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皇後六十七課!

絲竹之聲靡靡, 碧波蕩漾的清風舒緩,夜色正濃,正是人間好景致。

美景之外, 大殿之上,一派祥和的壽慶盛宴, 那個忽然滾下臺階的人,那聲忽然穿破喉嚨的厲喊,那方忽然混亂的天地,就像絕美琉璃之上蔓延的裂痕, 到達邊緣, 直至破碎, 然後一切美好湮滅。

世事總是這般深不可測。

既定的軌道上, 那顆不知因何而落入的石子,讓滾滾車輪變換了一個方向,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女人憤恨地吼叫過後,大臣們猶自呆愣在那處, 不知眼前發生了何事。

李績狠狠看了階下之人一眼, 漆黑眼眸之中殺意具現, 他已認出那人是陸清苒。

她出現在此處, 是計劃之外, 是橫生枝節,李績知道他的打算可能因此要落空了,從來都能冷靜思考的他, 那一瞬間卻沒更多時間花在陸清苒身上。也不過匆匆一瞥,他便急忙收回視線,閃身擋住容卿,伸手握住她顫抖的手腕時,冰涼的溫度讓他心驚。

那麽冷!

容卿捂着臉,發出的斷斷續續的吸氣聲如催命的咒語,一潮一潮的疼痛湧來,是久違且熟悉的,正一點點侵蝕她的理智。

紙上黑字擺着刺目真相,終于将盔甲擊碎,她不願回首那年的雨天,不願想起流淌的血色,不願憶起那個跟她沒有緣分的生命,但有人偏偏要她記起。

那根弦緊緊繃起,在斷裂的邊緣。

“卿兒……”

有一聲小心又試探的呼喚。

容卿恍惚間擡起頭,喉間像噎了一句話,說不出,又咽不下,細眉微皺,那雙向上望去的美目,在看到他面容的一瞬間,突然就紅了。

原來這恨是有根源的,可憐她五年來都不知道。

李績心上猶如被誰刺了一刀,他抓緊容卿的肩膀,竟覺得指尖生疼。

瞬息之間,已有金翎衛沖出去拿人。

沈采萱見容卿紅了眼,焦急地想沖過去,卻被煙洛拉住,回頭看她,煙洛只是朝她搖了搖頭。那目光仿佛在告訴她,衆目睽睽之下,不該她上前去,也輪不到她上前去。沈采萱止住腳步,滿眼的擔憂卻不曾消減,卿姐姐人若是當着所有大臣的面

發了病,對她來說将是毀滅性的打擊,不僅聲名盡毀,怕是地位也要保不住了。

她看向那個女人,眸中幽光閃爍,莫非……她的目的就是這個嗎?

陸清苒既然已經現身,就沒打算再繼續隐藏身份,見金翎衛持刀圍過來,不知哪來的勇氣,她一邊伸手指着那些侍衛,一邊大喊道:“睜開你們的狗眼看清楚,我是陛下親封的淑妃!你們誰敢動我!”

那聲音在大殿之中回蕩,有一種豁出去的瘋狂激憤。

她這樣一報身份,不明所以的侍衛都遲疑着互相看看對方,沒有再上前去,沒得到號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剛才之所以沖出,也是因為覺得這人是刺客。

知道了這人就是陸淑妃,大臣那邊更加疑惑起來,安靜的大殿之上漸漸響起了交頭接耳的聲音。陸十宴在頻頻望過來的視線中站起身,臉色再怎樣難看,他也是急忙行到大殿中央,在陸清苒身旁跪下,替她求饒:“淑妃娘娘重病未愈,心思失常,驚擾了陛下和皇後,還望陛下皇後恕罪,臣這就帶她離席!”

陸十宴話音一落,滿堂寂靜。

陸清苒是秘密離宮,除了有數幾個人,根本無人知道她此時應該身在聿國公府,之前沒有傳出任何消息說她病重。現在她不僅闖了宴席,還說出針對皇後的話,這怎麽能不讓人多想?

大臣們心中疑惑之時,卻忽然聽到一聲凄厲的大笑,陸清苒伸手蹭去眼角笑出的淚水,看向陸十宴時,眼睛裏也都是恨意:“父親,是你錯了,你們都錯了!”

她将手指向陸十宴:“你想要陸家百年清譽,把女兒當做籌碼一樣,有價值便用,沒有價值就抛棄,對嗎?”

