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晚飯燒得差不多,王友妹和江有田仿佛是掐着時間進來,一個開始拌豬食喂豬,一個開始炒菜。

江有田一向是悶不吭聲,默默幹活。

嘴巴閑不住的王友妹也是一如既往,一點也憋不住,進竈間的時候還冷着一張臉,江寶珠以為她媽能憋一晚上不和她說話,只是鍋才洗幹淨,她就忍不住了。

“你說說你扯出多大事情,今天去徐二弟家,你爸和你幾個叔叔伯伯,還有你舅舅,都受了一肚子氣,東西也沒拿回來,白搭了一天時間,你要和人好好過日子,這些事情都省下了。”

說話間,又把一切歸咎到江寶珠的頭上。

江寶珠也想忍下這些話不與她媽争執,但是想到這是她媽,別人都能說她不對,但她媽怎麽也要站在她一邊才是,她這口氣就咽不下去。

“這事情是我扯出來的嗎?你怎麽不怪徐二弟,就知道怪我?他要是好端端一個男人,我能這樣嗎?他賣相不好,不會說話,這些你們讓我忍,說男人都這樣,我聽了,但是現在他身體有病,你也要我忍?我怎麽和他好好過日子,還是你們就是想我去了徐家,把徐小妹換過來,好讓我三哥有個媳婦過日子,我是不是死在徐家都沒有關系?”

王友妹正有火沒處發,這一點更着了。

“死死死,誰讓你去死了?讓你嫁人是讓你去死嗎?張嘴就說徐二弟有病,你是赤腳醫生還懂這個?我看你就是看不上人家,就編着謊話想要逃婚。”

她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

鍋裏炒着青菜,她把鍋鏟使得哐哐響,鐵鍋都要被戳出個洞來,滿屋子的油煙味關着窗戶跑不出去,把人嗆得不行,王友妹早就習慣了,絲毫也沒受影響。

“對,我是看不上他,我絕對不會和他在一起的,你們死了這條心吧。”

江寶珠拿了一個紮好的稻柴也不解開打草節,直接塞進了竈裏,也不和她媽再吵,起身就出去了。

“哎哎!你不燒火去哪裏,這菜還沒好,你個死姑娘要瘋了,這稻柴這麽燒不浪費?”

煙熏火燎的竈間裏還傳來王友妹的罵罵咧咧,江寶珠全當沒聽見。

一氣走到家門前的曬谷場上,被火烤得紅通通的臉被冷風一吹,頓時整個人都冷靜了下來。

誰都指望不上,那她也只能靠自己了。

深吸了一口氣,江寶珠告訴自己,她要好好考慮一下接下來的生活。

留在娘家肯定是沒有安生日子,就算她能挨得了她媽的話,和她哥的怨恨,可萬一她三哥和徐小妹真的也沒成,那她說不定還得接受第二次換親。

她絕對不能再把自己的婚姻舍出去,就算這次遇上一個身體健康的,但是又和徐二弟有什麽區別?

退一萬步說,最後他三哥的婚事解決了,她沒有被換親,到時候新嫂嫂進門,再生了孩子,這家裏哪裏還有她的容身之處?

結果還是得着急忙慌嫁出去,找個人湊活過日子。

擡頭看了一眼面前的田地,冬天全種着麥苗,等到麥子熟了,再種兩季水稻,中間夾着一茬西瓜,一年四季輪換,每天都埋在田裏有幹不完的農活。

種、割、挑,還要打稻、揚谷,收拾幹淨了開船出去上交公糧。

她一個女人,這田都是家裏的,別說輪不到她來種,就算給了她,她一個人也幹不過來。

她還是得走出村子才行。

江寶珠在心裏做了決定,這想法要是說出來,估計又得被她媽罵白日做夢,膽子大得包了天。

江有田在屋裏喊吃飯,隔壁家也陸陸續續傳來喊聲,玩瘋的熊孩子這時也都分別回了家。

似乎與平時的每一天都沒有二樣。

江寶珠收拾了心情準備進屋,旁邊的弄堂裏人影一閃,好像是家裏的三個小的。

小孩子也不怕冷,一天到晚在屋後、弄堂裏打轉,玩着各種玩不厭的抓人小游戲。

江寶珠走過去,準備喊他們回家吃飯,走到弄堂邊,先聽到了江弘的聲音。

“江小燕,下次二婚頭給你的雞蛋你不許吃,你拿來給我,我就帶你玩。”

“可是,我餓了……”

“餓也不許吃,小姑娘不許吃那麽多,奶奶說了小男孩才要多吃飯,不然以後長不大挑不起擔子。”

“就是,小燕你不聽我哥哥的話,以後我哥哥也不幫你,你就沒有哥哥了。”

“哦……”

江寶珠腳下一頓,然後面無表情地走到了弄堂口。

三個小孩一下子發現了她,江弘年紀大,已經知道了心虛,一見着人立即跑了,江小娟跟着他一起,只有江小燕人矮腿短跑在最後,被江寶珠一把拉住了。

“給你的雞蛋不要分給江弘吃知道嗎,你有一個,他也有一個,他不帶你玩,你就找別的小朋友玩,等你上了幼兒園,你還會有很多別的小朋友一起玩,咱們也不稀罕他。”

