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驚鴻一瞥

竟然是王寶卿!這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的!

腦中劃過她冷豔的面容,那眼中對燕紹流露出的愛意她是如何也不會看錯的,如果連這表象也是假的,那對方的心機可真是深不可測,連她也騙過了。

她是以什麽心态對他下了這麽多年毒的?是求之不得的還是因愛生恨?

靈玉喘着氣,見自家小姐垂着頭,也看不清對方是個什麽神色,繼續說道:“聽善雨說夫人已經有些日子沒有給老爺送吃食了……”

她雖然心性跳脫,但是葉挽思吩咐的事她都盡力做到最好,第一次聽自家小姐用這麽嚴肅的口吻要自己去接近善雨,她雖然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是也能感覺到一絲不尋常,此時更是有些戰戰兢兢的看着葉挽思。

葉挽思斂下了眼睫,有些日子了,那就是跟她入府的時間差不多了,怪不得影衛察覺不到異常,燕紹也是年節才回來的,而那個時候王寶卿還不知道他回了府,自然就沒有時間給他下毒了!

究竟是因為她入府打亂了她的計劃,還是因為如今她自顧不暇所以才暫時沒有給他下毒?

如果真的是王寶卿,那她的目的是什麽,燕紹死了對她有什麽好處?

而院外的丫鬟看着風一樣卷進房裏的靈玉面面相觑,雖然她平日也貪玩胡鬧可從未有這般失态過,雲嬷嬷遠遠看着,忙匆匆的走到房門,焦急的道:“小姐,你沒事吧?”

靈玉正倚着房門,想到剛才急匆匆的跑進來肯定惹來衆人擔心了,一把拉開門,笑嘻嘻道:“嬷嬷,小姐沒事……”

雲嬷嬷看了屋內的葉挽思一眼,見她靜靜的倚在榻上看書,不由瞪了靈玉一眼,嗔怒道:“你個沒大沒小的丫頭,這般橫沖直撞成何體統。”

葉挽思擡眸起身,笑着道:“嬷嬷莫怪,靈玉說了園子裏的梅花開得正豔,我正打算去看看呢。”

靈玉在雲嬷嬷嚴厲的眼神下縮了縮脖子,“是啊,奴婢這不是怕小姐在屋子裏呆久了悶出病來麽。”說着便走到架子上取了披風給葉挽思系上。

雲嬷嬷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再瞧瞧眉目清冷的葉挽思,終是輕嘆一聲作罷,只叮囑着在外莫要着涼,早些回來。

葉挽思站在裏間,靈玉巧手的幫她系着披風,透過那嬌俏的臉龐,可以清晰的看到站在門前的雲嬷嬷,身形倒是越發清瘦了,鬓角也多出了許多白發,不變的是板起臉的嚴肅表情中總有一抹專屬她的慈愛。

雲嬷嬷一生無兒無女能讓她如此憂心的也只有自己了,莫名的,心頭一暖。

走過門前時,葉挽思微微一笑,朝她道:“回來時我叫靈玉折幾枝臘梅,好久都不曾吃嬷嬷做的梅花糕了,倒是懷念得很。”

聞言,雲嬷嬷點點頭,“嗯,老奴等着。”即便面容不再年輕,細長的眼角也已經爬上蒼老的紋路,但眼中真摯的情感經過時間的洗禮卻越發濃郁,那眸中的點點水光就是最好的見證。

葉挽思溫和笑笑,帶着靈玉往王府門口走去,出去賞梅是騙人的,阖府上下誰人不知那片梅林是燕梓婳的地盤,她才不屑去那勞什子的梅林,不過是借口出府一趟罷了。

穿過精致的長廊,她心頭感嘆,靈玉真是越來越合她口味了,這謊話說得眼都不眨。

靈玉收到自家主子贊賞的眼神,嘻嘻一笑,更是得意的挺直了小身板。

這廂主仆配合默契,剛出了亭子的王寶卿卻是哀泣的偷偷壓了壓眼角的濕意,向着對面的至親之人忍不住的吐露心聲,“姐姐,你說,我可有半分做得不好,為何他要這般對我和祁兒?”

