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1)
嚴剎拿出那枚印章,把底部翻過來,上面是一個明顯的「幽」字,綠眸瞬間瞪大。就那樣盯着印章過了好半天,嚴剎把印章放回去,拿出那封信。
娘:
您給小妖的金鎖我給他戴上了,小妖很喜歡那對镯子,時常晃着小手盯着镯子瞧。娘,孩兒不孝,讓娘為孩兒擔心了這麽多年,孩兒夜夜思念娘,常夜不能寐。聖旨一直未到,孩兒希望只是遲了,而不是他已決定要對嚴剎出手。
娘,孩兒不願再看到百姓遭受戰亂之苦,可一想到有一天嚴剎将與他對決,孩兒就萬般為難。一個是孩兒的叔父,一個是小妖的父王,雖然孩兒很怕他,但孩兒還是希望他們能平和地相處下去。
但孩兒知道,不管是嚴剎還是他都不可能容下另一個。娘,若孩兒選了嚴剎,爹是否會怪孩兒?孩兒……不願看小妖失去父王,孩兒……舍不得……
信沒有落款,似乎還沒有寫完,最後一句也有幾滴墨汁,可以看出寫信之人是想了許久才寫了這一句,但還有些猶豫不定。綠眸沉不見底,把信折好,嚴剎把該放的東西全部放回去,再把木盒放回原處,平整了床褥。
盯着熟睡的人,粗糙的手指輕輕摸上他的嘴角,嚴剎的臉色平靜但雙眼內卻是情緒翻騰。不經意瞟到了月瓊從不離身的桃木簪子,綠眸微眯,看一眼應該還要一會才會醒的人,他拿過那根木簪,又仔細研究了一番,然後摸到了一個很不起眼的凹槽處,指甲用力一摳。
「喀」,木簪的頭部突然翹起一塊,裏面竟然是一顆半個小拇指大小的金黃色藥丸!嚴剎的呼吸猛然粗重,把翹起的地方扣回去,手握着藏有秘密的木簪,靠在床頭久久沒有動靜。
「叩叩」有人敲門。
「王爺,世子殿下醒了。」是嚴墨。嚴剎似被驚醒,猛然坐起來,看到手裏的木簪,他把它放回月瓊的枕邊。穿衣下床,給月瓊蓋嚴實了,他大步出了房間。
「王爺,世子殿下醒了。」
「嗯。」
臉色沉重地走向隔間,兒子在哭。
一進屋就看到黎桦灼抱着小妖在拍哄,洪喜洪泰禀報:「王爺,剛給世子殿下喂了藥。」
嚴剎上前把兒子抱過來,被灌了藥的小妖一看是他老子,哭得更大聲了。拿帕子擦拭他流下來的鼻涕,嚴剎問:「開遠呢?」
葉良馬上說:「徐大夫一宿沒睡,我讓他回去歇一歇。小少爺已經不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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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掌極其溫柔地拍哄懷裏的小人,嚴剎下令:「你們都下去歇着吧,兩個時辰後過來。」
「王爺。」忙了一宿的人都不想走。
「嚴墨和嚴壯留下,其它人都回去。」
王爺下令了,黎桦灼和安寶、洪喜洪泰沒辦法只能退下,但葉良不走。「我要照顧小少爺。」嚴剎命令不到他。
「你若不累就去陪月瓊。」嚴剎手不停地輕拍,懷裏的小人哭聲漸漸小了。
盯着嚴剎看了一會,葉良不甘願地離開,去隔間找少爺。他還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麽把少爺和小少爺給了嚴剎那粗人。
其它人都走了之後,嚴剎略一擡手,被留下來的嚴墨和嚴壯退了出去嚴剎給又流鼻子的小人擦幹淨,把小人放進搖籃裏輕晃。
哭得發紅的眼睛依然是那麽的漂亮,幾乎完全襲承月瓊的眼睛只有眸色像嚴剎。而其餘的四官,包括臉蛋在內,卻沒有一處像他或是月瓊,活脫脫一只勾人的小妖精。不必假設,所有見過嚴小妖的人都可以肯定這小家夥長大後絕對是個迷死人不償命的主。而大家也都非常不解,嚴剎和月瓊怎可能生出這麽漂亮的天下少有的孩子?難道小妖真是妖怪?
