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質詢

“唉,殿下如此執念,老衲也勸不得,只盼殿下能如願以償吧。”老和尚的嘆息着道。

香案前的人站起身來,寒亭的心也不由的跟着提了起來。

幸好那人是往遠走了兩步,這才讓她如釋重負。

“多謝大師寬慰,還有一事,便是之前與大師商議的那件事,大師可想好了?”

老和尚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此事涉及天子,又是皇室秘辛,老衲确實不便出手。”

太子聲音此時冷冷淡淡的,與剛剛虔誠的跪在香案前的那副模樣判若兩人。

“大師,您應該知曉,孤所做的一切解釋為了我大梁,為了天下百姓,您應該也清楚,父皇的身體狀況,本也挺不了多久了,即使您不出手,也是時日無多。”

“這——”

老和尚話音吞吞吐吐,顯然是猶豫不定。

而此時香案下的寒亭,卻是用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發出一點聲音來。

她忽然想到,三年前的那一天,她也是不小心聽到了這人與下屬的謀劃,便将自己的性命葬送。

而這一次談話,卻是照比三年前的那一次,聽起來更加令人發冷。

“大師不必太過憂心,此時孤已有了十足的把握,時候也不會有人怪罪大師的。”

太子又加了一句,将老和尚推到懸崖邊,且沒有回頭的餘地。

“唉。”

那老和尚一聲嘆息,卻也只能是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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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衲聽憑太子殿下安排就是 * 。”

低沉的兩聲笑聲,應是太子順勢笑了兩聲,卻聽不出有多少愉悅之意,仿佛只是應付場面一般。

“那孤就先謝過大師了。”

老和尚卻不再答話,只是低聲喃喃的念着聽不清的心經。

太子卻好似沒聽見一般的道:“此事已有定計,那大師就請先出去吧,孤還想在這殿內潛心參拜一會兒。”

那老和尚也知道自己這做派是感化不了眼前這位地位尊貴的殿下,便也只能無奈搖搖頭,嘆了口氣離開殿中。

殿門再次發出“吱呀”的聲音,那木制的有些陳舊門被開啓,有很快合上。

頓時,空曠的殿內變得無比的安靜。

安靜的似乎只能聽見殿中人的呼吸聲。

寒亭才放下不久的心再次提了起來,且是越提越高,她隐隐有種不太妙的預感。

耳中靈敏的聽見大殿裏傳來的任何一處細微的響動,她一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口鼻,想盡量降低自己的呼吸頻率,一直手死死的拽住自己的裙擺,那柔軟的絲綢被□□的皺巴巴的。

她聽見那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随後聽了下來,衣料的窸窣聲傳來,似是有人蹲下了身子。

寒亭緊張的渾身都有些僵硬,她的唇能感受到自己捂在上面的手,冷的像冰一樣,還有些微微的戰栗。

“唰——”的一聲,眼前遮着香案的黃色布帛瞬間被掀開,光線伴着點點飄散在空氣中的灰塵落入眼中,她模糊的瞧見另一雙沉黑的熟悉的眼眸。

習慣了昏暗環境的雙眼忍不住眯起,她與面前那人恰恰對視。

面容俊秀的太子殿下看着蜷縮在香案下有些狼狽的小姑娘,嘴角牽起一個淡淡的笑容。

“呦,這還藏着一個,莫不是來偷吃佛祖的燈油麽?”

那略帶戲谑的嗓音,聽起來不帶半分的怒意,可是聽在寒亭的耳中,卻偏偏好像帶着無盡的寒意與殺機。

她腦中飛速旋轉着,想着怎麽才能在目前的局面中掙紮出一線生機來。

而謝稹瞧着眼前那張陌生的蒼白的臉,小姑娘似乎是真有些怕極了,神色驚慌嘴唇泛白,就連額上白嫩的肌膚都沁出點點的汗珠來。

他盯着那失了血色,還有顫抖的唇,眸色暗了下去,似乎湧動着說不清的情緒。

“還不出來,怎麽,是等着孤派人來将這香案擡走麽?”

又是一句略帶譏嘲的戲谑。

寒亭這才收斂住思緒,連忙從香案下爬了出來,那姿勢甚是不雅觀,只是這情況她也着實是顧不得了。

從香案下爬出來,她也沒起身,剛剛在裏面空間實在狹小,她的腿被壓的發麻,這會也就只能這樣跪坐在地上。

任她剛剛想破了頭,也沒能馬上編出一個能讓自己相信自己沒有聽到他們剛剛談話的理由,更不用說讓謝稹這般心思深沉,處事極其周密的人會相信了。

到了這一步,仿佛只能破罐破摔,聽天由命。

只要謝稹不當場将她殺了,之後她便要尋 * 思着收拾些金銀細軟,趁着沒人注意從侯府跑路了,好不容易老天爺多賞了一條命,她還不想這麽快就交代了。

謝稹見她跪坐在地上,好半天都一聲不吭,只是神色卻不停變換。

他淡淡的開口發問:“你是哪家的姑娘,為何要躲在這佛像前的香案裏?”