自從那日燕紹拂袖離去之後,這些日子二人相處可真是‘相敬如冰’,本就不在一個院子裏歇息,那日他氣極離去,她又做不出腆着臉去讨好他的事,二人就這麽僵持着。

雖然燕雲祁這些日子願意安靜下來養傷,也不大吼大叫氣急敗壞了,本該開心欣慰的,卻因他冷冷淡淡的态度傷心不已,剛逢自己親姐來訪,終于是忍不住倒起苦水來。

出了亭子,走進花團錦簇的菊園,那遍地的姹紫嫣紅襯得抹淚的夫人更是容顏憔悴,面色蒼白。

王玉卿滿是不贊同的看着她,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道:“從小你就是這個倔犟的臭脾氣,都做人家娘多少年了還是改不過來,人家燕紹是有錯,他冷落你們母子倆在外逍遙快活,可這麽多年你在這京中可是掙足了面子,哪個達官顯貴的夫人不羨慕你,如今不過帶回來個女娃娃,燕紹要寵着她那就寵着,總歸有一天是要嫁人的,你一個做母親的去吃人家的醋真是不知羞。”

王玉卿越說越激動,雖說燕紹悄無聲息也不打個招呼就帶了個女兒回來,但終究只是個女的,更何況過了一兩年就可以許出去嫁人了,這個節骨眼上就應該順着燕紹,他要疼要寵做個樣子就是,得了美名又攏絡了燕紹還能讓她感恩戴德,何樂而不為呢,偏生她這個妹妹就是死心眼,死咬着燕紹在外養女人,對人家進府耿耿于懷。

比起她後院的清淨,她家裏還有幾房妾侍呢,偏還身在福中不知福。

王寶卿一愣,想不到一向跟她同氣連枝的親姐也這般惱她,“那我的祁兒呢,她将我的祁兒打得卧床三個月,你可知我的心有多難受。”

見她依舊滿臉倔犟王玉卿嘆了一口氣,“是,這确實是她不對,既然這樣那就扯平了,以後在這府上就相安無事的過日子,你也頂多忍個一兩年,到時許了人家也就眼不見為淨了。”

相安無事,怎麽可能相安無事,她的祁兒鼻青臉腫的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她怎麽可能就這樣忍得下這口惡氣,王寶卿心頭氣極,卻也不打算繼續跟自家親姐說,反正以她的想法她怎麽做都不對。

葉挽思繞過假山,本是叮咚的溪流被冰雪凝固,從小徑而出還能感覺到冰冷的氣息拂過臉頰,冷得刺骨。

王玉卿正跟自家妹妹說着什麽,餘光便看到一抹雪白的身影從菊園外走過,凝神一看陡然一愣,這精致的側臉即便是驚鴻一瞥也不可能忘記,更何況是有數面之緣的‘熟人’。

王寶卿一見是她,臉上的哀傷和苦澀立馬不見蹤影,又恢複了人前那副貴婦人的模樣,冷冷一笑:“姐姐,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個丫頭,看那模樣就知道她娘是個了不得的,你現在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多年老往外跑了吧。”

王玉卿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盯着邊上盛放的大朵菊花若有所思,彼時在徐府,她是不可能聽錯的,明明是姓葉的啊,難不成是她胡編的,其實本姓是燕?

可她生母又是怎麽回事,這鎮南王府一門顯赫,即便是碌碌無為的公子哥也可以錦衣玉食一輩子了,若她生母不是傻的肯定會緊咬着不放,何必去攀附那不起眼的二流徐府?

直覺告訴王玉卿這事有古怪,卻不知道從何說起,看着旁邊之人冰冷的臉到口的話就咽了下去,還是等她弄明白了事情原委再跟她說吧。

以葉挽思的敏銳怎麽可能感覺不到不遠處緊盯的視線,只一眼就足以讓她看清那神似的面孔,終于可以解釋為什麽在看到王寶卿第一眼的時候那種古怪的感覺了。

本是美豔中透着良善,滿是溫和笑意的臉孔突然變成冰冷憤恨,那般相像卻截然不同的表情怎麽能不叫人怪異。

聽說前任禦史大夫有一雙貌美如花的女兒,大女兒嫁給了現任的禦史大夫,小女兒嫁給了如今的太子太傅燕紹,都是京中炙手可熱的清貴之流,一時羨煞旁人,傳為佳話。

想來就是這一朵姐妹花了,這人跟人的緣分真是極為微妙的。

靈玉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左右瞧了瞧,有些擔憂的道:“小姐,是那個夫人吧?如今她看到了咱們可如何是好?”