搖籃裏的孩子在父王的輕晃中不哭了,可被灌了苦藥的他還是很委屈地抽泣。嚴剎給孩子擦幹淨臉,用指背輕摸孩子的小手,綠眸盯在孩子的臉上──與畫中之人神似的臉上。
「叮當叮當」,嚴小妖手腕上的金鈴铛發出聲音。陷入沉思的嚴剎略微清醒,馬上拿過布巾把兒子又流出來的鼻涕擦掉。輕蹭了一下那雙綠色的大眼睛,嚴剎的綠眸閃過亮光。
病了五日也哭了五日的嚴小妖終于不用喝藥了。雖然徐開遠最後喂的是加了蜂糖的蜜丸,可嚴小妖一看到徐開遠就哭,一看到黑乎乎的東西就哭。無奈之下,還是月瓊這個當爹的狠下心把蜜丸拿水融了直接灌進了小妖的嘴裏。良藥苦口利于病,若不是明白這是為了小妖好,幹爹黎桦灼絕對會把孩子搶走,做親爹的太狠心了!
在「逼迫」兒子吃藥的時候,經常後知後覺的月瓊察覺到了後府中的一點微妙的變化。例如徐大夫總是偷瞧他;例如周謀士和李謀士出現在他眼前的次數多了;例如熊将軍見到他時會跟見了嚴剎那樣恭敬有禮;例如……
「啊!」
在床上都敢不專心的人被人咬了一口,捂着被咬疼的脖子,早就膽大包天的公子用他那雙大眼睛控訴某位王爺的暴行。
「又胡思亂想什麽。」粗糙的大手在羊脂玉的身子上撫摸,紮人的胡子落在月瓊剛剛被咬的地方。還有就是這人最近「虐待」他的次數越來越多,讓他連抱小妖的時間都沒有了。推推已經「虐待」過他兩回的人,月瓊虛弱地開口:「嚴剎……」能不能放過他。
一直沒有從月瓊體內退出來過的嚴剎親吻的動作停頓,看着滿頭汗水,氣喘連連的人,他慢慢退出自己。随着他的動作,身下的人難耐地皺起眉,呻吟出聲。每次嚴剎退出去時,都和他進來那樣讓他難過。
欲火險些又蹿了上來,嚴剎低頭拿胡子狠狠紮了月瓊的嘴一遍,這才完全退出自己,喊人擡水進來。發現嚴剎不打算再折磨他了,月瓊很不給面子地松了口氣,任嚴剎把光溜溜的他抱進浴桶。
在被清理時,猶豫了好半天的月瓊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嚴剎,出事了?」
嚴剎的手一頓,繼續。「怎麽?」
「府裏頭最近……」月瓊也不知該怎麽說,也許是他自己感覺錯了。周謀士和李謀士來看小妖很正常;徐大夫也許不是在偷瞄他而是在偷瞄小葉子;熊将軍對他恭敬可能是犯了什麽錯想讓他在嚴剎面前給他說好話而又不好意思開口求他;嚴剎這幾日「折磨」他的次數變多很可能是因為他把其它人都趕出府了。
嚴剎擡眼瞅了他一眼,把洗幹淨的人抱出浴桶,扯過布巾裹上。「公升他們知道你要陪我進京,很詫異。」嗯?還在亂想的人突然聽到這麽一句,一時沒反應過來。等他明白過來他已經被嚴剎放在了床上。
看着嚴剎給他穿亵褲,月瓊小心地說:「皇上的聖旨還未到,還不知會不會召小妖進京。嚴剎,若皇上不召小妖進京……」沉默了一會後,他拽拽嚴剎的胳膊,「讓桦灼安寶、洪喜洪泰帶着小妖到島上去,我和你進京。」
綠眸瞬間幽暗,當嚴剎擡起頭時卻是一片平靜。「若皇上不召小妖,你和小妖一同去島上。」
月瓊愣了,就聽嚴剎繼續說:「無論皇上這次是否會殺我,我都會反。你在島上,我可以專心對付他。」
「嚴剎?」月瓊驚呼,心狂跳。
湊到月瓊耳邊,嚴剎粗聲說:「我不會讓你和小妖活在任何危險之中。古年不死,你們兩人就永無安寧之日。」
