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皇後七十三課!!
火光沖天, 滾滾濃煙席卷而去,煙雲糾纏不休,熱浪不及處, 枝繁葉茂的林木下,有人眼裏映出彤彤焰火。
山上微風清涼, 雨後山路泥濘,黑靴上沾了污髒,那人也渾然不顧,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遠處的火勢, 臉上陰晴不定。不多時, 他身後突然出現一道黑影, 披着融入夜色的鬥篷, 踏進涼亭裏坐下,一言不發。
“拿到了?”
遠眺的人似是知道有人來了, 他沒回頭,在寂靜中等了等,等到他眉頭皺起, 黑衣人還是不說話, 他才終于有些按捺不住, 低聲問了一句。
黑衣人輕聲笑了笑, 搭在石桌上的手好像在把玩着什麽東西:“你好像還在猶豫……不過現在可沒有機會退出了, 東西已經在咱們手裏,接下來就看大人出手了。”
陸十宴轉過身去,背對着火光, 籠罩在黑暗中的臉看不分明,他走過去,伸手要去拿黑衣人手中的東西,黑衣人卻收回了手,兩人雙目相對。
“大人這是不相信在下?”
陸十宴還維持着那個動作,手擱置在空中,聲音陰狠可怖:“我總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空氣中有一瞬的凝滞,冰冷的眼刀飛射而出,陸十宴絲毫沒有要退步的意思,黑衣人看了他半晌,才輕聲笑出來,然後将手裏的東西按在陸十宴掌心上:“大人可親自過目,在下絕沒有騙你。”
陸十宴攥住拳頭,黑衣人陡然站起身,同他擦肩而過,而後站在山巅處,看着燕還寺的方向,聲音裏都是興奮:“一步步棋都下好了,如今正是收整棋局的時候,陛下蟄伏這麽久,絕不容許出現一絲一毫的差錯,陸大人,你可別叫人失望啊!”
他一身黑袍,在無邊黑夜裏,像叢林中的巨獸亮出的獠牙,全是看到獵物的亢奮,可他身後的陸十宴,臉上卻沒有半分表情。他只是握緊了手裏的東西,其實自始至終也沒看一眼掌心,風吹過,不過散兩三聲樹葉沙沙的輕響而已,他好像從未像現在這般清醒過。
“我一直不知道,你掩蓋自己,沉寂多年,所求到底是什麽。”
黑衣人怔了怔,扭頭看他,聲音錯愕:“所求?”
随後輕笑一聲:“哪有
什麽所求,主子所求,就是我心之所向,唯此而已。”
陸十宴聽到這個答案,眼中有淡淡的失望:“有人終其一生,就為了做好一把刀,到最後,刀刃更鋒利了,殺人如麻,負命累累,可卻什麽都得不到,終究不過一個趁手的兵器,毫無人情可言。”
“哦?”黑衣人聽了他那一番話,不自覺地疑問出聲,頗有些好奇地轉過身去,正對着他笑了笑,“今夜一把火,倒是勾起了大人許多感慨?”
見陸十宴沒應聲,他端起手來抖了下袖子:“那依大人看,該做有情的兵刃好,還是無情的兵刃好?”
人一生所求太多,為人為己,有時候會漸漸活成自己都讨厭的樣子,因為總要有東西舍棄。
有人舍棄得多了,便不覺得什麽,已傾盡所有,若不賭到最後一刻,前面的付出都将付諸東流。
所求是個無底深淵,你望着它,它終将把你吞噬。
陸十宴把手中的東西毫不留戀地擱到石桌上,背手轉身離去,形單影只的模樣看着有些可憐,他一步一步向山下走去,又灑脫得如一個世外方客。
“無所謂了。”
他的聲音飄蕩在山間,轉瞬消散。
黑衣人盯着那背影看了半晌,總覺得他離開的樣子像是在奔赴身後的火焰,亦如飛蛾撲火一般決絕。
至于飛蛾撲火所求是為什麽,黑衣人卻怎麽想都想不明白了。
一騎漆火飛書入城,帶來邊境戰報,南境邊界的贲州受到十三部騷擾,坐鎮邊境的卓承榭卻不知所蹤,不及天亮,消息就傳遍了豐京,震驚朝野,邊境開戰是大盛人最不願意看到的景象,戰火消歇才半年而已,休養生息只開了個頭就要戛然而止,開朝第一日,大臣們在衡元殿外等得心急如焚,誰知最後卻等來陛下罷朝不開的旨意,仔細詢問之,才知是皇後娘娘小産了。
也許是在邊境戰報和燕還寺大火的雙重重擊下,皇後娘娘小産的消息就顯得沒那麽驚駭,可到底也是事關皇族興衰的大事,不管是裝模作樣還是真心,衡元殿前總要痛心疾首一番的。
無奈,重臣最後只得回去。
第二日早朝依舊沒開,李績只是召見了幾個大臣,磨刀霍霍的言官們本來攢了一股
勁卻有勁沒處使,因這罷朝太久,遞上的折子也石沉大海,都快要洩了氣了,眼下陛下又因皇後遲遲不開朝,瞬間讓他們又來了精神。
皇上痛失龍嗣無心上朝可以理解,可南境事出緊急,稍有不慎就會讓邊境将士白白丢掉性命,百姓流離失所,贲州若是失陷,讓十三部打開中州大門,剛得太平的大盛便又會淪落回戰火狼煙裏。
孰輕孰重,陛下該當掂量出來才是!
