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月瓊!」
正在收拾衣服的月瓊馬上轉身跑了出去,一把抱住進來的人。
「桦灼……」他舍不得桦灼和安寶,他,不想去求那人。
黎桦灼見他哭了,趕忙給他擦淚:「月瓊,我剛剛去求王爺,求王爺讓我跟你一道走。王爺允了。」
「真的?!」月瓊頓時不哭了。
黎桦灼連連點頭:「真的真的。我在府裏只會浪費王爺的銀子,王爺留我也沒用。我剛剛在王爺面前拼命哭,王爺看着煩了就允了我了。月瓊,你之前不是讓我和安寶收拾行李嗎?我早就收拾好了,你說什麽時候走咱們就什麽時候走。」
「桦灼……」月瓊緊緊抱住對方,「太好了!太好了!」
黎桦灼眼裏也有淚,抱緊對方:「咱們說好了的,要走一起走。」洪喜洪泰在一旁看着掉淚。
「一起走。」這一刻,月瓊感激嚴剎,很感激。
月瓊的東西不多,一個時辰就收拾好了。既然要走了,多留兩天也沒有什麽意義。他讓洪泰去行公公那裏要馬車,打算吃過中飯後就走。坐在院子裏看着洪喜洪泰幫桦灼把東西搬過來,他環視這個他住了六年的院子。這裏有他和洪喜洪泰親手種下的果樹、花草;有洪喜洪泰親手蓋的小竈房;有他和桦灼一起挂在樹上的平安符;有他深夜舞劍時不小心在石桌上留下的痕跡;有許多許多他們幾人共同的回憶,還有他與那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
黎桦灼走到月瓊身後問:「月瓊,為何要這麽趕?」
月瓊淡淡地笑道:「既然要走,早一天或晚一天又有什麽差別。我舍不得的只是我們幾個曾在這裏生活過的日子。」
「月瓊……你,不跟王爺道別嗎?」
月瓊的心口突然揪緊,他舒了口氣,道:「桦灼,我……終是要走的。」厲王府的這片天地困不住那人,那人是要飛翔于天,成龍成王的。而他要的是單純樸實的生活,他與他之間本就不該牽扯在一起。這段日子的生活讓他不安,讓他猶豫,現在好了,他可以放下包袱輕松地離開了。
站起來,月瓊大大地伸個懶腰,轉身朝桦灼安寶、洪喜洪泰深深笑道:「出府的第一件事,我請客,請你們吃湯包。」
洪喜洪泰安寶笑了,黎桦灼不滿道:「小氣,我要吃雞,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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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沒那麽多銀子。」錢眼子立刻道。突然他「啊」地慘叫一聲,吓得洪喜洪泰和黎桦灼以為他怎麽了。
月瓊的嘴唇發抖:「嚴管家沒有給我出府的銀子!」他好不容易挨到那人主動放他出府的這一天了,可銀子呢?那一大筆遣送的銀子呢?!
差點被吓死的黎桦灼大喊:「月瓊!你這個錢眼子!」
抱着自己的寶貝家當,月瓊走出了困住他六年的院子。西苑住着的公子們都出來了,樓舞站在人群裏神色複雜地看着月瓊一臉欣喜地走出西苑,似乎迫不及待地離開這裏。是啊,他是王府裏最不得寵的公子,出去遠比留在府裏要舒坦得地多。可是這人有人陪着他一道走,輪到自己走時,誰會跑到王爺跟前哭求要陪着他一道走?最不得寵嗎?細細想來,這人或許是府裏最幸福的人。
嚴萍和行公公照例把月瓊諸人送出了王府門口,門口有一輛超大的馬車停在那裏。月瓊笑眯眯地和嚴管家,行公公道別,尤其是行公公。
「行公公,這幾年月瓊多得您的照顧,謝謝您。」月瓊鞠躬道謝。行公公急忙躲開,臉色詭異:「月瓊公子不必多禮,這是咱家該做的。」
月瓊又笑眯眯地看向嚴萍,嚴萍急忙擺手:「月瓊公子不必多禮。」月瓊則笑眯眯地說:「嚴管家,公子夫人出府的時候王爺不是都會給一大筆銀子嗎?我的呢?」這筆銀子他垂涎了六年多,怎麽能不給他?