大眼瞪大,月瓊的身子輕顫,嚴剎這話……是何意?顫抖的身子被人攬入寬厚的胸懷,粗糙的大手輕摸他的背身,可他卻怎麽也冷靜不下來。為何他總覺得嚴剎的話另有其意呢?嚴剎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攬緊了月瓊,一如既往地在關鍵之時保持沉默。
第二日,就在月瓊打算窩在床上發一天呆時,讓他心魂破散的聖旨抵達了厲王府。一刻鐘之後,嚴剎拿着聖旨推開卧房的門。當月瓊看到他手上那卷明黃的東西時,只覺眼前發暈。
「聖旨上說什麽了?」光着腳跳下床,月瓊的聲音都在發顫。
一把把沖下來的人摟入懷中,帶着明顯怒火的嚴剎粗聲道:「古年召你和小妖進京。」
「召我,進京?!」一盆冷水直直澆在了月瓊的頭頂,凍得他牙關打顫。「他」為何要召他進京?難道「他」知道他還活着?月瓊的眼前一片花白,臉色更是比紙還要白,就連嚴剎喊他他都沒聽到。
在月瓊的耳垂上重重一咬,拉回這人的神志,嚴剎雙手扣住他的腰把他托了起來。「古年召你進京和召小妖進京的目的一樣。一個是歷王世子;一個是跟了我多年如今正被獨寵的公子。」
大眼眨眨,月瓊咽咽唾沫,顫聲問:「皇上……是想拿我和小妖,要挾你?」不是知道了他的身份?
雙手往回一扣,嚴剎把月瓊抱在自己懷裏,眼神冷厲:「解留山帶了五千人馬去了石水,名為練兵。」
「石水?」月瓊先是不解,過了會他身子抖了抖,「石水是不是離武夷很近?」
嚴剎點了點頭,月瓊瞪大雙眼。武夷府可是恒王的直隸府,恒王的府邸就在那裏。現在恒王世子江裴昭不在武夷,與恒王封地相鄰的安王楊思凱也去了京城,嚴剎也要立刻進京,若解應宗這時候攻入武夷……
「嚴剎!你快派兵!絕對不能讓解應宗攻下武夷!」月瓊的心涼了半截。
嚴剎就那麽抱着月瓊,讓他與自己平視:「若我假裝不知道這件事,也許我還可以繼續做古年的臣子;若我出兵,我與古年之間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我聽你的。」
「喝!」月瓊吓了一跳,直覺探到了危險。
不安地咽咽唾沫,月瓊顫聲問:「你,什麽意思?」
綠眸幽暗。「你若不讓我反,我就當作不知道這件事;若你說出兵,我馬上派兵,那我與古年之間也再無君臣之義。」
怎,怎能這樣!月瓊好似第一次見嚴剎,臉上剛剛浮上來一點的紅潤瞬間消失。話說回來,他和嚴剎第一次見面也沒這麽害怕過,他還很大膽地跟嚴剎讨包子吃咧。
「我聽你的。」嚴剎又說了一遍。
「這種事哪裏能聽我的?!」月瓊低吼,這明明就是在逼他!
「你若不希望我反,我就不反;你若同意我反,我馬上出兵。這也許是古年對我的試探。」
「都這個節骨眼上了你怎能如此兒戲!」他,他怎麽可能同意反!不,不!他、他不能讓嚴剎出事,他是小妖的父王,「他」一定會殺了嚴剎,他的直覺一向很準。可是謀反是誅九族的大罪,不,就算嚴剎現在不出兵,「他」也不會對嚴剎手軟。
嚴剎不說話,那雙綠眼直勾勾地盯着月瓊。月瓊不知道嚴剎這是怎麽了。這人一向是自己決定的事從不更改,何時要聽他的意思了?他,他又不是他的誰,他,他只是一個公子!只是厲王世子的爹!
「月瓊,這回我聽你的。」
如催命符般的聲音又在月瓊耳邊響起,看着那張突然覺得很壞很壞的臉,月瓊閉上眼。過了好半晌,他睜開眼很平靜地說:「我跟小妖、桦灼安寶、洪喜洪泰去島上。」說完就掙紮着要下來,要打要殺他不管!