江小燕似懂非懂地看着她。

二嫂許來娣過來找孩子吃飯,看到江寶珠的樣子表情有些尴尬。

大概是當初被婆婆叫過去勸這個小姑子勸得最多,這會兒婚事鬧成這樣,她覺得渾身不自在,就怕小姑子恨上了她。

“小燕,回家吃飯了。”

她小聲地喊了女兒一聲,有點像是做賊似的溜邊兒走。

江寶珠原本還想和她交待一聲江小燕的事情,但是看她那樣子,估計她就是說了也沒用。

也沒等江寶珠想好要不要開口,許來娣拖着女兒已經走了。

這一頓晚飯原本以為還是會吃得不痛快,沒想到飯桌上,王友妹和江光弟竟然都沒再開口。

特別是江光弟,沒把媳婦接回來,他竟然也沒有又來責怪她。

江寶珠的那點怪異一直持續到吃完飯,天色完全黑了下來,便全都解開了。

先是江寶珠她舅舅,王友妹的兄弟上門來,接着是江有田的大哥也過來了,這兩人往那裏一坐,王友妹夫妻和江光弟絲毫不驚奇,給泡了茶坐在那裏聊天,似乎還在等什麽。

江寶珠這就全明白了。

晚飯時那點異常,全應在這裏了。

估計徐家人已經在路上了。

也就十來分鐘,果然徐二弟和他爸媽,舅舅姑夫一起進門來了。

江寶珠被她媽從房間裏扯了出來。

兩家人還有親戚一起坐了下來,徐家主要還張巧春做主,看一坐下來其他人的目光就能看得出來。

“親家母,這大過年的,原本雙喜臨門,娶兒媳婦,嫁女兒,我們都是一樣高興,現在這麽一弄,大家都有點不是滋味,但我也是知道的,大家都沒有壞心,說來說去我們二弟也有問題,他三十二歲了才娶上媳婦,太高興了,那天酒也喝得有點多,醉得有點厲害,有些事情嘛,年紀輕不懂,他賣相是不好,人矮了點,但是身體絕對沒有問題,你看小隊裏幹活,他哪樣不行?”

張巧春帶着笑臉,拉着王友妹的手,兩人看樣子親熱得不行。

其他幾個男人在那裏互相遞煙,氣氛看着挺輕松。

王友妹連連點頭:“我也說肯定是二弟太緊張了,我們小妹一個姑娘家,讀書就是把自己腦子讀傻掉了,早知道就不給她上什麽初中,盡學些有的沒的,夫妻倆關起門來的事,鬧到現在這樣,大家面上都沒有光彩,好在現在把事情說開了,解決了就好了。”

張巧春跟着點頭,兩人一口一個親家母,大阿姐,之前吵架扯頭發那點事兒壓根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

徐二弟朝北坐着,垂着頭在那裏喝茶,不管話說到他頭上,是說他不行,還是說他緊張,他都完全置身事外,像是被說的是一個與他完全無關的人。

江寶珠就搬了個板凳坐在她媽旁邊,聽着兩家人說說笑笑,她一直沒出聲,張巧春和王友妹就更高興了。

一直到快九點,在村裏冬天這個點幾乎已經是半夜了,連狗叫聲都停了。

張巧春她們終于站了起來,“好了,天色晚了,我們也該回去了,今晚就讓二弟往在這裏吧,正好也和寶珠說說話,讓兩個人培養培養感情。”

王友妹一口答應:“對對,還是親家母想得周到!”

說着拿眼睛看向江寶珠。

憋了一晚上了,江寶珠緩緩站了起來,她拉了一下棉襖的袖子,一伸手,說道:“拿來吧。”

張巧春的臉色一變,問她:“拿什麽?”

江寶珠一個字也不多給,“醫院的檢查報告。”

這幾個字似乎帶着魔力,頓時把這一屋子虛假的融洽氣氛打了個粉碎。

徐二弟那舅舅長得和張巧春還有六七分像,連說話的語氣都差得不多。

“外甥媳婦,聽娘舅一句話,你性子別這麽犟,都結婚了還是要好好過日子,做人不是你這樣的,你要覺得我外甥配不上你,那你早點說,現在都是新社會了,也不是過去包辦婚姻,現在婚也結了你再這麽鬧就沒意思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江有田一聽對方舅舅都開口了,頓時覺得臉上面子都挂不住了。

“娘舅說得對,說得對,都是姑娘不懂事……”

“什麽不懂事?”江寶珠打斷她爸的話,轉身站到了徐家人面前,“你們也知道現在不是舊社會了,徐二弟的身體檢查報告我一定要看到,你們既然說你們誠心要成這段婚姻,那去做個檢查怎麽了?我又不是要求徐家借錢拆了家買什麽大件家具充面子,這是很難的事情嗎?你舅舅輩份大,要在這裏講道理,我輩份小但也不是沒道理,現在是新社會,如果你們知道徐二弟身體有問題,你們就是騙婚,我去派出所報警,你看警察抓了徐二弟去不去吃官司?”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寶珠要奮起了……話說,劇情真的有點慢(捂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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