決心要把陛下喚醒的言官們展現了前所未有的默契,第三日,孟章門前跪了整整齊齊一排,托着自己的頂戴花翎來請陛下開朝,大有不開朝就跪到地老天荒的架勢,連烏紗帽也不在乎了。
孟章門前發生的事,尋常百姓也能看到的。
朝臣以皇族聲名裹挾,是斷定李績不會讓他們在孟章門跪太久丢他的臉,又因之前發生的壽宴刺傷陛下和肅清後宮的事,朝臣對這個未受過天廟祭禮的皇後娘娘更是沒半分好感,此時正是借題發揮的好時機。
為首那個在孟章門前慷慨陳詞,希望陛下莫要耽于後宮誤了國家大事,一心要将事情鬧大,絕口不提一句皇後卻又将她推至風口浪尖,相信不用一日,豐京裏又會謠言四起。
将陛下都逼到這個份上了,沒理由不理他們了吧,誰知道言官們這一跪,就跪了一天。
日落西沉,夕陽暈染天際,幾朵浮雲同遠山相得益彰,李績正坐在涼亭裏,手裏拿着一個藍封信件,不時地咳嗽兩聲。
“從楚王府搬出來吧,別在那蹭吃蹭喝了。”李績看着手裏的信箋,一邊低聲說了一句,旁邊逗鳥的人立馬就知道說得是自己,手裏的羽毛被他扔到一邊,轉身義憤填膺地看着李績,沒好氣道:“還說呢,我在三哥那被好吃好喝地供着,跟活菩薩似的,三哥連禦賜的沉牙都給我喝了,結果這皇宮裏我卻什麽都撈不到,四哥,你不夠意思。”
李績擡頭看他:“你要喝沉牙,何不來跟我說?”
“陛下——要是有誠意,合該遞到我跟前來!”
看他那理直氣壯的樣子,李績自覺好笑,他把信箋折好,放回藍封裏,整個放在燭火上燒着了,火光之下,臉色晦暗莫測,半晌後他才開口:“宮裏
的沉牙夠你喝到下輩子了,暫時先別去楚王府。”
後面那句話俨然已沒有玩笑的語氣,李準也板正了臉色。
“怎麽?”
“得給他們點空間施展。”
李績面無表情地說着,看到剛才那封信已燒得差不多了,便讓一旁的王椽将鐵盤中的煙灰端走,他不說話時那張臉冷得有些可怕,加之傷病初愈,臉上還有些蒼白,在黑夜将至的黃昏時分,他看起來更加難以接近了。
沒有追問下去,李準似是知道他的意思,默默點點頭,彎腰把地上的羽毛撿起來繼續逗鳥。
涼亭四周的燈都點起了,黃昏最後一絲微光隐沒在邊際,氤氲燈火照耀,幾聲蟲鳴繞耳,靜谧安詳。
李準突然開口,好像在自言自語:“我父王不戀權位,打我下生就想把王位讓給我,他畢生夢想就是陪我娘遍尋名山大川游歷天下,然後在一個遠離紛争的小村寨裏度過餘生,燕地那麽與世無争的地方他都嫌吵。我大概是随了他倆,也不喜那些陰謀陽謀精心算計,父王說太過聰明的人自傷,四哥,你凡事想那麽多,不累嗎?”
他偏頭看了看李績:“雖然看似一切都盡在掌握,但難免事出偏差,你也不怕嗎?”
他一連問了李績兩個問題,像是憋在心裏許久,早有疑問,李績擡眼看了看他,雖還看不出神情,但凝滞的氣息似乎表現出他幾分遲疑。
尋常是不敢有人問他這樣的話的,只有李準敢這麽做。
李績收回視線,看到不遠處的花圃裏升起點點熒光,有些失神地開了口:“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麽事是算無遺策,有時候千方百計地鋪了無數條路,總會有一些人或事是我算計不到的。”
他站起身,目光落在漫天飛舞的螢火蟲上,連燈火的光亮都要被奪走了,像是站在更幽深的黑夜裏,他不知想起了什麽,嘴角一扯,笑容頗有些苦澀。
“我怎麽會不怕呢。”
他就在那場算計裏一敗塗地過。
李準怔了怔,看他從自己身前走過,王椽跟在後面,最後消失在小路盡頭,看離開的方向,是又去玉照宮了。
他撓了撓後腦勺,扭頭看着亭上挂着的鳥籠,裏面的金雀萎靡地趴在窩裏,任他怎麽逗弄都了
無生氣。
“你呢?”李準對着鳥籠自言自語,“你怕不怕?”