身子被放下來,但禁锢卻沒松開。粗糙的手指擡起大膽公子的下巴,低頭啃了上去,懷裏的人氣喘籲籲時仍不忘用一雙大眼控訴他的過分,啃完了,嚴剎在他耳邊說:「我出兵。」
心中沒來由的一陣輕松,可随之而來的卻是悲哀。把頭埋在嚴剎的胸前,月瓊啞聲說:「嚴剎,若你贏了……留下皇上的命。」
「嗯。」嚴剎的回答很幹脆,綠眸閃過精光。
「我跟你進京,出兵的事要小心行事,在我們離開京城之前不能走漏半點風聲。」月瓊的聲音充滿了疲憊。
「嗯。」嚴剎抱起他。
「你要把小妖平安帶出京城。」這一天還是來了。
「嗯。」大胡子紮了上去。
「要反……每一步都需想仔細,」在嚴剎解開自己的衣裳時,月瓊問,「嚴剎,我那塊黑色的木牌呢?」得去找徐叔叔了。
嚴剎直接堵住了他的嘴,撕了他的衣裳。
「唔唔唔……」這件衣裳是才做的!
這一次月瓊沒有發呆。在被嚴剎啃了不知幾遍之後,第二日他忍着渾身的酸痛在嚴剎出去後就起床了。起來時,他的枕邊多了塊木牌──霧島島主的令牌。月瓊快速寫了幾封信,然後找來葉良讓他把信送出去,并把令牌給了他,告訴他如何與徐離骁骞的手下聯系。在葉良離開之後,他又喊來桦灼安寶、洪喜洪泰,告訴他們他和小妖要進京了。
似乎已經得到了消息,四人的表現很平靜,只是異口同聲地說:「我們跟你一道進京。」
月瓊搖搖頭,淡笑道:「這次進京,多有兇險。從京城出來後我會讓人把小妖送到島上。」
「月瓊,那你呢?」黎桦灼問。
月瓊深深吸了口氣,笑得有些讓人看不透:「我跟着他。」這不是打仗,只管往前沖就行了。與其在島上睡不安穩,不如跟着他來得安心。不去深思自己為何會做這個決定,他做便做了。
屋內頓時靜默,月瓊拿過他的寶貝木盒,打開,取出裏面的金老虎和碎銀交給黎桦灼:「這個留在身上,應急。」
「公子,我和洪喜決不離開您!」洪泰的眼圈紅了。
月瓊搖搖頭:「當初我讓小葉子為我涉險,險些丢了他的性命,這個錯我不會再犯。我知道你們不放心我。事若成了,我會去找你們;事若敗了,我也會去找你們。你們放心,我會活着回來。」和嚴剎一起活着去找你們。
「公子……」洪喜洪泰急着還想再說什麽,月瓊卻是心意已決。他摟了下洪喜洪泰,低聲道:「這些年,辛苦你們了。」
「公子,您別這麽說。」兩人的聲音帶了哽噎。
黎桦灼在月瓊開口前道:「你什麽都別說。我等着你和王爺平安來找我們,你一天不來,我們就等一天,一年不來我們就等一年,一直等下去。」
月瓊笑了:「這感情好。」
四人都快哭了,只有月瓊還是淡淡地笑着,猶豫了一下,他道:「洪喜洪泰,去給我買些胭脂水粉、畫筆唇紙來。再買一身紅裳。」
洪喜洪泰一愣,馬上道:「我們這就去!」沒有問公子要這些做什麽,兩人轉身跑了。
這時候,黎桦灼上前緊緊抱住他,啞聲說:「月瓊,對不起……」聲音中是濃濃的歉意。
月瓊笑着拍拍他:「怎麽和我說對不起?這幾年若非你天天來陪我聊天,安寶常偷偷給我買小食,我一定會悶得頭發都白了。」然後他小聲說:「等我回來喝你和安寶的喜酒。」
「月瓊!」黎桦灼愕然地推開對方,安寶也呆住了。
月瓊臉上閃過得意:「我可是孩子的爹了,安寶脖子上時不時出現的紅點你以為能瞞得過我?」
黎桦灼的眼睛一眯,輕捶了月瓊一拳,笑罵道:「我都不知道你何時變得如此狡猾了。」
「人總得聰明一回。」月瓊從未笑得如此開懷過。
黎桦灼臉上閃過不懷好意,慢條斯理地問:「哦?那我何時喝你和王爺的喜酒?」
月瓊臉上的笑立刻沒了,結結巴巴地說:「我,男子和男子,怎能成親。」
黎桦灼上前一步:「難道我和安寶就不是男子?」
月瓊後退一步:「我、我和嚴剎,不需要,成親。」
黎桦灼再上前一步:「你這麽說?」
月瓊脖子一梗:「我就這麽說了!」從未如此硬氣過。
黎桦灼低笑:「安寶,咱們就拭目以待,看月瓊和王爺到底會不會成親。」
安寶低笑,月瓊的臉發燒:「不會!」成親?太、太丢人了!