寒亭愣了一下,沒想到謝稹竟然沒有威逼利誘她,也沒有派人來将她立時拖出去清理幹淨,而只是語氣如常的問話,倒是有些詫異。

只是既然他問了,便是要知道她的出身,就算今日能饒得一命,以後也是要盯着她的。

且就算她此時不說,他也只需派人查查今日白雲寺裏來的官眷,對上年齡身形衣着差不多的,總能将她篩出來。

思及此,她也只能老老實實的答道:“禀太子殿下,臣女是承安候姜旻的嫡長女。”

謝稹俊秀的眉微微挑起,饒有興致的問。

“哦?你的母親可是已故的周家旁支女?”

寒亭聽他這麽問又是一愣,片刻後才反應過來他話裏的意思。

對啊,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周家女的女兒,與謝稹算是血緣上的表兄妹。

她頓時燃起了一絲希望,說不定謝稹會看在這一層親緣關系,饒過自己一次。

雖然她了解的謝稹并不是什麽會顧及這些的人,但如今他身份畢竟不同了,已坐上位高權重的太子之位,與之前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勢弱皇子截然不同。

寒亭連忙點頭回道:“正是,臣女的母親正是已故周貴妃的堂妹,說起來,臣女也應該稱太子殿下一聲表兄才是。”

為了活命,她強忍着心中那股不适,很是有些不要臉的,主動的喊上了謝稹表兄。

似乎是這一句表兄,令性子頗為疏冷的太子殿下,有些不适應,他神色微動,瞧着倒是有些強忍着的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問道:“既然是表妹,那你說說,你剛剛聽到了什麽?”

寒亭心中一凜,背後生出寒意,終于還是來了。

她盡量放軟聲音,輕聲道:“太子殿下,我是個蠢人,鄉野裏長大的,也不識幾個字,剛剛聽了半天,卻也沒明白殿下那位大師在說什麽,只是知道殿下是像佛祖許了個願。”

她說到這,微微頓了一下,才接着軟軟的道:“想來殿下應是要多行善事,已盼佛祖能讓殿下心想事成,達成所願。”

謝稹看着她低垂的發頂,嘴角牽起,眼睛微眯,眼角中都帶出笑意。

還真是,機敏善辯。

這一番話,看似柔弱示好,偏最後一句又綿裏藏針,若是自己真有心滅口,多少會因那句多行善事,達成所願而有所猶豫。

寒亭說完,半晌沒聽到回應,忍不住就像瞧瞧那人的神情。

只這一擡首,便看見那人面無表情的看着自己,只黑眸中暗藏着看不清的情緒。

“姜大姑娘說的有道理,孤也當多行善事,佛祖面前,又怎敢有惡行,你先起來吧。 * ”

寒亭心中頓時松了口氣,站起身來,卻不妨剛剛的緊張之下,腿有些軟,一個踉跄險些又倒下。

謝稹忽然伸手将她扶住,卻是正按在她的腰際。

他腦中頓時浮現出那日在京城街頭,沈星酌一身銀甲,也是這樣扶住了她,手上下意識便添了兩分力道。

兩人靠的極近,寒亭只覺的那人身上有雪松香氣傳來,冷冷的,可是細聞之下,有似有似無的一陣腥氣。

只是來不及細細分辨,她便覺腰上有些吃痛,以為是謝稹還是不放心自己,只能忍着。

謝稹瞧見寒亭蹙着的眉頭,便将手松開背到身後。

那只手上,殘留着的柔韌溫暖的觸感揮之不去。

他的聲音這會聽起來有些暗啞,越發顯得沉冷。

“姑娘還需記得,今日之事,萬不可叫他人知曉,不然後果怕是你難以承擔的。”

寒亭連忙點點頭:“殿下放心,臣女一定守口如瓶,一個字也不會透露出去的。”

謝稹卻看着她,忽然從袖中抽出一條竹青色的巾帕,遞了過去:“擦擦汗。”

寒亭被他這番動作弄的有些摸不着頭腦,只能小心的接過來輕輕擦拭自己額頭上的汗珠。

忽又聽他道:“姜姑娘,你不必害怕,我們會再見的。”

聽了這話,寒亭有些不明所以,卻也不敢掉以輕心。

只是還未等她再開口問,謝稹卻已經轉過身又走回佛像前,擺擺手示意她出去了。

等走出了佛殿,正午的陽光灑下,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仿佛驅走了一切寒冷與不安。

捏了捏手中的竹青色帕子,帕子上隐隐有淡淡的雪松冷香。

她隐隐覺得有些奇怪,在她的印象裏,謝稹是個嗅覺很敏銳的人,向來不喜身上熏香的。

想了半天,最後自嘲一笑,她本就不了解他,不然豈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寒亭在殿門口站了一會兒,放松了一直緊張的心神,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湧上心頭。

不管怎麽說,這一關算是過了。

雖然謝稹最後那句話聽得她有些發毛,但好歹是在佛祖面前,他又剛剛發了願,總不至于轉頭就要了自己的小命。

至于其他的,那就見招拆招了。

寒亭這般想着,放松過後的身體,頓時湧上了一陣酸麻,胃裏也有些空蕩蕩的灼燒感。

四下看了一下,想尋個小沙彌帶她去用齋飯。

“這位女施主,還請留步。”

身後卻忽然傳來熟悉的蒼老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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