嚴萍的笑很是尴尬,他輕咳兩聲嚴肅道:「公子出府的銀子是由王爺來給的。王爺只讓老奴吩咐月瓊公子出府,卻沒有說給您銀子。」
「啊?」怎麽可以這樣?
「月瓊公子上車吧。」嚴萍走到馬車邊。月瓊不滿地盯着頭頂那張寫着「厲王府」三個大字的巨匾。真小氣。
轉身在黎桦灼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月瓊又回頭看了眼厲王府的大門。他,要走了。鑽進車內,月瓊把他的寶貝錢盒子放好,想到一件事,他又馬上出來。
「嚴管家。」
還沒有離開的嚴萍馬上探頭過來。月瓊從懷裏摸出一個布包交給他:「麻煩嚴管家把這個交給王爺。」
嚴萍眼裏閃過驚訝:「好,老奴會交到王爺的手裏。」似乎很是高興。月瓊也不知道嚴管家高興什麽,縮回車內。桦灼、安寶、洪喜都進了車,月瓊對明顯要趕車的洪泰道:「洪泰,走吧。」
「好咧,公子。」洪泰對嚴萍和行公公重重點了下頭,揚起馬鞭。「駕!」
馬車離開了厲王府向前奔去,嚴萍和行公公直到看不到馬車之後才轉身回府,厲王府漆黑的大門緩緩關上。
「月瓊,你讓嚴管家帶給王爺的是什麽?」馬車行了一段,黎桦灼好奇地問。
月瓊微微一笑:「是個小東西,他還是将軍時放在我這的,我還給他。」
「哦。」黎桦灼看了洪喜一眼,一副糟糕的表情。
「公子,咱們去哪?」趕車的洪泰問。月瓊掀開車簾,欣喜地看着車外:「去離海最近的地方。」
「離海最近的地方?那咱們去合谷吧。」
「好,去合谷。」
黎桦灼問:「月瓊,你不是怕冷嗎?怎麽不去北方。」
月瓊的眼神閃爍:「咱們要先去海邊,再去北方。不急。」黎桦灼和洪泰面面相觑。
從嚴萍手上拿過那個布包後,嚴剎捏了捏,臉色頓時變了。嚴萍馬上意識到月瓊交給王爺的東西絕不是什麽好東西。他瞅瞅嚴墨,兩人退了出來,關上書房的門。嚴剎瞪着手心裏的那個布包,臉色陰霾。打開之後,裏面赫然是一支耳飾,一支他送給月瓊的耳飾。
「砰!」
聽到屋內的巨響,守在外的嚴萍和嚴墨不由地顫了下。
離開了王府的月瓊就像獲得了自由的鳥兒,一路上臉上的笑就沒有消過,異常興奮。傍晚,五人找了間客棧,月瓊很大方地請大家好好吃了一頓。晚上黎桦灼和安寶一個屋,月瓊和洪喜洪泰一間大屋。洪喜洪泰開始說什麽也不肯跟公子睡一張床,後來月瓊拿出自己的公子威儀命令兩人上床,兩人才不得不聽命。不過兩人沒有跟公子蓋一條被子,這個月瓊不勉強,他怎麽可能讓洪喜洪泰睡地上。
睜着眼瞪着床頂,月瓊睡不着,心裏很亂,胃又不舒服。晚上吃多了,他想吐。輕輕側躺背對着洪喜洪泰,月瓊的眉頭緊鎖。他該怎麽辦?六年來他幾乎都在府裏,甚少出門,現在東西南北他都分不清了。他不能讓桦灼安寶、洪喜洪泰跟着他涉險,他們比他更需要安定的日子。可是他已經遲了八年,不能再拖下去了。「她」一定擔心死了,想到「她」,月瓊的眼裏湧出淚水,壓抑着心裏的難受,擦掉眼淚。不能再拖下去了,他要盡快把自己的消息送出去。