洪喜洪泰回來後,桦灼安寶已經不在屋內了。把東西交給公子,兩人沉默地退下。看着銅鏡裏的那張臉,月瓊失神。
站在校場上,嚴剎最後一次檢閱自己的兵馬。在他身後站着的全部是他忠心耿耿的部下:李休、周公升、徐開遠、熊紀汪、嚴墨、嚴壯、嚴牟……甚至連管家嚴萍都來了。
校場上的氣氛肅穆凝重,帶着濃濃的殺氣。閱兵臺下的五萬兵馬是嚴剎明面上的兵馬,也是他手下最精銳的一支兵馬。五萬人黑壓壓地站在那裏,三月的寒風都無法吹散場中不斷湧出血性。
嚴剎已經決定向武夷府秘密出兵。安王楊思凱臨走前已經吩咐了他的幕僚,一旦情況有變,他們要聽從嚴剎的調度。這樣嚴剎手下不僅有自己的十四萬兵馬,還有楊思凱手上的九萬兵馬,加起來接近二十三萬兵馬。再加上恒王江彌的舊部六萬,大約有近三十萬的兵馬。
不管是嚴剎,還是楊思凱、江裴昭,這幾年都在私下招兵買馬,防着就是這一天。齊王解應宗上報朝廷是六萬兵馬,不過誰會相信?他的手上至少有十五萬兵馬,而古年的手上則有三十萬兵馬外加八萬禁軍。三十萬對五十七萬,勝算難測。
雙手背在身後,嚴剎高聲道:「若有一天,要你們再上殺場,你們可懼!」
五萬人齊聲高喊:「誓死追随王爺!」喊聲響徹天際。
「若有人要奪你們的妻、子,你們當如何?!」
「殺!殺!殺!」
殺聲震天,天崩地裂。
嚴剎伸手,周公升雙手遞上一碗酒,五萬人每人都捧着一碗酒。嚴剎仰頭喝下,砸了酒碗。五萬人同時仰頭喝下,碎聲憾地。
這時,有人腳步匆匆地走到嚴剎身側低聲說了幾句話,嚴剎猛然轉頭,就見校場口處站着一個絕對不應該也不能出現在這裏的人。其它人都紛紛看去,驚愣當場。
綠眸暗沉,嚴剎輕點了下頭,那人匆匆跑回去吩咐左右放行。進來的人身着大紅色的霓裳,懷裏抱着一個戴着老虎帽子的可愛娃娃。娃娃今日很乖,這麽多殺氣騰騰的人站在近處,他都毫不懼怕,反而好奇地東張張西望望。
在看到認識的人後,他伸手要抱。嚴剎的下颚緊繃,從來人懷裏抱過孩子,眼神無法從來人的臉上移開。閱兵臺上站着的人無不盯着來人的臉,為那詭異的妝容。
把孩子交給嚴剎,月瓊轉身看向那黑壓壓的士兵們,沒有被這種陣仗吓得哆嗦,反而異常平靜。烏黑的,僅用一支舊桃木簪子半束的發在寒風中輕揚,這個總是怕冷的男子,此時鬓角卻有着細細的汗珠。紅色的霓裳,襯着他那張畫着異彩的臉更顯詭異。
白如紙的妝底上是紅色的鬼符,黑色的獠牙沿着嘴角延伸至耳際,左眼下的一滴金色的淚珠好像是鬼神的眼淚,有人認出了這是誰的臉,表情驚變。
淡淡掃了一眼充滿煞氣的五萬兵馬,來人微微地笑了,那張似鬼的臉更顯懾人。他的眼神飄渺,似乎看的不是下方的兵馬而是從遠處而來的戰鬼。就那樣遙看了一會,他開口:「周謀士可會擊鼓?」
「會。」站在他身後的周公升恭敬地行禮。
「可會『鬼泣』?」
「……會。」
「可否請周謀士為我擊鼓?」只有一只手的他,實在不便。
「在下之幸。」周公升走到鼓架前,把鼓架轉了過來,然後爬了上去。拿起兩邊的鼓槌,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突然出現的人。
「咚」
「咚」
「咚」
鼓點非常地緩慢,每一下似乎都要敲到人的心裏。紅衣男子只是站着,遙看遠方。
「咚」
「咚」
「咚」
他開始有了動作,左臂收回,頭低下。
「咚」
「咚,咚咚」
