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皇後三十八課
李績從慈雍宮出來, 天色已沉得路都看不清了,掌燈十分,路邊的燈柱裏發出幽幽的光, 頭頂上卻一絲亮色也看不見,昏昏沉沉的, 墨灰色的雲層迷蒙籠罩,将人心頭壓得有幾分窒息。
他莫名覺得心頭郁燥,扯了扯緊收的衣領,一陣冷風灌入, 才覺清醒幾分, 再擡腳時, 卻不是回紫宸殿的, 而是沖着玉照宮去了。
半路上就碰到了回來複命的王椽。
王椽以為是自己動作太慢了,讓陛下他老人家等不及了竟然親自過來, 趕緊三步做兩步跑過去,直到李績身前停下身:“小的讓陛下久等了,陛下恕罪!”
他吓得跟篩子似的, 李績卻沒當回事, 直接問他:“玉照宮那邊怎麽說?”
“小的沒見着娘娘, 是煙洛傳的話, 說娘娘還是不開心, 很早就睡下了,小的看寝殿那裏燈火都熄了,也不敢打擾娘娘休息, 只得回來複命。”
王椽說完,李績的臉色沉下幾分,昨日他走時千叮咛萬囑咐,告訴煙洛如果容卿醒過來要知會他,可是今日一整天都沒動靜,再去傳人去問,誰想到人又睡下了。
這是躲着他不肯見他呢?
如果是因為那天他有些過分的話,實在不應生這麽長時間的氣,何況明日就是封後大典呢,難道要冷着臉給大臣們看?
李績心頭已有些惱火,越過王椽繼續向前,走了幾步之後,他又轉過了身。
說了已經睡下了,他再去又能做什麽呢?
李績往回走,方向是去往宣室殿,王椽對陛下反複無常的變化視若無睹,雖然心中疑惑,卻絕口不多說一個字。
走了沒一會兒,李績忽然感覺臉上一冷,刺骨寒涼侵蝕而入,他覆手一摸,看到指腹上有水漬,仰頭一看天,已有鵝毛大雪紛飛飄落。
王椽在後頭“嗬”了一聲。
“八月十五雲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燈,老話果真不會錯的。”
李績扭頭看了他一眼,王椽自覺失言,後知後覺地捂住嘴,卻看到李績笑了一聲,轉而又去看天:“每到她的生辰,總是下這樣的大雪。”
Advertisement
李績眼中倒映着雪色,青石路旁的昏黃燈光将紛飛的白雪照成了溫暖的顏色,流光飛舞,熒
光點點。
王椽覺得眼前的雪景煞是好看,王椽覺得,這樣思念着心上人的陛下也煞是好看。
大雪下了一夜,直到四更天時才消歇,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白雪,月亮從雲層裏逃逸,淡淡華光将雪地一映,漫天的雪白恍若白晝。
煙洛早早醒來,輕手輕腳地走到寝殿裏,将瑞獸香爐裏的煙灰倒掉,重新點上了香,正要轉身離開時,才發現床上的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幔帳下坐着一個人,怔怔地看着前方很久,半晌後好像才回過神來,她扭頭看了看窗外,似乎發現下過雪了,眼睛逐漸亮起來。
煙洛臉上滿是喜色,快步走過去,才剛要張口喚她,就聽到她清亮的嗓音,在安靜的寝殿裏,像重重敲擊了一下編鐘,“咚”地一聲,她手裏的火鈎應聲落地。
“青黛,你看看外面是不是下雪了?”
她語氣裏帶了三分喜意,聲音裏滿是期待,可煙洛只覺得耳旁嗡嗡作響。
她又喚那個名字了。
諸如這般的錯認,已經好久沒再發生過,前日吃的兩粒藥,不僅沒有緩解病情,反而讓她症狀更嚴重了。
煙洛趕緊跑過去,在她身前屈膝跪下,兩手抓住她的手臂,喉嚨裏溢出四個字:“主子……是我。”
煙洛沒有參與容卿的全部人生,但她卻知道在那個噩夢一般的桎梏裏,“青黛”這個名字或許是她唯一的光明,她困囿于一方天地,那個人是她的救贖,那個人是她全部的美好,但煙洛偶爾也想想,她不必将自己認成別人。
她待她也好呀。
容卿的笑意慢慢僵在臉上,她定定地看着煙洛,忽然覺得腦中一陣生疼,那疼像是要剝去她的皮,将她一點一點撕裂一樣,容卿扶着臉,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我知道我知道了!青黛已經死了,我知道了!”