天快亮了,想了一夜的月瓊經不住身體的難受這才沉沉睡去。洪喜洪泰睜開眼睛,擔憂地看着公子。日上三竿,月瓊才醒了過來,床邊是一人擔心的臉。
「桦灼?」
「你昨夜是不是沒睡好?你的眼都腫了。」
黎桦灼拿濕布巾給他擦眼睛。月瓊苦笑:「我壓根不知道自己會認床。」開門,才發現嗓子啞得厲害。惡心湧上,月瓊捂着嘴幹嘔了幾下。洪喜拿來熱水,月瓊喝了兩口就喝不下去了,沒有味道,他更惡心。
「月瓊,咱們在這裏休息兩天吧,等你身子好些了再走。」
月瓊坐了起來:「還是趕路吧。早點找到住處咱們也能早點安頓下來。我這個脾胃難受了兩個多月了,等它好了還不知要多久。走吧,我沒事。」說完,他又幹嘔了幾口。
黎桦灼擦擦他的嘴:「閉上眼睛,給你看一樣東西。你保準喜歡。」
「什麽東西這麽神秘。」月瓊閉上眼睛。
黎桦灼從懷裏掏出一個布袋,從裏面拿出兩個金燦燦的東西:「睜開吧。」
月瓊睜開了。「哇!桦灼!」錢眼子雙眸金光閃閃,金子!是兩個金元寶!
「吶,給你。」黎桦灼把兩個沉甸甸的金元寶塞到月瓊的手裏,「就知道你會高興。」
「桦灼,你哪裏來的!」月瓊高興啊,是金子呢。
黎桦灼道:「我把我這幾年攢的銀子,還有屋裏能賣的都賣了,剛好夠一錠金子。公主刁難咱們那次我被公主打了,王爺賞了我一錠金子。」
「啊?他怎麽沒給我?」他都被吓暈了呢。
黎桦灼笑了:「那回被公主打的人都得了一錠金子,嚴管家得了兩錠呢。我怕你傷心就沒告訴你。吶,這是我的全部家當,都交給你了。」
「桦灼……」月瓊又感動又氣憤,憑啥不給他啊。
黎桦灼抱住月瓊,幽幽道:「月瓊,咱倆是兄弟,為了我這個沒什麽能耐的弟弟,你一定不能有事。」
月瓊的鼻子發酸,左手抱住桦灼:「說什麽傻話。你才是,我這個沒什麽能耐的兄長總是讓你受委屈,連銀子都要花你的。」
「要不是有你,這幾年我都不知如何熬過來。月瓊,你說過,你、我、安寶、洪喜洪泰咱們是一家人。咱們永遠不分開。」
洪喜洪泰在一旁捂着嘴掉眼淚。月瓊的眼角滑下淚水:「傻桦灼,咱們當然不會分開。」他們是他的家人,親人。
馬車朝合谷駛去,一路上走得并不急。車裏鋪着厚厚的褥子,洪泰駕車極為穩當,月瓊也不覺得難過,就是脾胃折騰得他總是吐。走了三天,他們終于抵達了合谷。天已經黑了,五人先找了客棧住下,月瓊讓洪喜洪泰去找合适的房子,他們要先在這裏安家。
深夜,月瓊悄悄從床上下來。洪喜洪泰睡了,他披了件衣裳輕輕拉開卧房的門,再小聲地關上。來到外間的窗邊,月瓊推開窗坐下。再過兩日就是八月十五了,天上的月亮已經迫不及待地要變圓變亮。八月十五……每逢佳節倍思親,月瓊的眼角滑下淚水,一滴滴一滴滴,越來越多。若當初他沒有遇到嚴剎,他現在會怎樣?