「咚」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點似乎融入了男子的骨血,連他舞出的動作都是那樣的震人心魄。就好似敲鼓的人應該是他,他應該在自己敲出的鼓點中完成這舞。而所有人又很清楚他為何沒有自己擊鼓,無力的右臂垂在他的身側,他,僅有一條手臂。
相傳,一位将軍在即将奔赴殺場時,他的妻子為了讓他凱旋歸來,在他出征的那一天私自跑到校場上,在全軍的面前跳了一支舞。這支舞不僅鼓舞了全軍的士氣,更讓将軍在沙場上無往不利,最終得以凱旋而歸。而将軍的妻子在跳過這支舞後永遠無法再跳舞,彷佛所有的心血全部被這支舞帶走了。
據說,看了這舞的人好像聽到了戰鬼的哭泣,在起初的害怕驚恐過去後,他們發現自己竟變得無所畏懼。在沙場上,厮殺聲比起那泣聲若如娃娃在哭,連戰鬼的哭泣都聽到過的他們,又有何可懼!從此,這舞便被叫作「鬼泣」。
全天下的舞者都知道有這麽一曲舞,可全天下的舞者卻無人會跳,除了舞學鬼才──古幽。先帝古瑟曾禦駕親征,親征那天古幽在出征的二十萬大軍前跳了「鬼泣」。那一戰,大洲朝大獲全勝,古瑟平安而回。
之後古幽有一年不曾再跳過舞,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和傳說中的那個女子一樣從此無法跳舞。可一年後,古幽新編的舞依然無人能及。只是那個傾國之人已經死了許多年,化為一縷青煙去了他該去的地方。也許這樣的人,本就不該留于凡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明明只是舞,可校場上的人卻似乎聽到了戰鬼在哭。那紅色的人在眼前變成了奔騰地向他們沖來的百萬戰鬼。沒有人被吓得失聲尖叫或尿了褲子,因為那戰鬼是直接沖進了他們的體內,成為了他們的一部分。
校場上只聞得見鼓點,只看得見那抹飄渺的紅色身影。那張畫得可怖的鬼臉此刻看起來卻透着淡淡的溫柔。好似戰鬼也是有情有意、有血有肉的。
周公升被完全帶入了「鬼泣」中,他只記得要把手中的鼓槌敲下去,連會不會忘記下一槌如何敲都來不及擔心。就好像「鬼泣」的鼓點早已融入了他的體內,他只要平常地拿出來即可。可沒有人知道,周公升從未鼓過「鬼泣」,當那人問他是否會鼓時,他感覺那人只是想找一個鼓手,會不會都無所謂。
前幾下,他是試探而鼓,當那人開始舞起來時,他則是被那人的舞帶着鼓,就像任缶曾私下對他說過的那樣。在島上任缶為這人以鼓點配樂時,會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舞步敲打,好似事先一起編排過無數次。他現在就是這樣的感覺,似乎與那個人已經合演過無數次「鬼泣」。
當那抹紅色的身影高高躍起,如飛鷹般落下匍匐于校臺上時,鼓聲也随之停了。然後,他幾乎貼着地面的身子慢慢直起,鼓點又響。當他完全擡起頭露出那張乍看起來無比美麗的鬼面時,鼓點才徹底停下。
胸膛劇烈地起伏,昨晚剛被蹂躏過的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但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要睡也得回去再睡。緩慢地,依照這曲舞最後應有的端莊姿态站起來,已經累得筋疲力盡的人對場下的萬人微微一笑。不敢轉頭去看那個一直盯着他的綠眼王爺。