說完,又指向高處的李績:“陛下想要不見血腥将我除之後快,甚至不惜說謊騙全天下人,是嗎?”

陸清苒不需要得到回應,她只想把心中所想都宣之于口,最後看向被李績擋在身後的卓容卿時,眸光陡然變得兇狠,指尖慢慢轉向了自己:“你們想讓我閉嘴,我不要……你們想讓我消失,我不要……你們想要息事寧人過太平日子,所有人安守本分站在自己該站的位置,唯獨犧牲我,我不同意!”

她垂下手,嘴邊忽然綻開一

抹笑,笑容中的癫狂和陰狠讓人背後發涼,她看着上頭,不知在對誰說話:“收買下人和大夫,在你藥裏多加一例可致人滑胎的藥的人,是我,故意讓人向你透露陛下對我的寵愛的人,也是我。我做了這些準備,在收到你小産幾乎丢了半條命的消息時,心裏別提有多開心了,唯一可惜的就是,還留了你半條命。”

“苒兒,住嘴!”

“為什麽不讓我說?父親,你不想看看咱們大盛的皇後發狂的樣子嗎?”陸清苒不肯停止,她還是要繼續往下說,急切得仿佛只要一停頓,今後就再也沒機會說出口了,“你們一定都不知道,她其實在小産過後就患上了癔症,只要情緒激動便會如失心瘋一般,她是個瘋女人!也讓諸位臣子們看一看,卓容卿到底擔不擔得母儀天下的大盛皇後,配不配得受萬民跪拜!”

陸清苒每一句話都透露出許多信息,可不清楚來龍去脈的人終究只聽得雲裏霧裏,瞠目結舌。容卿卻将每一個字都聽懂了,她說的話,并不指如今,而是指五年前,就像紙上寫的那樣,當初的意外,一直都有個罪魁。

她或許是絕望了,不想活了,今日站在這裏就是想同她同歸于盡,可是卓容卿欠她什麽呢?

害了她肚子裏的孩子,還想繼續害下一個,容卿從始至終沒有招惹過她,而她現在還在逼她,用傷口,用往事,用罪惡,逼她發狂,逼她宣洩,逼她在衆人面前出醜。

容卿撐着額頭,眼前發昏,人影皆變得虛幻。

李績從始至終站在她身前,陸清苒在底下高聲控訴之時,他紋絲未動,頭也不回,眼睛緊緊盯着她,不肯放過她臉上一絲變化。

底下的大臣們也一樣,好像所有人都相信了陸清苒的話,都覺得皇後的确患了什麽病,都在等她失常抓狂的樣子,都擡頭去看她。

容卿大口呼吸,忽然覺得此情此景着實可笑,耳邊的轟隆聲越發作響,所有目光的聚焦猶如灼傷人身的火焰,她置身在烈火中,看着被熱浪扭曲的面孔……那痛楚終于無法壓制,腦中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灰飛煙滅,眼前是誰,她再也看不清了……

“陛下!”

大殿中爆發一聲聲驚呼,幾乎要沖破

房頂,每個人都來不及去制止,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上面,震驚到久久沒有下一步動作。

有什麽東西在滴答滴答摔落,寂靜無邊的殿堂上,溫熱的血液像落于平湖中的石子,驚起一陣陣漣漪,李績伸手握住刺于他前胸的匕首,怔然地擡頭,看向眼前那個眼神冰冷的人。

一聲狂笑打破平靜,陸清苒指着那邊,唯恐天下不亂地拍手:“看到了嗎?她的确瘋了,她連陛下都敢傷,還愣着做什麽,快将她拿下啊,要等到陛下死了你們才肯動手嗎?”

容卿握着鑲滿寶石的匕首柄,眼中沒有倒映任何人,那樣決然的冷漠無情,眉頭未曾動過一分的鎮定,讓人從心底裏感到害怕。

就在剛才,皇後娘娘不知從哪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向了陛下。

底下的人終于動了,有人奔出去找太醫,有人想要上前幫忙,金翎衛的任務就是保衛陛下安全,不管眼前之人是誰,只要敢傷害陛下,他們就會與之為敵。

但當他們闖上來的時候,李績忽然扭過頭沖他們喊了一聲“滾”。

及時用手握住刀身,此時連手指也被割破流血,他喊退金翎衛,轉頭再看容卿時,顫抖的呼吸在刻意壓制,李績扶上她肩頭,在衆人大驚失色的目光下,将她慢慢包裹在自己的懷抱裏。

“你可解恨了?”