有多久沒有痛痛快快哭過了?就是右臂被砸壞了,他也沒有掉過一滴淚。唇角帶着笑,月瓊對着月亮不停地掉淚。太多太多壓在心底的沉重在他出府後全都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他不能讓洪喜洪泰、桦灼安寶為他擔心,他這一生已經讓很多人為他所累,甚至為他送命。
眼淚停不下來,月瓊索性不勉強了,一次哭個夠今後他就不哭了。他還有許多重要的事要去做,以後可能沒有機會哭了。不知哭了多久,月瓊的淚終于停了。擦幹臉,他對自己笑笑。哭一哭,心裏頭痛快好多。把右手放到桌上,月瓊借着月光看那個銀镯子。本想取下來連同耳飾一道還給嚴剎,可他用了各種法子都取不下來,要不就只能把手砍了。他只剩一只手了,想想還是算了,留着吧。
嚴剎……這個與他糾纏了近九年的男人,他看不懂,也看不透。他承認是自己從未去「懂」過嚴剎。可懂了又能如何?他已經浪費了九年的光陰,他已經……陪了他這麽久。唉,怎麽又想起他了?把右手放下,月瓊重新看月亮。
若他出海的話,洪喜洪泰、桦灼安寶一定會跟着,但他不能帶着他們;可若不出海的話,徐叔叔的人是否能發現他?那個東西他不能讓洪喜洪泰、桦灼安寶看到,若非必要他甚至不能拿出來,否則很可能引來無法估量的麻煩。
那人也太小氣了,為何扣了該給他的銀子?若有了那筆銀子,再加上那兩錠金子,洪喜洪泰、桦灼安寶的後半生也就無憂了,他也能放心地走。不管是出海還是去找人,他都必須獨自去。可去哪弄銀子呢?身上值錢的東西早已被偷光,若那時他懂得那些東西能典當成銀子,他現在也不至于這麽窮,若是那樣的話他也不會遇到嚴剎了吧。
揉揉難受的胃,月瓊起身在屋裏輕聲地走來走去。他的身子何時能好?現在是八月,九月出海的話不知海上好不好走。為了保險起見,他最好直接去找徐叔叔。以前聽人說過這個時候海上的風浪大,最是危險的時候,難道要等到入冬?可是入冬之後天又太冷,船好不好找?他身上的銀子不多,扣掉留給他們四人的他剩不下多少,不知雇一條船要多少銀子。去哪裏弄銀子呢?要不等他身子好了,他看看有沒有哪裏能讓他跳舞賣藝的。不過絕對不能讓桦灼他們知道。唉,要瞞着他們也很難,真是頭疼啊。都怪那人,扣了他的銀子。
走了一會,月瓊越走心裏越亂,出了府他的煩心事也随之而來,他又開始睡不着了。天漸漸亮了,月瓊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洪喜洪泰仍在睡,不想兩人擔心,他索性穿了衣裳留了張條子拿了披風悄悄出了門。
清晨的合谷有些涼,一夜沒睡他的臉色一定不好。月瓊裹上披風,拉上兜帽出了客棧。沿着青石路,他漫無目的地向前走,順便看看沿路有些什麽鋪子,看有沒有能讓他賺錢的地方。一大早的,街上零零星星的有幾個人。空中飄散着淡淡的泥土香,月瓊聞着想吐。他的脾胃連泥土的味道都開始排斥了。
走着走着,月瓊來到一座橋上。穿城而過的溪水清澈見底,有人在溪邊淘米準備早飯,有人打着哈欠在溪邊洗衣裳,月瓊笑了。他記得自己第一回洗衣裳就把他和嚴剎的衣裳洗破了。後來他學會了洗衣裳,學會了生火,學會了煮飯。不過在嚴剎碰了他之後,就沒有再讓他做了。說起來汗顏,其實他做得一點都不好,煮出的飯難以下咽。那時候的他就是個累贅,什麽都不會,還常常要嚴剎反過來伺候他。他這個公子會不得寵也是合情合理。
松開披風,月瓊坐在橋欄上,風吹動他披在身前的長發,吹開他裹在身上的披風,吹着他變胖的肚子。
「閨女,橋上涼,你別坐在這。」
