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翠姑娘

第二日一早, 寒亭被小梨叫醒的時候，謝稹已經不在室內了。

“姑娘，您快些, 還得趕緊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呢！”

小梨本就是急性子, 入宮之後更是遇事便焦急慌張的不行。

“咳咳。”一旁來收拾元帕的老嬷嬷輕輕咳了兩聲，又瞪了小梨一眼。

“以後要喚側妃娘娘, 你這小丫頭, 莫要再叫錯了。”

那嬷嬷面色嚴厲的訓斥了一句, 小梨連忙低下頭，又偷偷的瞄了寒亭一眼。

寒亭十分了解她的性格，小梨雖說有些毛躁, 但關鍵時刻也是機靈的很。

她順着小梨的手起了身，走到妝臺前準備梳洗。

而那位老嬷嬷則順勢就将那床大紅色的錦緞綢被掀開, 露出裏面一塊兒雪白的帕子, 上面點點血跡, 已經幹成了褐色。

那嬷嬷眼中劃過一絲滿意，小梨和葉兒兩個小姑娘，瞧見這一幕卻羞的臉紅撲撲的, 裝作沒瞧見的給寒亭梳起發髻。

寒亭倒是面色不變，那血跡是昨晚謝稹脖子上流出來的，與她可沒什麽關系。

收拾妥當, 寒亭推開窗戶瞧了瞧天色, 已經有些蒙蒙的亮光，昨天一場大雪顯然是下了一夜, 這會兒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院子裏內監宮女們正頂着寒風清理院子裏的積雪。

小梨一邊繞着烏黑順滑的青絲，一邊道：“這雪下的可真大, 估計今天冷得很，娘娘多穿些吧，箱子裏有件銀鼠皮的鬥篷，是今年新做的，葉兒給找出來了。”

寒亭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着，直到身後聲音漸歇。

她本就有些困倦，此時忍不住打了個秀氣的哈欠，脖子微微一揚，頭皮一陣被揪起的痛，疼的她“嘶” * 了一聲，頓時精神了不少。

睜眼一看，瞧見銅鏡裏，自己身後多了一個身影，玄色繡金絲五爪金龍的太子冕服，穿在這人身上顯得格外矜貴優雅。

Advertisement

謝稹正挽着她的青絲成一個的鳳雲髻，只是這手藝不算熟練，将她頭皮扯得生疼，但也出乎了寒亭的意料之外了。

見她吃痛的皺眉，他的手頓時僵住，神情雖沒有大的變化，卻莫名覺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意味。

而小梨則是拘謹的站在一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見寒亭沒有說話，謝稹繼續将一只簪子釵到發髻上，定睛一瞧，是一只攢珠翠佃銀簪，眼熟的很。

竟是昨晚那只見了太子殿下血的簪子。

寒亭端詳了片刻，覺得謝稹的這頭梳的确實可以，不必非要拆了重梳，她又扶了扶那根簪子，随手從妝奁裏挑出一對東珠耳墜子戴上。

“殿下竟然還會梳發髻？”寒亭随口問道。

謝稹湊近過來，又在她的妝奁裏挑了幾只釵子，簪到發髻上。

“年少時曾覺得為自己心愛的女子绾青絲畫娥眉，乃是世上至美之事，便特意與宮中的梳頭嬷嬷學過一陣子，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給那人梳一次。”

寒亭心中起了兩分好奇，謝稹竟也有年少慕艾的時候麽，她怎麽不曉得。

“殿下位高權重，怎麽會沒有機會給自己心愛的女子梳頭？”

謝稹把玩着只赤金嵌紅寶流蘇金簪，在寒亭的發髻上比了比。

“那時候傻氣，知道愛而不得，便沒有了說出口的勇氣，後來做了錯事，就再也沒機會了。”

寒亭愣了一下，這話音裏的蕭索悵惘之意，聽得她心中一酸，卻更加好奇，這人到底什麽時候愛上了一個讓他愛而不得的姑娘。

謝稹卻明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似是嫌棄那流蘇金簪的樣式，他最終沒有将那只簪子插上去。

“叫人擺了早膳，你吃一些，就要去給母後請安了。”

寒亭起身轉過來，瞧着他，目光落到他的脖頸上，謝稹今日的冕服裏似乎是套了一見高領的裏衣，原本的傷口位置被遮的嚴嚴實實，倒是半點也瞧不出來有受傷的痕跡。

用過早膳，兩人便前往坤寧宮給皇後請安。

“蔣姑娘如今還在宮中嗎？”

記得上次看到蔣明華，還是在皇後的坤寧宮，那一臉怨毒的神色，令寒亭印象深刻。

謝稹替她攏了攏鬥篷，皺了下眉道：“東宮內庫裏還有幾張好皮子，明日叫人給你做兩件新的。”

寒亭無奈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銀鼠皮鬥篷，想來太子是覺得自己這衣裳不上臺面了。

謝稹随即牽了她的手，寒亭輕輕抽了抽，發現被握得更緊了些，她也就随他握着了。只是謝稹的身體似乎真的不大好，寒亭只覺得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有些涼。

“姨母進宮哭了三天，為蔣明華求情，母後心軟，命她在家廟中修行，此生不得出，也算是撿了一條命回來。”

