了笑：“放心，他沒有為難我。以後，他也不會再為難你。”

知若猛地睜大眼睛，似乎不太相信他說了什麽，顧令成願意放自己走？真的嗎？

“我知道這裏給你留下了太多不好的回憶，所以……若若，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送你離開這裏，你想去哪裏都可以，永遠都不回來了也可以，我……還有其他人，都不會再來打擾你，只要你能開開心心的活着。”

這是他之前與顧令成和其他人交涉之後得出的約定，所有人都看得出，知若再這樣下去只會瘋掉。

讓顧銘軒唯一不太能相信的是，顧令成那個一向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男人，竟然會同意放手。連他現在都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的父親是不是真的對知若有了感情。

“……我去哪裏都可以？”知若的眼底終于重新燃起了一絲光亮。

“嗯。”顧銘軒點了點頭，心底卻隐隐作痛，看來她還是怕了，一點都不打算留在自己身邊。

知若咬了咬唇，只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或許她能重新開始新的人生，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只是……

她又頓了頓，才說：“我父親……還有……你……你母親……”

顧銘軒苦笑道：“我很抱歉，直到如今我才發現她不是個合格的母親，我更抱歉她曾經對你和你的家庭做了如此多的傷害，若若，真的對不起。”

可是他卻沒有向知若求情。

知若心底那股郁結慢慢散開了，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什麽，她搖了搖頭：“沒什麽，算了，現在說這些都沒有什麽意思了。我會讓那些人放了他們的。”

“若若，我并不是——”

“不是，你不要解釋，我明白。”知若淡淡的說，“我只是不想變成那種真正的壞人，我做不到。”

顧銘軒點了點頭，知若吸了口氣，問：“我想去國外，可以嗎？”

“當然可以。”顧銘軒隐去心底苦澀，“等你恢複了，我就找人安排。”

知若走的那天，來送行的人只有方晴和張小丹。

見方晴紅着眼睛把她的行李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知若不由溫柔的抱住了她：“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方晴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捧着知若的臉說：“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啊，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其實我可以陪你去——”

知若笑着打斷她：“你不是才找到新的男朋友，為了我把人家抛棄了多不好。”

方晴又哭又笑，摟着她說：“若若，你一定不能不回來啊，雖然我知道你不喜歡這裏……可是我和小丹都還在等着你，等有一天，你不再覺得那麽累的時候，一定要回來看看我們。”

小丹也在旁邊抽泣着點頭：“是啊，還等着你去新開的美甲店參觀呢。”

知若用力點頭：“我答應你們，我一定回來。”

雖然不知道那已經是多少年之後的事了。

三個人又說了好久的悄悄話，知若這才轉身走入了安檢口。

最後那一刻，她停住了腳步，想要轉身看看那人到底有沒有來，卻還是忍住了。

·

五年後。

知若帶着輕便的行李從漫長的出口走出來，才剛剛邁入機場大廳，迎面就看見旁邊的巨大熒幕上映着言舒的臉。他比幾年前少了很多稚嫩，多了許多成熟和冷酷感，正擺着姿勢給一款剃須刀做廣告。

看來已經是個大明星了呀。

知若微笑了一下，低頭繼續朝前走，才沒走出幾步，面前卻忽然出現了個人影，将她的去路擋住了。

知若擡起頭，有些驚訝的看向來人：“……淩越？”

只見面前的男人懷裏摟着一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對知若微笑道：“瞧你這表情，是不歡迎我來迎接你？”

“……呃，不是，可是你是怎麽知道……”

淩越笑着搖頭：“你真當顧家那個家夥能放得下心把你放養了？”

知若在心底嘆了口氣，就知道是這樣：“……謝謝你來接我。”

“哎，別誤會，我可不是專程來的。”淩越立刻擺擺手，“今天碰巧要送個客戶回國，順便就過來看你一眼，啊對了，都忘了跟你介紹，這是我未婚妻王筱。”

知若趕忙對那位姑娘笑了笑：“你好，我是林知若。”

王筱很是大方的露出燦爛笑容：“你好！淩越，以前怎麽都沒聽你跟我提過這位林小姐啊，她長得好漂亮啊！”

淩越親昵的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怎麽，你想讓我天天提到別的女人嗎？”

兩個人打情罵俏的樣子讓知若看的有些羨慕，便笑着祝福：“那……我祝你們早日完婚，幸福快樂。”語氣很真誠，看得出五年過後她已是真的放下了過去。

淩越點點頭：“行了，那我們也就先走了，你保重。”

知若看着他們轉身離開，便也快步朝門口走去，因此她沒注意到自己轉身後沒多久，淩越就松開了那個姑娘的手。

那個叫王筱的姑娘回過頭，很羨慕的看了一眼林知若的背影，沒見到她之前自己還在懷疑，究竟是什麽樣的女人能讓淩越專門找了她來演戲……現下她是明白了。

“別回頭看。”一旁的淩越用沒什麽語調的聲音指揮道，順勢遞給她一張支票，“今天麻煩你了。”

王筱搖搖頭：“不麻煩不麻煩……淩總，那我先回公司了。”

“嗯。”淩越在拐角處站定，看着那個他熟悉的背影一步步離自己遠去，可是他卻沒有叫住她的勇氣。

他嘆了口氣，正要轉身，眼角餘光卻掃見旁邊的咖啡廳裏坐着顧令成，許久不見，他卻似乎仍舊像往日那般意氣風發。

吃驚過後，淩越走上前去：“……你不過去？”

“何必。”顧令成臉上沒什麽表情，“世界上又不是只剩她一個女人了。”

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麽還要來？淩越在心底苦笑。

同一時刻，知若走到門口，正想招呼一輛出租車過來，面前就緩緩駛來一輛黑色法拉利，這車她有點眼熟，因此頓時便站住了。

可是過了許久，坐在車裏那人似乎都沒有下車的打算，知若想了想，便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了，沒走出幾步就聽見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若若！”

她站定，緩緩回過頭，看着顧銘軒帶着明顯還沒整理好的慌亂表情朝自己跑過來：“若若……等等，別走。”

知若便站在那裏看着他，兩個人沉默了許久，顧銘軒才問：“若若，你這次回來，還走不走了？”

知若搖搖頭：“我還不知道。”

“沒關系，沒關系，我先找個地方讓你休息吧，坐飛機一定很累。”顧銘軒很期盼的看着知若。

知若思索了一番，才點點頭：“……好。”

兩個人坐進車子裏，顧銘軒很小心很溫柔的替她系好安全帶，知若看着車子一路向前駛去，只覺得一切似乎又有了新的可能。

新的開始。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文章正式完結，如果喜歡扣子的話，就麻煩大家點進下面的專欄收藏一下扣子的專欄吧！謝謝大家一路以來的陪伴，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