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被棄

她手有些顫抖。

地上斷劍映了正午的日頭,晃出刺入人心的光亮,她臉頰的汗水順了脖頸,浸濕黃衣布料,加深鵝黃色彩。

她自認為還算冷靜,眼神卻早已慌了,斷劍的刺人光亮幾乎晃花了她的眼,她卻忘記用手去遮,只緊緊尋着那挺拔白色身影,那身影如今背對她,讓她不知他神情是否有半分不舍,只得硬了頭輕輕喚:“師父。”

他聲音漠然:“不要再叫我師父。”

她咬咬下唇,依舊堅持道:“請師父再給我些時日,一定練有小成。”

他終于轉過身來,卻只是皺皺眉道:“你練不成的,半年連一絲內力都沒有出現,你還練什麽?”

她這回看清了,他神情絲毫都無不舍,卻因她的死纏多了些不耐:“去個無人之地,也別再叫我師父。半年之約已過,你既然沒有小成,那我們以後就是陌路之人。”

她渾身一震,想出聲再辯些什麽,樹林中的嘩嘩刮起一陣風,她就突然被掀起的沙塵迷住眼,剛抽出嫩綠的嫩芽,尖利着邊角順了風在她臉上劃出淺淺一道血痕。她輕輕咝一聲,不管不顧的,忍住眼中酸痛,睜開眼。

然而只能看着那着一身白衣的人漸漸在她視線遠去,最後沒了蹤影。

當只剩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終是慢慢趴下來,林中的泥土有一股清香味道,她閉上眼睛,半響控制不住的,綻開一個苦笑。

的确,半年之約已過,她沒有踐行約定,師父自然不需帶她這個累贅。他是那樣灑脫的一代大俠,如同所有武俠小說描寫的一般,自然不會因她這個與他毫不相幹的女子有所停留。她知,半年已是極限。

半年前,莫名其妙的一場穿越,她只是高考結束後玩瘋了,于是就直接趴在電腦前睡着。可沒想到醒來時,卻是莫名其妙的懸空感。

當她向下看去時,看見的不是家中近在咫尺的木板地,下面遠遠的可以看見一大片樹木,有多高她根本不敢想象,她現在更不敢想象的是,她正在急速下降着。

“啊——”

這就是她那時的第一反應。

之後她根本就是沒有知覺了,仿佛是很長的時間,她似乎被樹葉打出不少口子,下意識的擋住臉,而幾乎就要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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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之後,竟是一個穩穩懷抱

那雙濃墨一般的黑眸翻滾着驚異神色。

沒死是麽。

她想到這之後,便再無知覺了。

清醒似乎是很久以後的事,但後來才知只是一瞬,她睜開眼睛,看見周圍樹木濃密

剛才那一雙黑眸的主人此時正坐在一旁石頭上,盯得她發麻,她從未見過這樣濃黑的眸子。

那是個長得很好看這男人,只是模樣顯得有些疏遠冷漠,但濃烈的眉,墨意的眼,薄淡的唇,似就是為了他這冰封般的樣子準備的。

她的聲音還有些發啞,見他一身複古白袍,又見四周沒有一個人影,她忽然想起來剛才驚悚的墜落,半響,突然驚異的連眼睛都睜得圓極,抖着手,直指那個人:“你……你是誰?”

那人開口:“沐瑾。”

這麽古香古色的,她頹然垂手,一會又像是想起什麽,亮了眼希翼問:“中華人民共和國?”

沐瑾皺皺眉:“什麽?”

完了。

她竟然,穿越了。

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你沒有武功。”那男人突然張口。

她轉頭看他,突然反應過來:“武……武功?!”

武功!

有武功的地方,不久是……(加)

江湖!這是江湖!不是什麽王爺皇帝王妃皇後的宮廷。也是,來時沒聽到有什麽小姐小姐亂叫的。她低頭,看見自己慣穿的牛仔褲。一瞬間更加慌亂。她到底穿越到什麽地方來了?

“你是誰?”沐瑾又開口。

她還是有些楞乎乎的,老實道:“露子雲。”

沐瑾皺眉:“虞山陸家人?”

子雲張大嘴:“啊?”

他皺眉看她。

她還未從慌亂中緩過勁來,她根本不知眼前這個男人的底細,更不知怎樣說才對她有利,見他時常皺眉,似是不耐煩因為她有半分停留,她當然要留住這個世界裏唯一見到的人,所以慌忙回答:“我是個孤女。”

沐瑾沒有因這句話有半分動作,只是問:“你為何會從樹上掉下來?”

恩……子雲為難揉揉鼻。總不能說是因為時空錯亂吧?他肯定會把她當成瘋子。

想了半響,怕他再不耐,索性低頭亂編:“你不知道麽,這裏有個崖,我從那裏掉下來的。”

沐瑾道:“最近的崖離這裏有一個元城那麽遠。”

那是很遠的意思麽?

子雲其實沒有完全聽懂,只得适當性的打着哈哈:“是啊,我從那個崖上飄過來的,你看,這下面的風看起來不大,想不到到了一定的高度還是很大啊。”

沐瑾:“……”

這林中是起了微微弱弱的風,她看見樹上黃葉爛漫,是到了秋日的樣子,所謂秋風瑟瑟,這瑟瑟秋風使她打了一個顫栗,也或許只是太過緊張。沐瑾見她衣着奇異,一臉慌亂明明已完全表露卻還盡力掩飾的樣子。算是信了她的話,只是皺眉問:“你是孤女?”