只是終究得不到一句回應罷了。
孟章門外跪着的大臣在傍晚過後就沒了蹤跡,後來才知是金翎衛将人給強制帶走休息了,雖然一個個都剛直不彎,但到底都是金貴之軀,平時手無縛雞之力,哪裏受過這般苦,即便有心反抗,最後跟金翎衛對上,結果只能是老老實實地回去休息。
真有那冥頑不靈的,一個手刀捶暈就是。
孫乾到李績跟前複命的時候就是這般說的,李績喝着茶的手忽然一頓,冷眉看向他,最後只淡淡地留了一句:“也別太過火。”
孫乾低頭:“回陛下,他們……壓根也沒反抗,看屬下給他們臺階下了,感動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不過……”他話鋒一轉,“現在是打退堂鼓了,估計待明日休息好了恢複力氣,又要來騷擾陛下,而且皇後娘娘的名聲——”
“朕知道,”李績擺手打斷他的話,在硬榻上走下,“蕭文風還未來當值嗎?”
看陛下似乎不願意在皇後的問題上多說,他自然也就不在這事上多說,一聽陛下追問蕭統領的去向,急忙抱拳道:“蕭統領請了兩日的假,今日已經歸隊了。”
李績眸光微頓:“朕怎麽沒看到他?”
“是……”孫乾左右為難,吞吞吐吐地不知該作何回答,李績立了眼睛。
“說。”
“蕭統領說,陛下讓他多照顧照顧萱兒姑娘,他遵從陛下旨意,一心不能二用,所以現在,一心去做萱兒姑娘的暗衛去了……”
前些日子,紫宸殿外,大雨滂沱,發生了什麽事他是知道的,陛下為了皇後娘娘把蕭氏趕出宮去,蕭統領還一并求情來着,卻并未得到陛下松口,眼下這麽做,明顯是賭氣不服,想要撂挑子跟陛下對着幹,孫乾不敢胡說,只能硬着頭皮如實招來,就怕陛下一怒之下奪了蕭統領的官職,讓他幹脆別做這個統領了。
誰知道李績聽他說完,只是垂眸想了想,便揮手讓他退下了,什麽話也沒多說,看模樣,也不像生氣了。
孫乾一頭霧水,起身告退,退到殿門處轉身出去了,李績給王椽使了眼色,王椽也心領神會,出殿将門掩好
,規規矩矩地立在殿門外。
李績這才轉身去後殿。
穿過一條回廊,廊下院中高點燈火,瞧着要比屋裏更熱鬧幾分,容卿正蹲在草叢裏逗狗,衣上沾了一身露水,一雙明睐卻在燈火映照下閃閃生光。
李績站在廊上,手扶欄杆,一時看呆了。
“四四,過來。”
容卿拍着手,跑到遠處啃草的小狗子聽見聲音立馬轉頭,然後前腳後腳并用向這邊奔跑而來,跑過來的模樣不太矜持,也不太美觀,卻傻愣愣得,十分可愛,它還太小,不會跳太高,容卿一把接住它之後,架着它胳肢窩在空中抖了抖。
四四一被抱起來就四肢僵硬,不敢再動,看起來又慫又乖巧,容卿就喜歡看它服服帖帖的樣子,笑得眉眼彎起來,四四卻突然對着空中叫了一聲。
“汪!”
容卿一怔,順着四四的視線轉過頭去,一眼便看到廊上的人,突如其然地回頭讓那人措手不及,本是隐在暗處偷偷看着,一下子被發現了,頓時心虛不已,可又端着架子,不曾落荒而逃。
雲開月出,容卿抱着四四站起來,擡腳走到廊下,身遭有顆丁香樹,花早已開敗了,枝桠遮擋了半個身子,她昂起頭,跳動的眸光攝人心魄,像融進了一副畫裏。
“聽聞孟章門……”容卿剛張口,就看到李績突然一腳踩上欄杆,在她錯愕不已的目光下徑直從廊上跳下。
落地還算穩,但到底震到了傷口,他臉色一白,卻忍着疼,兩手還雲淡風輕地背到身後。
容卿沒想到他行事這麽不穩重,目光裏的驚詫還未消散,但看他從始至終含情脈脈地看着自己,雙唇一抿,她轉身往裏走。
李績還沒說話呢,人就要逃走了,他急忙擡腳去追,一直追到殿裏,玉照宮本就沒什麽宮人,現下天色已晚,除了心腹都進不了後殿,至于那兩個心腹,在看到李績的身影過後,都心領神會地退到暗處了。
李績輕車熟路地将門關上。
兩扇門這麽一合,發出的聲響催至耳邊,莫名讓人害怕,她抱着狗轉身,眉頭輕皺,看着李績的神色不懷好意。
李績卻是抓住她胳膊:“你有話沒說完,跑甚麽?”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能更幾章就幾章吧T_T
→感謝在2020-02-26 23:59:39~2020-03-04 17:17: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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