寒亭 * 了然，蔣明華幸好是皇後的親外甥女，不然出了這樣折辱皇家顏面的事情，怕是逃不過一死的。

到了坤寧宮，皇後早已在正殿等着他們來了。

今日的皇後顯然不似前些日子面對寒亭時的冰冷，她穿着一襲暗紅色的宮裝，眉目間極為和善。

寒亭請了安，就被皇後拉着手親切的問話。

“日後就是一家人了，東宮裏如今有名分的就你一個，為謝氏皇族開枝散葉的重任可都在你身上呢。”

聽了這話，寒亭也只能低着頭羞澀的笑笑。

皇後又接着道：“那件事本宮之前也是誤解了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如今既然已經入了宮，那就安下心來好好伺候太子，若是東宮裏有不聽話的，你不好處理的，就來找本宮，本宮定會為你主持公道。”

寒亭覺得皇後這話裏有話，但這時候卻不好多問，只能輕聲低頭應了句“是”。

在坤寧宮坐了一會兒，皇後就示意他們告退了。

出了坤寧宮，寒亭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宮門，心裏總覺得皇後的态度有些奇怪。

謝稹瞥了她一眼，道：“你并非受了冊封的太子正妃，按宮中規矩無需每日給母後請安，以後若不是她主動召見你，便少些來。”

寒亭看了看他，問道：“你設計讓蔣家倒臺，皇後娘娘吃了這麽大的虧，怎麽還會這般和顏悅色？”

謝稹淡淡道：“她這人一向如此，你遠着些便是。”

寒亭見謝稹并不想就此事多說，便也不再多問。

兩人一路往回，走到半路便分開，謝稹需前往勤政殿與朝臣商議政務。

天子身體不好，需要長期卧床修養，不能臨朝理政，謝稹作為太子也不好召開大朝會，但每日還是要在勤政殿和朝中幾位重臣商議處理國事的。

寒亭回到了鳴鸾殿，剛坐下沒一會兒，小內監平安就過來禀報。

“娘娘，東宮小廚房的何管事過來給您請安了，正在外面等着呢。”

寒亭愣了一下，問道：“小廚房？”

平安機靈的很，連忙解釋道：“娘娘，咱們東宮是有專門的廚房的，預備給太子殿下平日裏炖個湯水，做個粥點的，只是太子殿下對這吃食一道上不怎麽在意，小廚房用的少，就讓一直讓一個老內監管着。”

寒亭聽了點點頭，但還是有幾分疑惑：“那做什麽來給我請安，我又不是正經的太子妃，這廚房也不需要我管吧。”

平安撓撓頭道：“應該是王總管吩咐的，許是太子殿下特意囑咐的要給娘娘您來管吧。”

一邊的小梨聽了這話，頓時眼睛一亮。

看來太子殿下對她家姑娘，還是上心的很啊，便是她一個侯府裏出來的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小丫頭都清楚，管事權的重要。

“那便讓這何管事進來吧。”

平安得了話便出去了，卻半天才回來，卻沒見身後跟着什麽人。

小梨奇道：“不是讓你叫那管事進來麽？”

平安頓時支支吾吾， * 偷眼看了寒亭一眼。

“這是怎麽了，有話就說。”寒亭見他這一臉猶豫，便道。

平安這才有些為難的道：“娘娘，翠姑娘也來了，就跪在殿外的院子裏，說是要給您磕頭請安。”

“翠姑娘？”

寒亭有些好奇的問道：“這是個什麽稱呼，宮中一般除了宮女嬷嬷便是主子娘娘，哪裏冒出來一個未出閣的姑娘？”

平安神情頓時有些古怪起來。

“這位翠姑娘，不能說是宮女，可也算不上主子。”

寒亭皺眉：“那她是個什麽身份？”

平安看她神情，有些無奈道：“娘娘有所不知，這位翠姑娘身份特殊，在太子殿下還未入東宮時便跟在身邊，殿下對她也與一般的宮女不同，待遇上堪比宮中一般的小主，住在明潇閣，有人伺候着，就連這幾年東宮的內務都是她在管着的。”

一旁小梨聽了吃驚的長大嘴巴，道：“這不就是個主子嗎，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

平安尴尬的道：“這事咱們做奴才的也不清楚，總之這翠姑娘名義上還是個宮女，但這身份，奴才們也只好這麽姑娘姑娘的叫着。”

小梨撅了撅嘴道：“就是個沒名分的侍妾呗。”

平安也只能當沒聽見，小心瞧了一眼寒亭的神色。

寒亭對于謝稹有侍妾的事倒沒什麽感覺，畢竟一個正當年的太子，怎麽也不可能沒近過女人的身子，說出去也沒人會信啊。

她原本就有些奇怪，這東宮的後院怎麽這麽幹淨，連個侍妾都沒有，現在想來應該是謝稹沒有給人家這個名分罷了。

且她一來請安就直接跪在門外，倒是讓她有幾分好奇，在東宮地位這麽特殊的女子，應該也是讓謝稹有些喜歡的，是有什麽特別之處？

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衣衫的褶皺，道：“走吧，出去瞧瞧這位翠姑娘。”

院子裏的積雪在宮人們一上午的忙碌之下已經掃盡，今天天氣難得的好，陽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寒亭出了殿門，就見院中跪着一個身着淺青色衣衫的女子，應該就是平安說的翠姑娘。

她微微恍神，那身影瞧着熟悉的很。

翠姑娘聽見門開的聲音，便叩首道：“奴婢給側妃娘娘請安。”

這聲音如炸雷般響在寒亭耳畔，她直直的盯着那女子。

女子擡起頭，露出了一張清秀白皙的臉龐，熟悉至極。

居然真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