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佛燈
謝稹将那只玉白的藥膏瓷瓶拿在手中一邊把玩, 一邊隐有深意的看了寒亭一眼。
寒亭頓時意會。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了桌前,從謝稹手中拿過那只瓷瓶, 将瓶口的蠟封解開, 裏面傳來淡淡清涼的藥香。
她先用幹淨的棉布将傷口輕輕擦拭了一番,謝稹的皮膚很白, 脖頸修長, 這傷口被簪子尖銳的尾部橫着穿刺了不知多少下, 形成了一個貫穿傷,看着猙獰可怖。
不過幸好沒有傷到重要的血脈位置,雖然也一直在流血, 但也沒什麽大礙,藥膏剛一塗上去, 很快就将傷口封住, 立時止住了血, 不愧是宮廷裏禦用的金瘡藥。
上好了藥,又用紗布将傷口簡單的包紮了一下,謝稹修長的頸項上就多了一圈白色的紗布, 卻也不顯得突兀可笑,只是配着那張蒼白俊美的臉,到還有些惹人憐惜的味道。
謝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挑眉淡淡道:“不早了, 剛剛響了更鼓,快子時了, 明日一早還要去給母後和父皇請安,還要拜見各位皇親長輩,快些歇息吧。”
寒亭有些尴尬的看着他略展雙臂, 一副等待自己過去伺候脫衣的模樣,心中暗暗咬牙生恨。
只是行動上,還是只能過去幫他将那件沾了不少血跡的喜服脫了下來,露出裏面素白的裏衣。
薄薄的素白錦緞包裹着男人有些單薄的胸膛,他看起來修長高大,寒亭卻沒想到,這人脫了衣服竟這麽瘦弱,原來平時都是靠一副天生的好骨架撐着衣服的麽?
再看到謝稹蒼白中有些倦怠的神色,寒亭心中升起一絲疑惑。
這人什麽時候身體這麽虛弱了,在她的記憶中,因為自小謝稹與沈星酌一同長在大長公主,這二人從小就有專門在軍中請來的武藝師傅教導,平日裏打馬狩獵,切磋搏擊更是常事,少年郎身體那是結實的很。
便是她前世最後見謝稹的時候,他也已然長成一個身形精壯,看起來生氣勃勃的青年。
可是自她重生以來,再見到謝稹,卻每每給人留下的印象都是瘦削陰沉,蒼白淡漠的,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能讓他把自己的身體糟蹋成這樣?
謝稹看她神色怔忪,不知是在想些什麽,便問了一句:“在想什麽?”
“想你是不是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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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亭脫口而出,随即便意識到自己怎麽就這樣把這種如此帶有關切以為的話語說了出來。
謝稹一怔,接着眼眸深處迅速的柔和了下來。
“怎麽會這麽想,孤看起來像個病人?”
寒亭此時已不再盯着他沒了血色的唇看,只是垂眸淡淡道:“只是看殿下的臉色不太好,如今國事繁忙,殿下操心勞累,還是需要多注意身體才好。”
這話說得義正言辭,仿佛完全不記得謝稹這失血過多的臉色是因為誰才造成的。
不 * 過謝稹得了那一句意外的問候,此時已是無比的滿足了。
他勾着嘴角,帶着愉悅的笑意。
畢竟現在這個階段,她無論對自己是多惡劣的态度,他都不會意外,可這偶爾會出現的一絲關切,卻切切實實的讓謝稹心中極為欣喜。
不過他很快調整了神色,不想讓寒亭看見覺得羞赧。
“既有側妃在,日後孤自然要多注意身體了,側妃放心就是。”
這話聽在寒亭耳朵裏,總還是有幾分古怪的,只是她來不及多想,就被謝稹握住了手。
“時辰不早了,咱們還是早點歇息。”
說着他随手滅了桌上的燈,室內頓時昏暗起來,唯有遠處的那一對紅燭發出微弱的光。
寒亭頓時又緊張起來,謝稹卻仿佛沒察覺到她身體的僵硬,将人往床上一帶,兩人順勢倒在床上。
寒亭被他困在懷裏,動彈不得,一顆心怦怦狂跳,只覺得腦中思緒紛亂,不知接下來如何應對。
反倒是謝稹,只是将大紅的錦被扯開,蓋在兩人身上。
他單手環住寒亭的腰肢,低低笑了一聲,溫熱的氣息吹拂到寒亭的耳邊,頓時讓寒亭紅了耳尖。
只聽他低聲道:“別怕,為了性命着想,今晚也不會做什麽,快睡。”
寒亭哪裏聽得進去這貌似哄小孩兒一樣的安慰話,只是僵着脖子躺在謝稹的懷裏,一動也不敢動,只感受着頸後傳來的溫熱的氣流,漸漸變得越來越規律,好像是人已經睡着了。
她這才慢慢放松下來,漸漸渾身的疲憊感湧上來,沉入了未知的夢中。
懷中的身體漸漸柔軟,接着是輕緩規律的呼吸聲,然後是無意識輕微翻動,謝稹睜開眼,看着眼前已經換了睡姿,平躺着的女子。
她睡的很熟了,秀氣的眉宇輕輕蹙起,柔嫩的唇嘟着,似乎是在夢裏誰又惹了她生氣。
白嫩的臉頰帶着熟睡後的暈紅,泛着健康鮮活的氣息。
他忍不住緊了緊手臂,懷中的人有些不滿的輕哼了一聲,卻只換來了男人的一個笑意。
這也許是謝稹三年以來,最為真實的體會到了久違的生命力注入到了自己枯寂的靈魂中。
他将墊在寒亭腰間的手抽了出來,動作放的極緩極輕。
下了床,披了件外衣,謝稹出了殿門。
此時王安正守在殿門外,他作為東宮的內監總管,其實早不需要幹值夜這等苦差事,尤其是在這數九寒冬裏,一張胖臉都凍得有些發青。
不過他今日實在有些不放心,再加上算着日子,今天正是那個特殊的日子,王安便将守在外面的小梨等人遣去休息了,只留了兩個小內監和他一同守在殿外。
這會在廊下聽到殿門開了的聲音,連忙上前将手中早就備好的披風披在了謝稹身上。
“殿下,這寒夜風急,您還是多穿些,免得受了寒。”
果然,便是這位側妃娘娘再不同,也是不能與太子殿下心中那人比的,幸好自己早早就等在 * 這裏。
謝稹擺了擺手,示意他少說些廢話。
接着便步履匆匆的離開了鳴鸾殿,向東宮的主殿承光殿行去。
王安也不敢多言,只能提着燈小跑着走在側邊照着路。
承光殿是太子平日起居理政之處,王安對這承光殿的路在熟悉不過。
兩人剛踏入殿門,謝稹就仿佛想到了什麽似的道:“東宮的小廚房現在是誰管着呢?”