她理所當然點頭,這裏就她一個人,她豈不就是孤女,而且這麽說不是會吊起人們的同情心麽,孤苦無依,又是個女孩子,她現在這裏只認識他一個,當然要好好抱抱大腿,她心裏自己想光是想的都痛苦,答得越發自然:“恩。”

他道:“你如果騙我,你會後悔的。”

這句話根本沒有騙你,後悔什麽。

她見他還是有些不信,硬了心說出最狠的話:“你現在殺了我,都沒人會問起的。”

他身子站起時頓了下。

她看見他的停頓,從小說中的經驗得知他似是那種面冷心軟的人,其中寫這種人往往求他什麽最有可能答應。她稍稍有些放心:“我沒處可去的,不知可随你同行?要不然我一個女孩子,屍橫荒野都沒人知道的,我從深山中出來,尚不了解世事,只求你帶我一段時間,我發誓,絕不麻煩你的。”

沐瑾沒有回答,卻也沒有走。

子雲一見有戲,沒有再說什麽,他既是心軟的人,那麽給他足夠的思考時間,就一定會答應的。這其實也是一種心理戰術,子雲曾淺淺研究過看過那麽多小言,自己明白。時間越久,答應的可能越長。

陽光灑下來,不緊不慢的從黃葉縫隙中透出青煙一般淺淡的光,她聽見鳥的尖利叫聲,聲音有股道不明的凄涼滋味,她不自覺抱緊雙臂,突地有些後怕如果只是自己一個人,如今的處境。

半響,沐瑾張口,聲音依舊清冷,但說出的內容卻讓子雲綻開最燦爛笑容:“做我徒兒,半年。”

完全是賺翻了嘛。子雲沒有在多說什麽,只是脆生生叫道:“師父。”

沐瑾點點頭,算是應了。

後來和師父漸漸熟悉了,就厚了臉苦苦求他永遠收留她,于是就有了這半年之約。兩人定下了,子雲可以永遠留下,但是如果半年之內她絲毫未展現出半點練武天賦,還不會使出一招一式,便是師徒緣盡之日。

而如今,便是所謂緣盡之日了。

子雲右臉貼上泥土,軟軟的感覺讓她禁不住就這樣睡下去,做一場春秋大夢,醒來後是師父冷着臉的樣子。她卻只是擡眼側望天空,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她死死咬住唇。她只是想起師父對她的那些好,還有為了讓功夫進步,一月一次的珍貴藥丸。

她似乎又看見了藥丸之上的瑩瑩藍光,師父的諄諄教導,明明大不了她幾歲,卻常常細心照顧。

她死死咬住唇,還是把眼前的模糊逼了回去。

她要把功夫練好,即使師父可能永遠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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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那片樹林最近的城鎮便是永安鎮,這地方沐瑾帶子雲來過幾次,她還不算太陌生。可如今她沒了銀子,再熟也不行。

這是她站在鬧市中心,第一句想說的話。

子雲生在現代,沒有任何對于這種生活方式的自養方法,以前都是師父養着,而當初穿越之前想的無聊辦法,她現在只覺太像白日夢了。

她不知不覺漸漸被人群擠退到角落,沒有感到人們毫不掩飾的嫌惡眼神,她只是腦中苦惱,這個年代連番茄都沒有,如何做西餐?大戶人家的丫鬟不知有多少人搶着幹,她被硬木門拍了兩會後,再也沒有去。

子雲早上為了練功沒有吃飯,現在驕陽似火,當值正午,餓了幾個小時的肚子開始發叫。子雲皺皺眉,後背不自覺貼上牆壁,她蹲下去。手死死按住發叫的地方,仿佛這樣便不會叫似的。

可這時,有清脆響聲響在她腳邊。

她擡頭,看見一個銅板起落間慢慢滾到她腳邊。

她有一瞬間錯愕。好一會才知望一眼人群,可并沒有人停留去撿這個銅板

她這個樣子,很像乞丐麽?她有些僵硬的摸摸頭發,是有些亂,還有與師父比試時挂上的樹葉,她慢慢摘下來,又馬上翻翻衣袖,不放心般聞了聞。只是髒了而已,并沒有臭味。

她擡頭,半響才敢大聲喊一聲:“誰的錢掉了?”

她把銅板舉起來,手有些微微顫抖。

人群中有人擡頭,複又厭惡的罵出:“一個乞丐裝什麽裝。有人給你,就感恩戴德的收着吧。”

子雲僵住。

手不自覺垂到兩側,又不自覺握緊,滾在嗓中的話滾了幾滾,又狠狠咽下去。人群中沒有注意她的。又仿佛告訴她,她現在有多麽适合當一個乞丐,又或者,本來就落魄到乞丐了。

她蹲坐下去,突地又想起什麽,嘴邊綻開笑意,她本就是低着頭的,于是很自然的撿起地上銅板,雖然這天驕陽似火,地面卻有涼意直達身體裏,子雲被這涼氣刺得縮了身子,心裏突得很難受。

師傅真是該離開她,她果然就像一個廢物,真是沒用。

尤其是她看到銅板的時候。

這天她在那裏一直坐到繁星降臨,鬧市中只剩她一個,她這天得了九個銅板,肚子沒有填進半點東西,卻再沒有叫過。她沒有錢住客棧,只得找了些鬧市中的爛菜葉,薄薄鋪在地上,卻只夠她放個腦袋。

她枕在上面,有些冷,她緊緊抱了雙肩,合上眼睛,慢慢呼吸均勻。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各位看官都來捧個場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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