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生死同往
皇帝薨逝後三個月, 謝稹登基為帝,改年號靖安。
靖安元年五年,新帝力排衆議, 将側妃姜氏冊立為皇後, 滿朝皆驚。
不過對于謝稹來說,朝中那些人如何不滿, 沒有任何意義, 他想做的事, 向來是不願他人置喙。
而且,現在他也沒什麽心思理會那些。
夕陽漸落,餘 * 晖灑下。
元極殿內, 宮女們開始一盞盞的将燭燈點起。
謝稹略顯心不在焉的将手中的書卷放下,看了看殿門方向。
“王安。”
王安連忙應了一聲。
謝稹手指摩挲兩下書卷訂裝處的麻線, 想了想卻又沒接着說話。
王安神色一動, 主動開口道:“皇上, 酉時了,該傳膳了。”
謝稹淡淡“嗯”了一聲,沒什麽反應。
王安接着又問了一句:“近日暑熱難耐, 奴才聽說坤寧宮的小廚房這段時間制了新式的冰碗,最是清涼解暑,皇上要不到坤寧宮嘗嘗。”
謝稹眉間明顯一舒, 他淡淡道:“嗯, 這元極殿的冰盆太少,朕煩熱的很, 擺駕坤寧宮吧。”
王安忍着笑,正色高聲傳旨意:“是,擺駕坤寧宮!”
坤寧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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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亭正在小廚房盯着膳食太監做一道琵琶蝦, 最近天氣實在太熱,廚房裏又是煙熏火燎,寒亭穿着一聲常服也被熱的汗流浃背。
小梨在她身邊急的團團轉。
“娘娘,咱回去吧,這一會兒熱壞了身子可怎麽好。”
寒亭也不理她,只顧看着那廚子調着醬蝦用的汁。
小梨出了廚房,對着門口等着的平安搖了搖頭。
平安也是無奈嘆氣道:“這皇上和娘娘怎麽還跟小孩子似的,愛賭氣呢。”
事情起因是在幾天前,因着最近朝中頻頻有大臣上奏,請皇上為社稷着想多納妃嫔充實後宮,延綿子嗣,穩定人心。
謝稹也懶得理會的,随手放到了桌子上。
寒亭前段時間忙得很,前皇後死的匆忙,後宮中許多事情也沒個銜接過渡,就一股腦的交到寒亭手中,難免讓她頭暈腦脹了好一陣子。
好容易這兩日理清的差不多了,清閑下來,不知怎的就琢磨起了給謝稹做吃食。第一回 是在幾天前,寒亭親自下廚煲了一道雞湯,殷勤的給謝稹送去。
謝稹大夏天喝了一碗油膩膩還帶着腥氣的雞湯,隔了一宿都沒胃口吃飯。第二回 則是做了一例松鼠桂魚,送過來給謝稹嘗。
謝稹嘗了一口,很委婉的告訴她,姑姑大才,實不該浪費在庖廚小道。
寒亭也不氣餒,這一日,又做了一道琵琶蝦帶到了元極殿。
她細心的剝了幾只蝦,放到了謝稹面前的碟子裏。
笑眯眯的道:“嘗嘗,我辛苦了半個時辰呢。”
謝稹半個時辰前恰好剛喝了一碗太醫院開的消食開胃湯,此時看着眼前碟子裏的蝦,一言難盡。
他抿了抿唇,最後還是下定決心放了一只蝦肉到嘴裏。
甜,沖鼻子的甜味。
謝稹面無表情的嚼着,真不愧是自家姑姑的口味。
寒亭以前就很喜歡吃酸辣鹹甜,口味很重,能配壺酒便最好,謝稹當然無比清楚她的口味。
他年少時吃着覺得也還好,但這幾年可能也是血放的多了,身體難免會有些不舒服的反應,口味也就愈發的清淡。
之前吃的都是廚子做出來的,味道調和的适當,還勉強能湊合,可寒亭自 * 己下廚做的菜,可真是按照她的口味來,這味道讓長期清淡口味的謝稹吃的喉嚨裏都膩住,甜的發苦。
寒亭還在笑着問:“怎麽樣,好吃麽,是不是進步了?”
謝稹不動聲色拿起一邊的白瓷茶盞喝了一口,道:“是有進步。”
寒亭滿意笑了笑,自己剝了一個吃。
“稍微甜了點。”
她皺了下鼻子,帶出一種孩子般的稚氣可愛。
謝稹忽然發現,自從那些陰霾遠去,她似乎是回到了自己年少時的那個樣子。
不再故作冷淡,也沒有強撐起的成熟,反而成了那個當年和自己與沈星酌胡鬧時,會在一旁跟着搗亂的姑娘。
剛剛那只琵琶蝦的甜味還殘留在嘴裏,不是喜歡的味道,卻莫名的讓他有些留戀。
“這誰上的奏,字兒寫的不錯,有點澹齋先生的風骨。”
攤開的奏折上,漂亮的行書落入寒亭眼底,她最好這口,不由來了興致。
只是這內容,難免讓人心生不悅。
不過,寒亭覺得自己現在作為皇後,若是表現出來,難免失了風度,讓人瞧去,說她身為皇後卻是個妒婦,總是不好收場。
她将那奏章放下,淡淡道:“廣納後宮啊,這麽愛操心的人還能練出這麽一手字兒,真是不易。”
謝稹聽她有些陰陽怪氣的話,就想笑,卻也憋着沒樂。
寒亭又道:“按照慣例,新帝登基次年是要選秀的,皇上怎麽想?”