一位大嬸走到月瓊身邊說。月瓊開始沒反應過來,畢竟人家叫的是閨女。結果那位大嬸推了推他。月瓊轉過頭,兜帽下的大眼狐疑,是在跟他說話?剛想說自己不是閨女,就聽對方一臉關心地說:「閨女,這一大早的怎麽一個人坐在這啊?瞧你這身打扮是溜出來玩的吧。閨女,不是大嬸說你,都要當娘的人了,可不能再胡鬧了。這橋上涼,會陰了孩子,快下來。」說着,她就把月瓊拉了下來。
「大嬸?」什麽孩子、閨女,大嬸在說什麽?月瓊發懵。
月瓊的聲音低低柔柔的,又戴着帽子,大嬸聽出了「她」的疑惑,卻當成了別的意思。左右看看沒有別人,她小心翼翼地問:「閨女,成親了沒?」
搖頭。月瓊還在想大嬸怎麽叫他閨女。低頭瞧瞧,他穿的是男裝啊。
大嬸一聽,先是一愣,接着嘆道:「我說閨女啊,你怎麽這麽糊塗?來來,別站在這,一會這裏人多了。」大嬸把籃子往左臂一挎,右手拉着月瓊走到了橋邊的一顆大樟樹下,把自己的頭巾解下來鋪在青石凳上,又不放心地把蓋着籃子的布巾也鋪上,這才拉着月瓊坐下。
坐到月瓊的身邊,大嬸小聲說:「閨女,大嬸跟你說啊,你別怕,也別覺得有什麽丢人的,唉,這世上壞男人太多了,大嬸知道你一定是給男人騙了。」
啊?
「閨女啊,」大嬸扯過月瓊冰涼的右手,「你知不知道,你有身孕了。」
「啊!」要不是右手動不了,月瓊絕對會抽出手跳起來。
見狀,大嬸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按按月瓊的肩,她更小聲地說:「閨女,大嬸生了四個小子,一看你的肚子就知道你是懷上娃了。有四個月了吧,已經出懷了。」
他聽到了什麽?!他聽到了什麽?!月瓊左手微顫顫地摸上自己胖了的肚子,他有孕了?不可能!
大嬸看看天色,拉着月瓊站了起來:「走,大嬸帶你看大夫去。別怕,你肚子還沒有完全大起來,還來得及。」說着,熱心的大嬸不由分說地拉着徹底傻掉的月瓊去找大夫了。
月瓊茫茫然然地被大嬸拽着來到醫館。醫館的門還沒有開,他就聽大嬸喊:「馮大夫,您起來了嗎?我給您送雞蛋來了。」
「來了來了。」
一道蒼老的聲音傳出,月瓊茫茫然地聽到大嬸說:「閨女,馮大大是咱城裏最好的大夫,讓他給你瞧瞧。」
門開了,一位有着白胡子白頭發的老者把大嬸迎了進來:「桂嬸子,每次都得您照應,真是謝謝您了。」
「馮大夫怎麽還這麽見外?要不是您,我早就見閻王去了,不過是幾個雞蛋,都是家裏的母雞下的。您老一個人住在這,街坊鄰居的大家互相照應本就是應該。」
大嬸把月瓊拉了進來,讓他坐下。她把雞蛋拿給馮大夫,小聲說:「馮大夫,我在路上撿着一閨女,她好像有身孕了,您給瞧瞧。」
馮大夫一聽,驚了一下,他馬上放下雞蛋,把門關上。不管在哪,一個未出閣的大閨女有了身孕都是件不光彩的事。定睛一看,對方穿着男子的衣服,馮大夫先是有點糊塗,結果他一看到月瓊的肚子,他馬上在月瓊旁邊坐下,說:「閨女,我給你號號脈。」
月瓊還在茫然。
大嬸以為「她」吓壞了,拉起「她」的左手放到桌上。馮大夫按上月瓊的手腕,冰冰涼的指尖很舒服,月瓊的意識回來了一點點。他咽咽唾沫,直覺探到了危險。
過了一會,就見馮大夫一臉疑惑。大嬸趕忙問:「馮大夫,怎麽了?這閨女沒事吧。」
馮大夫搖搖頭:「這閨女的脈象有點奇怪。」
月瓊的身子抖抖,他本來就不是閨女。
「怎麽了?」大嬸反倒比「閨女」還急。
「這閨女的脈象似陰似陽,我還從未見過這種脈象呢。」
「啊?那這閨女有喜了嗎?」
馮大夫點點頭:「雖然脈象奇特,不過确實是有喜了,四個多月了。」