她一遍一遍重複這句話,好像在跟身體裏另一個聲音作抗争,煙洛心疼地受不了,忍着淚意,像懷抱孩子一樣把容卿抱在懷裏:“主子,還有我呢,還有萱兒呢,別再想那些事了……”
容卿慢慢放下手,眼裏逐漸恢複清明,終于擺脫了噩夢般,她反手抱住煙洛,将頭埋在她肩上:“對不起,我又把你認錯了。”
她心
中的愧疚是真的,她清醒後的淡漠也是真的,煙洛吸了吸鼻子,将她放開,眼裏只剩下擔憂:“今日還要舉行大典,主子這樣……還受得住嗎?”
容卿怔怔地反應一會兒,然後點點頭:“無礙。”
她又摸了摸肚子:“我餓了。”
這是她每次吃完藥醒來時的常态,因為睡覺時無法進食,醒來後腹中空空,餓得連說話聲都有氣無力,煙洛早有準備,讓宮人上了飯菜,桌子上都是她愛吃的肉。
容卿吃到一半時,玉竹忽然從外頭進來,臉上洋溢着喜氣,一身風雪寒意被屋裏頭熱氣一下捂暖和了。
“原來今日是娘娘的生辰!”她彎了彎身,“祝娘娘福壽安康,百歲綿長!”
容卿和煙洛對視一眼,頗有些驚訝:“你怎麽知道的?”
“是我告訴她的。”不等玉竹說話,殿門外忽然傳來一聲渾厚的男子聲音,他邊說邊推開了殿門,高大偉岸的身軀立在那裏,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淩厲,他背後還是黎明前的昏暗,一卷風雪悄然入內。
容卿沒看清他容貌,手中的筷子已“啪嗒”掉到了桌上。
卓承榭含笑走進來,黑靴上的雪随着屋裏溫度的升高而逐漸融化,容卿瞪大了眼睛,從凳子上站起來:“大哥,你怎麽來了?”
但凡用這種語氣說話的人只有兩層意思,一個是希望他來,一個是不希望他來,容卿大概是屬于後者。
煙洛也沒想到汝陽王會過來,而且這裏是後宮,若非得到陛下的聖旨,闖內闱可是死罪,他能這麽光明正大地站在這,就說明陛下是應允了的。
她飛快地看了一眼主子。
容卿只是扶着桌子看着他。
卓承榭将背後的手伸出來,亮出手裏提着的幾捆錦盒,一股腦都放到桌子上,那張嚴厲冷絕的臉盡量笑得溫和:“今日是你封後的日子,之後大哥恐怕不能給你慶生,所以我提前跟陛下求了旨意,過來跟你說聲‘生辰快樂’。”
容卿看了看手邊的禮盒,大大小小應該有十幾個,不知被拎了多久,都是外面的寒意。她松了口氣,轉過頭看了看一桌子沒吃完的菜:“我還在用早膳,大哥在府上吃了麽?”
她沒看着卓承榭說話。
“吃過了。
”他也答得簡單。
容卿重新坐下去,拿起剛才掉在桌上的筷子,煙洛趕緊走過去,替她換了一雙新的,在此過程中,一眼都未再看那些禮品。
“那大哥說完了,就先回去吧。”
卓承榭神色微頓,他沒有離開,而是繞到桌前,自己找了個凳子坐下:“還有一事。”
說到這裏,也不管容卿想不想繼續聽,擡手讓屋裏的宮人都退下,除了煙洛外,其餘人都轉身走了出去,汝陽王是容卿的親哥哥,她們哪裏能不理會,唯有煙洛始終站在容卿旁邊,不曾動過一下。
容卿嘆了口氣:“什麽事。”
卓承榭面無笑意,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晦暗神色讓人心中恐懼,他壓着聲音道:“過幾日我會去南域邊境,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有些事要交代你一下。洛甯如今只是個寶林,在宮裏還需要你多照應,三月時陛下應該會選秀,到時宮裏就不是這般冷清了,江南儋州那邊都會往宮裏塞人,朝中諸大臣膝下也有适齡女子,總之,你一個人在裏面孤木難支,該找棋子找棋子,該找幫手找幫手,洛甯你可以完全信任,一個不夠,到時大哥會再給你添助力的。”
容卿低着頭,筷子夾上來的肉搭在玉碗上已經涼了,她一直維持着那個姿勢,握着筷子的手有些許顫抖。
“為什麽要如此在意後宮的勢力?”
卓承榭怔了一下,眉頭漸漸皺起:“卓家的前車之鑒難道你忘了嗎?”