謝稹正色道:“自然全憑皇後的意思。”
寒亭将嘴角的一抹弧度抿了回去,自然語氣也就帶了幾分玩笑之意。
“那你喜歡什麽樣的,我怎麽也得選個你滿意的。”
謝稹也沒多少想,笑着下意識的就答了一句。
“別再選個愛吃甜的就行了。”
只是剛說完,就意識到了不對,連忙擡頭看。
寒亭已經放下那本引起戰火的奏章,看着他只少了一只蝦的碟子。
她笑了一下,伸手把那碟子裏的蝦倒回了原本的盤子裏,将盤子塞給了在一邊侍候的小梨。
“臣妾宮中還有些宮務要忙,若是皇上無事,臣妾就先告退了。”
說完,也沒管身邊的皇帝是不是真的無事,轉身就離開了元極殿。
謝稹望着空空如也的桌子,也是哭笑不得。
他這姑姑的氣性啊,還真是孩子一樣。
不過接下來的兩天,謝稹也都沒見到人,派人去喚,就是天氣酷熱,皇後身子不适。
反正就是找理由不來見他。
也正巧這幾日西南鬧天災,謝稹很是忙了一陣子,每晚都要召內閣議事到淩晨,也沒去擾她。
直到今日,實在是坐不住了。
謝稹到的時候,寒亭剛剛上手做琵琶蝦。
這菜她看廚子做了三遍,這才自己下手。
其實她也不是有多嗜甜,只是自重生以來,吃東西總覺得淡的沒味道。
她向來是有些自我的人,很少會特別想要對別人好。
只是對謝稹,她想要做些什麽。
謝稹愛她,為她做了太多的事,而她卻覺得自己 * 對謝稹付出的太少。
想來想去,也就覺得謝稹身體還是虛弱,多讓他吃些肉食才好,這才決定自己下廚做菜。
給謝稹做的菜她也都嘗過,覺得與廚子做的也沒差出來太多,如今想來,可能是換了身體,味覺真退化不少。
寒亭小心的用調羹比着醬油的量,怕放的多了。
之後就糾結在放糖的步驟。
謝稹進來的時候,就見她正皺着眉打量着調羹裏的糖霜,小心翼翼的倒了一些,又猶豫的将調羹放下。
嘀咕着:“算了,好像多了,再弄一份吧。”
正是暑熱的季節,廚房裏燒着柴火,更顯得悶熱不已。
寒亭的衣領被汗浸的濕濕的,碎發黏在額頭上,眸子泛着水潤的光。
瞧在謝稹眼中,心中軟成了一片春水。
他走了過去,将寒亭重新拿起的碗握住,放回了竈臺上。
“別弄了,沒嫌棄你做的甜。”
寒亭愣了一下,擡頭與他對視一眼,又低下頭,看着那個空空的晚。
她輕輕道:“記得以前你挺愛吃大長公主府裏廚娘做的琵琶蝦的。”
謝稹心中一窒。
他伸手将寒亭散落的發絲撥到一邊。
“那是因為那時你愛吃,看你吃的時候就覺得真好吃。”
寒亭不由一笑。
謝稹牽着她回了正殿,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兩人吃了晚膳,廚子做了三遍的琵琶蝦有幸被皇帝掃了個空。
夜色籠罩,坤寧宮裏寂靜一片。
紅燭帳暖下,謝稹輕輕低下頭,吻着寒亭閉起的眼睛。
“不會有明年的選秀了。”
寒亭睜開眼,細密的睫毛刷在謝稹的唇上,帶起他心中的癢意。
謝稹看着她的眼睛,黑沉的眸子裏帶着笑意。
“朕的中宮裏住着一位皇後,心裏住着一位姑姑,哪裏還有其他的位置。”
“謝稹此生已交予姑姑,生死同往。”
帳幔輕落,紅燭燃盡,自是一片好春光。
身邊的人已經熟睡,呼吸聲均勻綿長。
謝稹懷抱着那溫熱的身體,只覺如夢一般美好。
當然懷中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元極殿後又有了一座新的小佛堂。
也永遠不會知道,令人眷戀的流年,背後總有看不見的代價。
不會知道,那句生死同往,真正的意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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