「不可能!」月瓊下意識地抽回手,他是男子!月瓊的聲音雖然不像女子那樣尖細,不過柔柔的,很好聽,馮大夫也沒有起疑,而是道:「老夫做大夫有四十多年了,不會看錯。閨女,你這脈象是真的有喜了。」
大嬸嘆道:「我就說嘛。這肚子都出懷了,一看就知道起碼有四個月。閨女,你家是哪的?」
月瓊傻了,愣了,腦袋空了,他,有孕了?見他不說話,馮大夫和大嬸都猜到是怎麽回事了。「閨女,你是不是給人騙了?」
搖頭。沒有。他怎麽會有喜?
「閨女,既然你不是給人騙了,那你就是偷偷溜出來的吧。你瞧瞧你,都不知道自己要當娘了,還男扮女裝出來玩。閨女,你是哪家的,我送你回去。」
「我……」一開口,月瓊馬上閉了嘴。讓人聽出他是男子,他會被當成妖怪抓起來!咽咽唾沫,月瓊拉上披風站了起來。對大嬸和馮大夫鞠躬道謝,他轉身就走。
「閨女!」
大嬸要去拉他,被馮大夫抓住了。瞧這樣子,這閨女不僅不高興還驚慌失措的,就算不是被人騙了,也好不到哪去吧。在「閨女」單手拉開門時,馮大夫好心地說:「閨女,若這孩子你不能要,你就來找我。」
快步離開這個可怕的地方,月瓊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他該回去睡覺了。
月瓊很佩服自己的記憶力,他竟然準确無誤地回到了客棧。一進屋,他就被洪喜洪泰、桦灼安寶包圍了。
「公子(月瓊),你去哪了?!」
月瓊手腳發軟、口幹舌燥、渾身無力,他推開洪喜和桦灼,氣弱地說:「讓我睡一會,睡起來再說。」快步走進卧房,月瓊手發抖地解開披風。露出的臉慘白,四人吓壞了。
「月瓊,你怎麽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桦灼吓得臉也白了。月瓊上床脫鞋,洪喜立刻跪下給他脫了鞋。
上了床,月瓊哆哆嗦嗦地說:「洪泰,你給我找一身女裝。我睡起來要穿。」
「公子……」洪喜洪泰被公子的模樣吓哭了。
月瓊閉上眼睛:「可能出大事了,等我睡起來再說。你們等着我。」把被子拉過頭頂,先睡覺。也許睡起來他會發現這是一場噩夢。洪喜和黎桦灼守在床邊,洪泰和安寶去買女裝。
這一覺,月瓊睡得很不踏實,一直在做惡夢。夢裏他變成了女子,肚子好大好大,有孩子在他肚子裏喊他娘。有人在他耳邊叫他,給他擦汗,月瓊被吓醒了。
「月瓊,你怎麽了?你別吓我。」黎桦灼的眼圈紅紅的,眼裏還淚。
月瓊看了他一會,意識慢慢回籠,那不是噩夢。「女裝買回來沒有?」嗓子好啞。
「公子,買回來了。」洪泰把衣裳拿了過來,他和洪喜同樣眼睛紅腫,哭過了。
月瓊想起來,卻發現自己沒力氣。「桦灼,扶我起來。」黎桦灼趕緊扶起他,眼淚嘩嘩地掉。
「桦灼,別哭,幫我換上女裝。待會你和洪喜陪我去個地方。洪泰和安寶去找住處。」四人點頭。在黎桦灼和洪喜的幫助下,月瓊換上了女裝,肚子更加明顯。
「披風。」
洪泰拿過披風給公子套上,月瓊戴上帽子。
「桦灼,出了客棧,你就叫我姐姐。洪喜,你叫我小姐。」
兩人點頭。
「洪泰,找一個隐蔽點的住處,越安靜人越少越好。」
洪泰點頭。
交代完了,月瓊摸上肚子咬咬牙:「走!」
由洪喜桦灼攙扶着,月瓊來到客棧一樓,找到客棧的老板。按照公子的吩咐,洪喜問:「老板,請問這裏最好的大夫在哪?」
「最好的大夫啊,」老板想了想,說,「『黑牛巷』的馮大夫、『綠園街』的王大夫是城裏最好的大夫。不過咱們都愛找馮大夫,他人好,常常不收窮百姓的錢。王大夫就沒他那麽心善了。」
客棧老板不知他這句話讓月瓊的心跌倒了谷底。馮大夫是最好的大夫,難道說,他真的有喜了?不可能!他是男子!