“解恨了就醒過來吧……”

“五年前的事早就過去了,都過去了,別把自己困在過去,你想要聲讨什麽,盡管來,四哥一定不躲,醒來看看我,好嗎?”

他看過許多次她那樣冷絕的眼神,只有這一次坦坦蕩蕩的面對了,他始終未曾退開半步,溫柔的低語散于耳邊,淺淺的低哄聲在寂靜的大殿上回蕩,他沒有很刻意隐瞞,每個人都聽到了,每個人都目露不解。

容卿漸漸感覺到周身的溫暖,血液順着手指滑到她袖子裏,一路帶走些許熱氣,但耳畔的安撫卻越發清晰。

她眼中慢慢恢複色彩。

容卿輕輕推開他,視線落到自己沾滿鮮血的掌心,像受了驚吓一般,猛地縮回手去,向後撤了一步。

李績卻先她一步拉住她,見她要說話,閉着眼搖了搖頭,臉色蒼白如紙,聲音也沒有力氣了:“我知道…

…”

他不讓她說話,自己卻失了重量,直直倒了下去,容卿動作迅速,下意識伸手抱住他上身,兩個人一起跌落在地,好在她一直護着他,才沒讓傷勢加重。

容卿紅着眼睛,扭頭喊了一聲:“太醫呢!快去叫太醫過來!”

手背上一熱,她低頭去看,就見李績笑了笑:“未中心脈,你力氣又太小,死不了,放心吧。”

仿佛為了印證自己說的是真話,他還故意提氣出聲,讓音量更有力些。

容卿不知道他是不是傻,不管有多來不及防備,那一擊他絕對是可以躲開的。

剛才那一瞬間,她腦中一片空白,清醒過來之後,傷害已經鑄成,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刀之下,究竟有沒有藏着她些許私心。

太醫很快就過來了,李績讓人抓住陸清苒等候發落,所有大臣一個都沒有離開,宴席撤去,衆人皆在一旁等候,大殿中架起兩扇屏風,太醫便開始準備給李績拔刀,除了太醫之外,李績只留下容卿一人。

“我本想選一條對誰都好的路,沒想到最後還是變成這個樣子,想來是我太貪心了。”李績握着容卿的手不肯松開,太醫正比量着該如何拔刀,期間難免碰到他的痛處,惹得他頻頻悶哼出聲。

容卿冷着臉,視線落在他蒼白無力的臉上:“我今日在大殿上傷你,是罪無可恕了,你要如何堵住悠悠衆口?”

李績閉着眼睛松了口氣,仰頭看着房梁上镌刻的美麗花紋,哂笑一聲:“要堵住悠悠衆口容易,只是我每次都想以理服人,最後反而弄巧成拙,不如□□一些,我說什麽,就是什麽,讓他們自己去争吧。”

“陛下,臣要拔了?”太醫突然差進一嘴。

李績皺了皺眉:“你竟還沒拔嗎?”

……

良久之後,屏風後面走出來一人,容卿一身雍容宮裝,袖口上的血已經幹涸,繡紋花樣被染紅,顯得這身更顯高貴了,她一出來,大臣們紛紛低頭躬身。

只有一人出列:“陛下的傷如何了?”

是蕭文石,臉上的傷疤猙獰,眼中的擔憂卻是真的,容卿看了他一眼:“已經無礙了。”

蕭文石松了一口氣,但他端着手臂,卻沒有退回去,不退回去,又不說話

,衆人都在等着他進言,容卿也以為他會揪住她剛才持刀傷害皇帝的事給她網羅罪名,然而等了許久,只聽到蕭文石一聲嘆息,最終退回到自己原來所在的地方。

“皇後可否解釋一下,方才為何會用匕首刺傷陛下,是否果真如淑妃娘娘所說那般,皇後身患癔症,有時會喪失理智傷害他人?”

蕭文石退下了,卻有人不肯放過,或者說,這麽大的事,任何人都不會輕易放過去,只是誰有膽量直接問出來而已。

容卿看了那人一眼,是禦史臺的人,姓孟,素來跟陸家人走得近……

而此時的陸十宴,只是面如死灰地看着地面,竟然頭都未擡,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樣。

容卿沒有搭理孟邵,而是走到被金翎衛綁住的陸清苒身前,她蹲下身,眸中帶笑:“你今天連性命都不要了,就是想看我聲名盡毀不得翻身的樣子,是嗎?”