“那有什麽關系!”容卿将筷子拍在桌上,胸膛一起一伏。
卓承榭看了看她的手,又看了看她的臉,終究軟下幾分:“卿兒,一直以來都是我們太被動了,山雨來時才無力反抗,所以我們應該未雨綢缪,精心擺布,面面俱到,将所有的可能想到極致。”
還沒開始上山,就已經怕被老虎吃了,這不是她認識的大哥。
“不是無力反抗,是甘願赴死。”
“是,他們太傻了,”卓承榭言語冰冷,“所以我們不能這麽傻。”
他站起身,似乎是要走了,最後留下一段話:“你與李績自小相識,你比起任何人都更為了解他,比起那些不知道能不能派得上用場的棋子,大哥其實更看好你,只要你栓住了李績
,卓家就能長久得立于不敗之地,大哥的悲劇就不會上演。”
容卿忽然睜大了眼睛。
卓承榭越過她走了出去,因他一心只看着前方,沒發現自己妹妹臉上的異樣。
殿門關上,将外面的風雪阻隔在外,煙洛已經護在了容卿身側,她分外擔心容卿。
主子從清晨起來時精神就不對,汝陽王又過來說了這樣一番話,很容易加重她的病情,然而事實遠比煙洛想的更要嚴重。
她并不知道,卓承榭提到了“大哥”二字對容卿來說是多大的負擔,他口中的“大哥”,只能是卓承誨,是最無辜,死相最慘烈,容卿最不願意回憶起來的誨哥哥。
容卿抓着桌布,抵着額頭的手恨不得伸進腦中将那些記憶掐碎,她驟然一抽手,将桌上的所有東西都掀翻在地。
煙洛驚叫一聲:“主子!”
容卿只覺得一陣眩暈襲來,大哥留下最後的話,還有将來她的使命,都像枷鎖一樣将人緊緊拷住,她扶着桌角,跌跌撞撞地向寝殿裏走,煙洛只好在她身側扶着。
“主子,今日的大典不然還是別去了吧!”
容卿擡手制止她後面的話:“我沒事……”
“早在進宮之前我就都知道的,所以沒事。”
煙洛見她該認得自己,心裏多少放心一些,剛要說話,卻聽外面突然傳來王椽的高聲通傳。
“陛下駕到!”
李績每次來之前從來不通傳,唯有今日這般高調,容卿的眸色暗了暗,神色有些恍惚,煙洛一看就變了臉色,想要出去阻攔,卻被容卿一把扯住。
“你去殿外候着吧,別惹事。”
她話還未完,外間已傳來驚呼:“這是怎麽回事!”
一地狼籍還未收拾,地上都是殘羹冷炙和碎瓷片。
李績站在門口,看着屋裏的慘狀頓了頓腳,眉心緊鎖,得是發多大的脾氣才能将一桌飯菜都掀了?
饒過桌子向裏走,他才看到容卿的身影,不知道她跟煙洛說了句什麽,煙洛才往外走,給他行禮的時候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忍住了,得了平身之後就走了出去。
李績背手走進去:“還因為那天的事生氣呢?”
容卿有些茫然地擡頭看了看他,李績已經走了過來,在她身前停下,語氣
似乎停頓了一下。
“朕那天說了重話,是朕不好,你也該消氣了。”
容卿這才反應過來他誤會了什麽,可她剛要說話,腦中閃過的疼痛叫她猛地低下頭去,只是維持不發作就已經盡力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
李績以為她不領情,便蹲下身去,想要握她的手,難得這麽有耐心,邊溫聲說話邊探出手去:“你要朕怎麽才肯消氣?”
容卿卻“啪”地一下拂開他的手。
“滾,別碰我!”
李績被她驟然擡起的冷眸驚得一怔,被拍開的手還高高揚着,良久之後才放下,臉色也緩緩沉下去,那三個字,像利刃一樣刺透了他的心,猶如被觸碰到逆鱗一樣,讓他剛剛築建好的溫和笑意逐漸瓦解。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人這樣推開他,呵罵他,眼裏滿是冷漠。
那個人,跟眼前的人,還真是有幾分相像。
“鬧夠了沒有?”李績一把抓住容卿的手腕,眼中耐心十不存一。
可他沒想到的是,容卿只是閉着眼重重出了口氣,既沒有掙脫他,也沒有哭鬧,就只是慢慢又睜開了眼,眸光嫌惡又冷漠。
她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你太髒了,放開我。”
作者有話要說:開始開啓虐狗篇章,前排圍起護欄,防止動物保護協會的人入內,保護我方高地上蹦迪的作者。
→感謝在2019-12-29 20:29:48~2019-12-30 02:44:5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朵朵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