「小姐,咱們找哪個大夫?」
咬牙,「王大夫。」
問清了王大夫在哪裏,洪喜雇了頂轎子,擡着走不了路的「小姐」去找王大夫。坐在轎子裏,月瓊捂着嘴壓下一波波的惡心。誰來告訴他,他這是怎麽了?徐大夫是個庸醫!
找到了王大夫的醫館,黎桦灼進去找大夫,洪喜扶着「小姐」下了轎。不一會,黎桦灼出來了:「姐姐,王大夫在裏面呢。」
月瓊腳軟地點點頭。
進了醫館,月瓊被攙扶到了後院,王大夫坐在石桌旁。黎桦灼扶着月瓊坐下,道:「王大夫,我家姐姐身子不适,您看是怎麽回事。」說完,他把月瓊的左手拉起放到桌上。蔥玉的手指,修長秀美。
王大夫四十開外,他探上月瓊的手腕,不一會,他笑道:「你家姐姐沒什麽大礙,只是有喜了。」
「啊!」
月瓊把驚呼咽下。洪喜桦灼顯得鎮定許多,黎桦灼問:「大夫,您确定嗎?我們初來乍到,我家姐夫又不在這裏,若是我姐姐真的有孕了,我要趕緊給姐夫去信。」
被人懷疑自己的醫術,王大夫不高興了,說:「你家姐姐的脈象雖然怪了些,陰陽若隐,可我絕對不會診錯。而且看她的肚子已經大了,從脈象上看也有四個多月。你的葵水應該有幾個月沒來了吧。」
月瓊發懵、發暈、頭皮發麻。葵水是什麽東西。
黎桦灼的臉變了變,道:「好像是許久沒來了。」
「這就是了。」王大夫讓小童拿來紙筆,「你家姐最近心神不寧,休息不好,有些氣弱,我給她開些養神養氣的安胎藥。三碗水煎成一碗,一副藥煎兩回,一日喝兩次。吃了飯半個時辰後喝。」把方子寫好,王大夫交給黎桦灼。他一看,有人參、鹿茸等許多名貴的藥材。這普通人哪裏吃得起。
「霍」地一聲,月瓊突然站了起來,轉身朝外走。虎虎生風的步子看起來不像是一般的女子。
「姐姐(小姐)!」黎桦灼和洪泰急忙追了出去。見他們不抓藥就走了,王大夫的臉色很難看。
上了轎子,月瓊下令:「回去。」洪泰和桦灼不敢有誤,急忙讓轎夫起轎。坐在轎子裏,月瓊的臉色很嚴肅很嚴肅,左手在鼓起的肚子上摸來摸去,他的頭不暈了,眼不花了,頭皮不麻了。回到客棧,月瓊虎虎生風地上樓進屋,讓洪喜把門鎖起來。
坐在床上,脫了披風但仍穿着女裝的月瓊很嚴肅地看着坐在他面前的四個人。四人的臉上是擔心,是緊張。
「洪泰,房子找到了嗎?」
「公子,找到了。正巧有一戶人家要去外地找兒子,就把房子便宜賣給咱們了。那院子挺大的,我和安寶瞧過了,他們只要了我們二百兩銀子。」
「二百兩?」月瓊的肉疼。不過他現在不在乎了。
摸上自己的肚子,月瓊嚴肅地說:「洪喜和桦灼都知道了。不過這件事我還是要正式地和你們說一聲。」
「月瓊(公子)。」
「你們都該清楚,我是男子,不折不扣的男子。」
四人點頭。
「男子會有孕嗎?」
四人搖頭。
月瓊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有喜了,大夫說有四個多月。」
四人不吭聲。