葉挽思一路暢行無阻的走出了王府大門,門前的小厮一見是她立馬恭敬的行禮,聽着她在身後念叨,不由笑道:“在這顯赫的高門說話本就要謹言慎行,如今無憑無據她是不會亂說的。”

靈玉拍拍胸口,一副後怕的表情:“那就好,我還怕她忍不住跟夫人說呢。”

當時在徐府的時候,也沒有過多的對王玉卿隐瞞,靈玉一直跟在葉挽思身旁自然是知道她跟她說了什麽的,就怕一朝這窗戶紙被她捅破了,到時自家小姐又該何去何從。

葉挽思站在門前,等着淩霄的馬車,希望他能看懂她的臨時示意,他本就是從府中的護衛派調過去的,即便是有人起疑也查不到什麽,在府中行走難免就有用得上的地方,沒個光明正大的身份就怕哪天被征戰沙場的老王爺識破把他當盜賊扔出去。

還未等待多久一輛華貴精致的馬車遠遠駛來,華麗的明黃帳簾躍入眼中,那繁複的章紋綴鑲着各色的寶石,粉潤細膩的珍珠簾子相碰清脆作響,蓋頂垂下的流蘇微微搖擺,馬車四角挂着精致小巧的宮燈,車廂處顯眼的騰龍浮雕不刺眼,卻很醒目。

葉挽思眯起潋滟的雙眸,敢用這般耀眼的明黃除了皇帝跟太子外絕無他人,當今皇帝年邁自然不可能纡尊降貴駕臨鎮南王府,除了太子,不做他想,這般暗含張揚的威儀看來傳聞的賢孝也不是完全是那麽回事呢。

燕紹骨節修長的手掀開那珠玉明簾,一眼就看到門前站着的人兒,站在馬車旁,他恭敬的朝馬車內的人一行禮,儒雅道:“承蒙太子殿下寬厚讓下官有幸與太子共乘一騎,下官在此謝過了。”

溫和的聲音緊随傳來,道:“太傅客氣了,你是本宮的老師,怎可向學生行禮,快快請起。”

陰暗的車廂看不清車內具體的情況,只隐隐有金貴的玉器閃爍着光芒,正中四平八穩的坐着一身暗服身姿修長的男子,男子雙手拂膝,只看到白皙的手上通體碧綠的扳指和微微泛青的下巴。

葉挽思眨了眨眼睛,若是真的這般敬重怎麽會任由他行了禮才說。

燕紹仿佛也是心知肚明,謙遜一笑,恭敬的立在車旁不再言語,恰到好處的表現出對太子的尊重,也表明了自己身為太子太傅應有的尊嚴。

太子遠遠的就從車內看到了站在門前的女子,身為一國太子該有的敏銳他一分也不少,近看才覺得女子容顏絕美,眼中不由閃過驚豔之色,據探子的消息來看這女子就是燕紹的女兒了,這姿色确實是不錯。

“想來這就是太傅的愛女吧,真是姿色無雙,本宮甚慰之。”太子定定的看着她,眸中極快的閃過一絲異色。

馬車從偏門駛出,本是突然起意從正門走的不成想這麽巧就能與他碰上,葉挽思正跟燕紹示意要出府一趟,陡然聽他出聲不由嘆了口氣,本以為能蒙混過關不行禮的,沒想到這太子倒是眼尖。

“民女見過太子殿下。”

燕紹清晰的捕捉到她眼中的不耐,微微一笑,“禀太子,正是下官的愛女挽兒,年歲小不識禮數,還望殿下莫怪。”

太子優雅的擺了擺手,示意她起身,呵呵一笑:“倒是不曾聽太傅說過,這般顏色該太傅藏着掖着。”