陸清苒擡眼看着她,聲聲帶着恨意:“陛下如此狠心,我終究免不了一死,還有什麽好怕的?”

容卿忽然笑出聲來,笑着笑着越發壓抑不住,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亂顫,笑夠了,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你真這麽不怕死?”

陸清苒擡頭,不答話,橫着脖子就是答案。

容卿走到一個金翎衛身前,突然伸出手,一把抽出他腰間佩刀,利落地轉身搭到陸清苒脖子上,刀刃距離脖肉不過一根頭發絲的距離,冰涼的觸感讓人直面死亡的恐懼,陸清苒瞪大了眼睛,僵直着身子一動不敢動。

陸十宴終于動了,他擡步上前,腳下還有些踉跄:“皇後娘娘無權定奪淑妃的性命,倘若淑妃有罪,該由陛下與司法官員審理定奪,還請皇後娘娘不要因為逞一時之快亂了祖宗禮法!”

“說的是,”容卿笑意不變,手上的兵刃卻沒有挪動分毫,“陸大人辦案有功,之前的下毒案也是由您督辦,不僅抓住了背後下毒之人,陛下也信任你,把犯人全權交給了你,所以這人,理應讓給陸大人。”

這位大盛皇後,滿打滿算也不過雙十年華,先前她一直深居簡出,大臣最多只是匆匆一瞥,從來不曾這樣直面于她,如今她往這一站,竟然真有些不怒自威的氣勢,笑裏藏

刀,忍不住讓人膽寒,更別說她才面無表情地捅完人沒多久。

然而容卿這段話說出口之後,大臣們皆面面相觑,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了,皇後娘娘話中的意思,明顯是指之前紫宸殿下毒的人,是淑妃娘娘。

“但本宮今天要清算的,可不是紫宸殿下毒案,而是五年前!”

容卿低頭看向陸清苒:“你方才不是挺有膽量的嗎?再跟大家好好說說,你是怎麽收買人心,暗害我腹中胎兒,你如是不怕死,何不磊磊落落幹幹淨淨了再走?”

“皇後娘娘可否說明白,什麽五年前?什麽腹中胎兒?娘娘身懷龍嗣,不才是這兩月的事嗎?”

“禦史大人怎麽還聽不明白?”容卿轉頭看他,手上的刀仍握得十分平穩,“五年前,本宮便懷有陛下的孩子,而這孩子,未出聲就被歹人害死了,你要是還有疑惑,不如現在去找陛下問個清楚!”

最後一句話顯然已夾雜些許怒氣,此種隐秘被容卿光明正大親口揭開,就不再是遮遮掩掩的往事,無人可以用這個轄制住她,可她是不懼怕了,大臣們卻不敢真的跟陛下問個清楚。

五年前,陛下在豐京隐藏身份周旋于敵營之中,卓容卿歸于楚皇後于宮中做女史,看起來交集不深,可再往前想,兩人可是打小一起長大的情誼,有點什麽,似乎也正常?

這怎麽讓他們深想?

不能也不敢。

就在這時,屏風後的太醫突然走了出來,他在王椽耳邊說了幾句話,王椽便恭謹地走過來,道:“陛下口谕……”

“外面的事朕都聽着呢,皇後為朕孕有一子,卻遭人陷害,朕心甚痛,此等奸滑手段朕絕不姑息,若淑妃所言屬實,此事全由皇後做主,不必過問朕的意見。”

容卿聽完,扭頭看了看陸十宴:“陸大人,本宮現在還懲處淑妃,還算亂了祖宗禮法嗎?”

陸十宴臉色鐵青,他看了看被捆住手腳動彈不得的女兒,溝壑縱橫的皺紋顯得越發蒼老了,他想哭,但在衆目睽睽之下,又哭不出,想恨,卻不知該恨尖牙利嘴的皇後,還是恨他那個愚蠢而不自知的女兒。

陸十宴顫巍巍地走過去,立眉瞪着陸清苒:“你說清楚,你到底有沒有害過皇後的

孩子?”

