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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當、當。

江寶珠耳朵裏聽到老式座鐘悠悠響了十一下。

這是半夜十一點了?

她最近的睡眠是越來越不好了,八點多睡下的,不到三個小時就醒了,這頭也疼得厲害。

不過她也已經習慣了,她“瘋了”二十幾年,什麽亂七八糟的藥都吃過,偶爾有時候是清醒的,這頭疼也沒斷過。

只是今天不僅頭疼,這身上也冷得厲害。

都已經初夏了,怎麽會這麽冷?

她瑟縮了一會兒,越縮越冷,終于把她給凍醒了。

兩根大紅的蠟燭是屋裏唯一的光源,被擺在靠窗的小方桌上,明明滅滅,讓不時吹進屋裏的西北風無處遁形。

借着這點光,江寶珠看到了四周的環境,大紅的喜字被面,漆面的雙人床,對面靠牆是一個被絮櫥,順着頭這一側是一張寫字臺,和一個三聯櫥。

黑乎乎的半土半水泥地,地上擺着手工做的老布拖鞋。

這不是她剛結婚的時候住的徐家老房子嗎?

江寶珠昏昏沉沉的腦袋這時候終于開始慢慢恢複清醒,她的耳朵裏也聽到了身側震天的呼嚕聲。

一回頭,與他并肩而睡的不就是她的丈夫徐二弟?

可是,徐二弟早死了十幾年了!

一個激靈,江寶珠這一下是真的徹底清醒了,她猛地坐了起來,環顧四周,還是記憶裏那個房間。

床上帶着一身酒味睡得死死的,就是徐二弟。

她怎麽回來了?

是做夢了?

那瘋的幾十年是夢裏?還是眼下的情況是瘋了之後的幻覺?

啪。

江寶珠對着自己就是狠狠地一巴掌,那聲音在半夜裏顯得格外地清脆。

徐二弟在睡夢中哼了兩聲,翻了個身,臉朝着她這邊。

那是年輕時候的徐二弟的模樣。

江寶珠想到了自己,她飛快從床上起來,走到了三聯櫥的面前,比人高的鏡子裏印出一個年輕的姑娘。

看着才十七八歲的模樣,個子高挑白淨,過肩的長發打了個辮子束在腦後,此時看着有些淩亂。

這真是她!

年輕的,還沒有發瘋,才剛嫁給徐二弟的她!

江寶珠心頭狂跳,頭腦這會兒再清醒不過,她要走!她要離開徐家!

徐家一家全不是人,徐二弟明明身體有病,不能人道,卻騙她結婚,直到他死十幾年的時間裏,兩人都沒有發生過關系。

徐二弟他媽張巧春明知道是怎麽回事,卻在背後說她壞話,罵她不下蛋的母雞,倒了黴才娶到她。

後來更是想出來讓她大兒子來給她“借種”,都是徐家的種,都是她的孫子。

江寶珠是生生被他們一家人折磨瘋的,綁在家裏不給出門,說她病了給她吃各種治療精神病的藥,挨餓挨打更不用多說。

最後誰都不相信她是個正常人,她娘家人還覺得虧欠了徐家。

這樣的人家,她絕對不能待下去!

江寶珠一點沒有猶豫,飛快穿了鞋,又把搭在床尾的棉衣往身上一套,東西一樣沒拿,直往外沖。

徐家新房的門上了漆,看着有幾分光鮮氣,實則就是木條加木板子釘成的。

江寶珠伸手一拉門,嘩地一聲,門沒拉開。

屋裏有門栓,江寶珠背着光,在搖曳的燭火裏也沒看清,她伸手摸着拉了兩下,門栓是開的,再一拉門,顯出一條縫來,這才發現門被人從外面鎖了。

徐家人竟然鎖門!

江寶珠原先可不知道還有這一出,她心裏發涼,看來徐家人心裏是什麽都清楚,根本把什麽事都預料到了,更把她算計得清清楚楚。

不行,她必須得走。

不然等到明天天亮,再怎麽樣她也說不清楚了,她一定要現在就走。

這大冬天裏,江寶珠急出一身汗,她在房間裏看了一圈,新房明顯被收拾過,一件趁手的家夥什兒都沒有。

鎖都想到了,還能給她留工具嗎?

江寶珠心裏恨極了,再看那門,仿佛就看到了自己将要被囚禁的後半輩子。

無論如何,她今天是一定要出去。

江寶珠突然想到,這房門其實并不牢固,不是鄉下習慣用的實杉木板,而是不知道從哪裏弄來壓縮板,也就結婚沒多久吧,一次徐二弟喝了酒和他爸吵架,一拳就砸了一個洞。

看着好看,實際酥得跟棉花似的。

江寶珠沒再猶豫,擡起長腿,沒敢對着門板上踹,就使勁地去蹬。

門板上那零星的幾個釘子與她僵持了半分鐘,最後陣亡了。

噗。

門板與門框脫出了一條縫,發出一聲不輕不重地聲響。

床上的徐二弟立即哼了一聲,呼嚕聲也停了。

江寶珠捏緊了拳頭,屏住了呼吸,就想着和他拼了。

等了大概半分鐘,徐二弟的呼嚕聲又響了起來,酒多了,估計天塌了也醒不過來。

外間也安安靜靜的,西屋徐二弟他爸媽的房間聽着也沒聲響。

許是為了操辦婚事都累了。

江寶珠的心髒砰砰直跳,她在門邊蹲了下來,伸手一摸,那門果然裂了。

她也顧不得別的,手腳并用,又扒又扯,終于弄出一個洞,她手腳并用地爬了出去,頭發擠亂了也顧不上。

房間外就是竈間,才辦完酒席,還彌漫着食物的香氣。

竈間有門連着後院。

江寶珠喘了幾口氣,抖着手站直了身體,她過去拉開了後門的門栓,外邊寒風瑟瑟,西北風刮得骨頭疼。

被這麽一凍,江寶珠終于冷靜了一些。

她跨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心中無數念頭閃過,此時的她雖然緊張,但頭腦前所未有的清楚,她果斷又經過那洞鑽回了房間 。