王安連忙道:“小廚房以前不怎麽得用,便讓何文那小子管着呢。”
“嗯。”謝稹淡淡應了一聲,道:“明日晚些時候,等側妃回來,叫他去請個安。”
王安一愣,接着轉瞬就明白了謝稹的意思,這是想将東宮的小廚房交到這位新來的姜側妃手上,太子殿下對這位側妃娘娘可還真是不一般啊。
這還沒完,謝稹想了想又道:“原本東宮的內務,也不知她願不願意接手,你明日叫那些個人也去請個安吧,看看她的意思。”
說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些什麽,輕笑一聲,搖了搖頭。
王安小心觑着他的神色,道:“目前東宮裏的事務,主要都是翠姑娘在掌管,可是要——”
他說的小心,可是聽得人卻似乎并沒有聽出弦外之音來。
“嗯,讓她去鳴鸾殿磕個頭,請個安吧,看看側妃的意思,若是願意就接過來,懶得管也随她。”
王安心裏合計這事,翠姑娘的心思,太子殿下看不出,他可看的清楚,還讓人去鳴鸾殿磕頭,還不一定會出什麽事端呢。
只是太子話裏的意思篤定的很,他也不敢直言,只能應了句是。
兩人入了承光殿,一直往裏走,後殿深處,有一間不大的佛堂。
謝稹将披風脫下來,一個人推門進去。
王安抱着那厚重的狐皮披風,等在門外,寸步不離。
這間小佛堂是三年前永樂郡主故去後,謝稹剛剛做了儲君時建的,王安只進去過一次,裏面空蕩蕩的,只供了一張地藏菩薩的佛像畫,畫像前沒有祭品盤,沒有香爐,只孤零零的擺着一盞有些陳舊的佛燈。
平日裏,這間小佛堂的灑掃都是由一位耳聾啞巴的老內監來做的,旁人根本不許進出。
而太子,則是會每隔七日,就會在夜半子時到這個小佛堂中待上一陣。
等再出來時,太子的臉色總會更蒼白難看一些。
王安大概能猜到,這座小佛堂就是為了永樂郡主所建的,那一位在殿下心中的分量自然是不言而喻。
因此,每次太子出來時的面色難看,王安最初以為這是太子過于思念永樂郡主,導致每次在佛堂悼念之時,都會傷心過度。
只是後來他隐約覺得有些不對勁,畢竟是謝稹身邊最近的人,什麽動向也都瞞不過他的眼睛,諸多的細節讓他心中逐漸有了些猜疑,不過太子既然瞞着他,自是不想讓他知道,作為一個知情識趣的內監,王安自然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佛堂裏,光線昏暗至極 * ,只有佛像前那一盞佛燈中,豆大的火光忽閃着。
謝稹淡着神色,來到那盞佛燈前,從袖中掏出一張寫着奇怪鮮紅字符的黃紙在佛燈中點燃,接着他又取出一根小指長的金針。
那金針針身中空,前端尖利,形制有些古怪。
謝稹将手臂上的衣袖撩起,露出有些蒼白的小臂,雖說纖瘦,但依舊有着流暢漂亮的肌肉線條,不過這比起從前的他來說,真可謂是十分羸弱了,若從前的謝稹,絕不會想到,自己竟有一天會如同他最瞧不起的文弱書生一般羸弱不堪。
只是,如今成了這副模樣,他甘願的很,佛祖能圓他這一個奢望已是恩賜,他感激不盡。
将左手衣袖撩到手肘處,謝稹拿針的手極穩,順着那青色的血脈将金針紮了進去。
不多時,金針的尾部開始有鮮紅的血液滴出,謝稹将手肘擡到佛燈正上方,讓那血液滴到那盞佛燈的燈盤中。
這一幕看起來有些詭異,更奇怪的是,原本應該被鮮血澆滅的佛燈,卻在那血液的澆灌下,燈火明亮穩定了下來,就仿佛是那血液是燈油一般,不斷滋養着那豆粒大的火光。
謝稹盯着那比起剛剛穩定明亮的火光,輕輕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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