只要她否認一聲,他就能救她……

刀光一閃,冷寒的兵刃反射出一道銀芒,快得來不及反應,陸十宴沒聽到女兒的回答,只聽到刀身沒入皮肉的聲音。

陸清苒看着自己的小腹,嘴中流出溫熱的鮮血。

容卿手起刀落,将刀抽出,扔到一旁,長道發出锵锵的聲音,鮮血四濺,陸清苒因為那股拉力,向前撲去,摔在地上。

一切都發生地那麽突然。

“苒兒!”陸十宴大叫一聲,急忙将地上趴着的陸清苒抱起,那一刀刺穿了她,粘稠的鮮血汩汩流出,怎麽都止不住。

“你逍遙了五年,我實在是等不及了。”

容卿走到她身前,屈身蹲下,鮮豔的宮袍染上了一層血色,陸十宴緊緊抱着自己的女兒,卻沒有喊救命,他是一個父親,他可以傷心落淚,但在一切都塵埃落定之後,他沒必要賭上身家性命為女兒讨回公道了。

容卿大概知道他所想。

只是公道,公道在他們身上嗎?

“想來你永遠也不會覺得對我感到虧欠,我終究也不想聽到你的虧欠,你害我未出世孩子的性命,我殺你,感受一樣的痛苦,這是你應得的。”

陸清苒已在彌留之際,聽到這句話後卻不知哪來的精神,掙紮地從陸十宴懷裏要坐起,眼睛死死盯着容卿。

“你這個歹毒婦人!”

“不,是你歹毒。”

“我做鬼也放不了你!”

“不,是我孩兒做鬼也放不了你。”

“我沒有做錯,我什麽錯都沒有,是你們,是你們害我!”

容卿眸光含笑地回答她每一句話,然而最後這一句,她沒有回應,她只是看着她,然後轉身,徑直離去。

陸清苒看着她的背影,猶有不服,聲嘶力竭地大喊着:“為什麽不說話?你怕了嗎!”

她似乎是回光返照,受了那麽重的傷,流了那麽多血,卻仍舊有力氣叫喊,可當皇後的身影消失在麟德殿之後,那聲音也戛然而止,陸十宴緊閉着眼突然睜開,再看懷中的女兒時,她已經絕了呼吸。

就這樣死了。

陸十宴終于忍不住低泣起來,不管發生了何事,她始終是他的女兒,他不懂她為什麽要出現在壽宴之上,也不知道她怎麽出現在壽

宴之上,但他最初,原本是想保她一命的……

用別人的屍首交差,把女兒送到遠離豐京的地方,這輩子做個普普通通的人,只要能一生安然無虞,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可最後,還是要用這種最慘烈的方式結尾。

“陛下,陛下出來了!”

有人打呼一聲,大臣們紛紛擡頭去看,就見王椽扶着李績,虛弱地從屏風後面走出來。

挨了一刀後還能下地走動,可見受傷不重,那些懸心陛下龍體安危的人終于松了一口氣。

李績行到陸十宴跟前,嗓音低沉,無悲無怒:“陸愛卿回府後好好檢查一番,府上有一個能悄無聲息把人帶走的人,是個很大的隐患。”

陸十宴陡然抓緊了女兒漸冷的手:“臣……遵旨。”

“人你帶走安葬吧。”

“是。”

李績轉身,行到臺階上,王椽要扶他,被他制止,他一步一步走上去,重新坐回到龍座上,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他已滿頭大汗,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在上頭搖搖欲墜,看得王椽心驚肉跳。

大臣們沒有一個說話,都知道陛下如此做一定是有話要交代。

李績撫着胸口,因疼痛無力,聲音竟然溫和許多:“皇後四歲進宮,承歡膝下,朕還是皇子時,不被母後所愛,不被父皇看重,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賞識朕,就只有她,把朕當一個純粹的人看待。”

李績突然說起曾經。

“人一經成長,眼界之中納入的東西就越來越多,錢財,女人,權勢,地位,江山,社稷,百官,蒼生,站得越高,看得越遠,就這樣忽略了身邊最親近的一個。”

“朕很早就喜歡她,只是那時覺得她不那麽重要,以至于這麽多年來,讓她在外面受了那麽多苦,到如今,她仍是朕權衡利弊後的犧牲品,今日一刀,算是朕還她的,只是還遠遠不夠。”

“朕不想今後再發生這樣的事情。”

大臣們戰戰兢兢地聽着陛下的心裏話,就怕事過之後陛下一聲令下将他們都拖出去斬了殺人滅口,所以在李績猝不及防地喚“王椽”二字時,衆臣皆是伏地跪拜。

李績卻道:“王椽,拟旨下去,自今日後,朕在位期間,廢除宮妃制度,遣散後宮,

唯留皇後一人足矣,選秀今後也不必再辦了。”

“陛下!”