徐二弟睡得死死的,江寶珠輕手輕腳地走到角落,将放在被絮櫥上面的陪嫁樟木箱打開。

這一家子值錢的東西,也沒個地方擱,都放在箱子裏了。

箱子底用舊的年歷畫包着耳環和戒指兩樣金器,這是江寶珠她媽給的嫁妝頭面,另外還有一百多塊錢的新娘子“叫應”紅包和婚禮人情紅包。

江寶珠連着那本幾個小時前她才記好的帳本一起往口袋裏一塞,轉身就要走。

“大半夜的不睡覺,你幹什麽呢?”

徐二弟的聲音模模糊糊突然從身後傳來,把江寶珠吓得整個人都抖了一下。

“嗯……嗯,就睡了。”

她強作鎮定地回了一句。

徐二弟又“唔”了兩聲,翻了個身不說話了。

過了半分鐘,那呼嚕聲又響了起來。

江寶珠伸手按了一下胸口,長長出了一口氣,往前邁了一步,這才發現自己的腿都有些僵了。

這一回她沒再停留,從房門的洞裏鑽了出去,一路從後門離開,抄着小路,一路往家裏跑。

這還是冬夜,半彎彎月挂在天上,月色并不明朗。

風很大,凜冽刺骨,四處都是枯條枝丫發出的沙沙摩挲聲,不知道哪個角落裏偶爾還有夜鳥幽幽的叫喚。

咕咕,咕。

咕咕,咕。

聲調拉得又長又陰森。

江寶珠走過夜路,不過就是隔着兩三家人家的串門,或者十幾個人一起結伴看電影的來回。半夜十二點的夜路,她是第一次。

走了沒多久她就後悔了,不該走小路的。

平時白天不覺得,此時路旁的樹影都成了鬼影,更別提遠遠看着就漆黑一片的連綿竹林子。

江寶珠深一腳淺一腳踩在田間的土埂路上,一直走到手腳冰冷,整個人直打哆嗦。

悉悉索索的聲音冷不防從前面傳來,她背上都涼了,腳下稍猶豫,突然一道黑影嗖地一聲從她面前蹿過。

“啊!”

江寶珠吓得叫了一聲,在曠野上傳出老遠。

那黑影倒是淡定,聽到聲音還回頭來看她。江寶珠努力定神看過去,長條形拖着根尾巴,終于認出大概是只黃鼠狼的模樣。

她松了一口氣,這才繼續往前。

小路是不敢再走了,她挑着道轉回了大路。村裏的大路旁都是排水溝,這會兒放幹了水,剩下一些爛泥。她踩着土埂跨過去的時候,那泥巴不知怎麽就松了,根本沒反應過來,頓時一腳踩了個空,整個人都摔進了溝裏。

身上的棉衣褲不厚實,頓時感覺到了濕意。

怎麽就這麽倒黴!

等到江寶珠艱難地從溝裏爬出來,繃了一路的情緒突然有點奔潰,她坐在土埂上突然就悲從中來。

這一輩子毀在徐家手裏,她到底是做錯了什麽?嫁個不喜歡的男人也就算了,她既然嫁了就有想要好好過日子,但是徐家擺明了就是騙婚,就是要毀了一個女人的一輩子。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瘋了那麽多年突然回來了,但回來為什麽不回在一切開始之前,偏是她嫁給了徐二弟的新娘夜!

江寶珠轉而又恨了起來,她既然回來了,就一定不會再重蹈覆轍。

就算是注定的命,她也不認命。

抹了一下沒有眼淚的眼睛,江寶珠一咬牙,撐着自己再次站了起來,她現在可沒有時間在這裏哭,這才剛開始,回家之後,還不知道要多天翻地覆呢。

上了大路,終于好走多了。

半泥石的路面被江寶珠踩出急促的聲響,她咬着牙半走半跑着。

徐家和江家屬同村不同社,都是依着河建房,兩個自然村落有十幾公裏的距離,中間還隔了幾個別的社。

大概走了一大半,突然從老遠外傳來幾個男人說話的聲音,在這安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清晰。

“……兄弟,今晚大佬的手氣順吧,這贏的錢都夠出去上館子吃一頓了!”

“吃,吃一頓!”

“大佬明天就請客!”

“哈哈哈,啦啦……嘔!”

“怎麽吐了,這馬上要到家了倒是忍忍……兄弟你不行啊,晚上才半斤燒酒吧?這麽回去,老婆都抱不動了吧?”

“誰抱不動,誰抱不動了,喝了酒才來勁,別說一個家婆,來三個姑娘都行……嘔……”

“哈哈哈,你這牛逼吹到繃掉了!”

這大晚上的,也不知道誰家吃年酒還是紮堆打牌到半夜的男人們回家了。

江寶珠聽着聲音像是有四五個人,腳下不由就停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1:新娘“叫應”紅包:新娘子的改口紅包

注2:大佬:方言,大哥的意思,不一定有血緣關系,同輩份年長即可被稱為大佬

ps:留個爪印讓我看到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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