燕紹不經意的擋住他審視的視線,久浸官場的他怎麽能感覺不出那眼神中的古怪氣息,太子是尊貴但不是良人,他只想找一個會疼她愛她的人,而不是日日身處詭谲的後宮,争鬥不休。

“太子說笑,是她愛玩,成日的不着家,這不,趁下官不在又想偷偷溜出去了,下官實在沒有辦法,成日想法子管束她就夠讓下官頭疼不已的了。”燕紹撫額,恨恨的瞪了她一眼,神情無奈至極,又有被他識破的羞愧。

葉挽思眨了眨水光粼粼的眸子,俏皮的吐了吐舌頭,嬌聲道:“爹爹,我去玩啦……”

說着便小跑着蹬蹬上了馬車,馬蹄一揚,嗖的跑了個沒影。

太子被那速度驚得咋舌,這京中的女子哪一個不是言行有禮談吐不凡,這如此跳脫的女子倒是第一次見,看着燕紹尴尬不已的垂了頭,不由笑道:“年紀小,總歸是好玩的,太傅不必過于擔心。”

燕紹惶恐的躬着腰,竟似羞愧得擡不起頭。

太子腦中再一次劃過容顏絕美的女子,那俏皮的神色極為生動,倒是別有趣味,只是品行太跳脫,不由搖了搖頭,極為威嚴的擺擺手,駕着華貴的馬車調頭往宮門駛去。

燕紹等馬蹄聲漸行漸遠方緩緩的伸直了腰板,神情哪有半分的羞愧,他搖搖頭,轉身進了王府。

靈玉身姿僵硬的貼着車廂,大氣不敢喘一聲,“小姐,那居然是太子殿下……那豈不是日後的皇帝。”

葉挽思掃了她一眼,神色不明的道:“以後的事,誰知道……”

松了松了僵硬的骨頭,靈玉捂着跳個不停的心髒,暗忖果然是尊貴的太子,只一眼就可以讓人頭皮發麻,聽着這意有所指的話,不由驚疑道:“咦,難道還有另一個太子?”

“差不多吧……”

葉挽思不欲再說,據說是賢孝出名的太子那打量的視線莫名的就讓她不悅,腦中不由浮現一道偉岸霸氣的身影,同是太子,怎麽感覺差這麽多,怪不得北遼有越發強盛的苗頭。

想起二人相處的種種,莫名的覺得雙頰熱燙,高聲朝外面道:“在京中最繁華的街道停下。”

靈玉看着雙頰酡紅的葉挽思驚訝不已,暗暗将這一幕收在眼裏,連忙低着頭掰着手指數最近自家小姐見過的男子,想着哪一個最有可能讓葉挽思春心萌動。

熱鬧的喧嚣漸漸傳來,葉挽思掀起一角車簾,在各色的牌匾上梭巡着,她唇角微勾,在一家‘明月古齋’的古樸匾額上找到一抹微不可查的葉狀浮雕,便吩咐淩霄在附近停下。

下了馬車,葉挽思站在古齋門前細細打量,門店裝修大氣豪華,兩根柱子分別用白玉精雕出栩栩如生的貔貅,玉為身,金箔為飾,在門前極為顯眼,這般大手筆的兩根玉柱可見身後的主子有多財大氣粗。

葉挽思三人站在門前,錦衣玉服在這繁華的街道并不顯眼,卻依舊惹來不少人駐足觀看,可見這明月古齋不是富貴之家連店門都是不敢進的。

她微微一笑,邁着優雅的步伐踏進了店門,門前的小厮早就在一旁看了她許久,此時見她目不斜視的走進來,不由雙眼發亮,暗道這又是一個有錢人家的小姐,一邊招呼人端茶服侍,樂呵呵的正要說什麽,倏然伸出一雙白皙的手,那掌中呈放着一只樹葉狀的玉佩,垂着華麗的璎珞。

那玉佩雕工細致,竟是一面碧玉一面黃金,小巧精致得很。

靈玉拿着葉挽思交給她的玉佩,對着面前目不轉睛的小厮揚聲道:“告訴你們掌櫃,就說我家小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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