“陛下三思!”

底下大臣們一片嘩然,萬萬沒想到陛下前面鋪墊了那麽長最終竟然是這個目的,這下不僅那些別有用心的人不同意了,就是楚克廉蕭文石等重臣也萬分不解。

“陛下慎重,後宮嫔妃們有綿延子嗣之責,皇族興旺才是一國之兆,陛下如今膝下無子,怎能如此草率就廢了春選和後宮妃嫔制度?”楚克廉無法理解李績的旨意,高聲勸阻。

“太傅大人言之有理,且如今後宮之中唯有皇後和蕭才人二人,淑妃娘娘……暫且不說,蕭才人無過,陛下聖旨一出,又要置蕭才人于何地?”有人緊跟着楚克廉的谏言說道。

“臣附議!”

“臣附議!”

“陛下三思!”

李績看着底下朝臣,果然如他所想,聖旨一下,朝臣裏沒有一個人肯站在他這邊,本就是違背常理之舉,況且對于朝臣們來說,他們對宮妃制度的依賴性遠勝于皇帝。

本該是家事,可一旦沾上“皇”這個字,沒有家事,只有國事。

“王椽。”

“在。”

“朕精神欠佳,讓大臣們都回吧。”

大臣們一怔,再擡頭去看陛下時,就見他倚靠着龍椅,胸口上的傷已經又殷出血跡來,臉色蒼白如雪,看樣子連說話都困難,這……他們就是有心以死明鑒,也不太忍心了,陛下這個樣子,能不能聽明白他們的話都兩說,繼續僵持,陛下傷情加重,誰都擔待不起。

無法,衆人只能應聲告退。

人都走了,只有地上那灘血跡晃人眼,李績看着空無一人的大殿,伸手讓王椽扶他站起來,走下臺階,站在血跡旁,無聲笑笑。

“最後誰也沒想得到自己想要的。”

“陛下……”

“今天是朕的生辰來着吧?”李績扭頭看了看王椽。

王椽一怔,不知該怎麽回話,他能聽出陛下語氣中的落寞。

李績拂開他的手,轉身指着階上那個孤零零的物件:“把那個撿起來,去。”

王椽應是,走過去把匕首撿起來,上面有血,他背對着李績在肘間蹭了蹭,然後遞過去。

李績接過,看着上面的寶石,笑了:“這是朕送她的生辰

禮,朕的生辰,她又還回來了。”

王椽思量他話中的意思,眸光一閃,急道:“這算不算兩不相欠呢?”

李績沒有說話,把匕首揣進懷裏,那個剛剛才傷害過他的東西,他卻依舊視若珍寶,在王椽的扶持下,他坐上禦辇回了紫宸殿,到寝殿門前時,讓王椽守在門外,不用跟他進去。

踏腳而入,清輝淡如水,李績關上殿門,扶着胸口,一閉上眼睛,腦中就閃過容卿揚手揮刀的樣子。

這就是她盛滿的恨意,李績原以為自己承受得住,如今卻有些恍惚了。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掀開紗簾,目光頓住,床前蹲了個影子,聽見聲響正好回身站起,容卿轉過身,四目相對。

作者有話要說:鑒于有小天使不太清楚這裏面的恩怨,我細細說一下。

五年前小産,大部分人都以為容卿是受了刺激才導致流産的,女主自己也這麽以為。

但其實,陸十宴在李績身邊安插的那個線人,跟陸家透露了卿卿的消息,陸十宴本人沒有動歪心思,陸清苒卻容不得這個孩子,她那會覺得自己将來會是皇後,不允許有人先她一步生子,所以買通了煎藥丫頭和大夫,下藥害人。

李績查出來了這個,但因為手頭證據只到陸清苒身邊的丫頭翠屏那裏就斷了,所以沒辦法,只好退而求其次,設了後面那個局。

老陸自始至終沒動卿卿肚子裏孩子的心思,小陸才是真兇。

李績不想傷老陸臉面。

但最終結果是,李績,老陸,小陸,一個人也沒達到目的,陰差陽錯的,事情該捅的都捅出來了。

李績就是要面對一個這樣的局面,就是要有個這樣的選擇。

想要兩全,難。

該得罪的一個不少。

但他退無可退了,這次抓住了卿卿就不松開了,昏君明君的,之後再看吧。

至此,就見仁見智,但我覺得你們罵誰都好,唯獨女主,她一點錯都沒有,讓我們好好疼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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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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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