月瓊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是男子,不可能有孕。可現在,我是确确實實地有孕了。
若我是個怪胎,那這麽多年我早就該有孕,不會拖到現在。」
「月瓊……你打算,怎麽辦?」黎桦灼的神色複雜。
月瓊低頭看着自己的肚子,他怎麽辦?唉……「你這個小妖怪怎麽這麽迷糊?跑哪裏不好,偏偏跑到我的肚子裏。」
咦?
月瓊擡起頭,臉上居然挂着笑。他摸着肚子說:「我不可能有孕的,可偏偏有了。我從未聽說過哪個男子能生孩子,可現在竟讓我遇到了。你們說這是怎麽回事?」
搖頭。
月瓊溫柔地笑道:「我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我肚子裏這個是只迷糊的小妖怪。他要轉生成人,結果一迷糊鑽到了我的肚子裏,等他發現也已經晚了。」
「小時候我娘常帶我去看戲,戲裏就是這麽演的。那些善良的妖怪死後上天可憐他們,就允他們轉生成人。我肚子裏的這個一定是只小妖怪。不過他是只迷糊的小妖怪,沒有看清我是男是女,就鑽到我肚子裏了。」
說到這裏,月瓊低笑:「這只小妖怪迷糊是迷糊了點,不過還懂得自保。萬一在府裏我被診出有孕,這只小妖怪絕對保不住。難怪徐大夫沒有診出來,顯然是這只小妖怪施了法術。現在我們出來了,他的妖力該是挺不住了,所以我才會被診出來。」
洪喜洪泰、桦灼安寶的嘴張得大大的。
以為他們被吓到了,月瓊安撫道:「不要怕,雖然是只小妖怪,不過那是他的前世,今生他會變成人。」
「月瓊……」黎桦灼吶吶地喊道。
月瓊嘆了口氣,接着給自己打氣:「既然他鑽到我肚子裏了,我就得把他生下來,小妖怪只有一次轉生的機會,不把他生出來他太可憐了。可是……」月瓊一臉為難,「我怎麽把他生出來呢?我也不知道女子如何生孩子。我娘說我是從她的肚臍裏生出來的,難不成小妖也是從我的肚臍裏生出來?」
「月瓊!」
月瓊擡頭,見四人都很激動,他糊塗。
「你真的打算,把孩子,生下來?」
月瓊笑了:「是啊,他都已經四個月大了,他想活下來,他想變成人。」
「月瓊!」黎桦灼突然撲上來抱住他,聲音哽噎,「我以為,你不會,要這個孩子。」
「公子……」洪喜洪泰激動地快哭了。
月瓊左手拍拍桦灼:「我怎麽會不要他?我平時連只蚯蚓都不敢殺,哪裏還敢殺一個孩子,還是在我肚子裏的孩子。我會把他生下來,會把他養大。你、洪喜洪泰和安寶會幫我把他養大對不?」
「嗯!嗯!」黎桦灼用力點頭。
洪喜洪泰上來抱住公子,熱淚盈眶。「公子,這是您的孩于,是我們的小公子。」
月瓊笑出聲:「他不是小公子,他是小妖怪。」
「公子(月瓊)……」
四人破涕為笑,一顆大石,總算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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