有人走到了嚴剎的身前,把大眼裏滿是好奇的孩子抱過來,是跟着進來的黎桦灼。然後又有兩人走到了紅衣男子的身側,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似乎想到了什麽,紅衣男子眼裏閃過心虛和驚吓,小聲說了兩句,扶住他的那兩人點點頭,什麽都不說地攙着他朝外走。好像要逃命,紅衣男子說了聲「快點」,就見他被那兩人快速拖走了。
直到那抹紅色的身影消失,校場上突然響起震吼:「殺!殺!殺!」這「殺」聲傳到了還未走遠的紅衣男子耳朵裏,他打了個冷顫,祈禱某人忘了兩人間簽過的一紙契約。契約上明明白白地寫着他只能給一人跳舞,否則……
「洪喜洪泰、你和桦灼安寶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兩天。」
「公子?」
「我違約了。」
「……好咧。」
「還有,把小妖也捎上。」
「……好咧。」
「要不,把我也捎上吧。」
「……好咧。」
馬車漸行漸遠,朝着江陵最大的客棧奔去。
厲王府的書房內,氣氛肅然。就連平時嗓門最大的熊紀汪都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裏,甚至有點拘束。而剛鼓完的周公升,用力過度的兩只胳膊軟趴趴地搭在腿上,表面平靜的他還沒有從剛才的那曲舞中緩過來。
王府的主人嚴剎在長久的沉默過後,開口:「那是什麽?」他不懂舞。
李休輕碰了下周公升,他們這些人裏只有周公升和任缶懂得一些。現在任缶不在,也只有這人來解釋了。
周公升開口,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想拿杯水潤潤嗓子,可手臂剛擡起來就掉了回去。苦笑兩聲,一杯茶遞到了他的嘴邊:「說咱們是文弱書生倒也不是委屈咱們了。」
李休這話緩和了一些屋內的沉悶。道了聲謝,潤了嗓子的周公升啞聲解釋道:「那曲舞,叫『鬼泣』……」把這曲舞的來龍去脈解釋完畢後,他看着自家眉心緊擰的王爺,猶豫了片刻,道:「『鬼泣』,戰之舞,勝之舞,也是憂之舞。因為擔憂無法平安歸來,所以才會跳『鬼泣』來祈福。是鬼非鬼,非鬼似鬼。世上曾跳過這舞的只有……幽帝。」
此話一出,屋內猶如落下一記悶雷,炸得熊紀汪、徐開遠的身子彈了下,李休還算鎮定。其他人則不明所以地看着前兩位,不明白他們抖什麽。幽帝會跳,難道月瓊公子就不能會跳了?在嚴墨等人看來,月瓊公子的舞絕不會比幽帝跳得差。
又是好半晌不出聲,嚴剎開口:「人呢?」
剛剛進來的管家嚴萍臉色有點痛苦地說:「在『東福客棧』。」剛看了那麽一場舞,不震撼是假的。可還不等他消化,就被人告知跳舞的人沒有回府,跑了,他又急得險些暈過去;不等他派人去尋,就又傳來消息,人躲在客棧裏。想到那人為何會躲,嚴萍想笑不敢笑,這些個情緒讓他着實痛苦,臉上不知該擺什麽表情。
綠眸瞬間又暗了幾分,嚴萍繼續說:「洪喜洪泰、黎桦灼安寶和世子殿下都在那。」
嚴剎霍得站了起來:「今晚在『後府』用飯。」丢下這麽一句,他帶了三嚴抓人去了。
晚上與王爺一同用飯,書房裏的人也起身打算回各自的住處沉澱沉澱。四位心中有個共同秘密的人走在最後面,突然有人極小聲地咕哝了一句:「那臉到底是怎麽變了個人,看不出一點破綻?」
另三人身子一抖,同時回頭低吼:「把那件事從腦袋裏丢出去!」
「啊!」說漏嘴的人急忙捂住自己的大嘴巴子連連點頭,虎軀般的身子在三位文官的面前抖得跟篩子一般。這恐怕是熊紀汪這輩子最窩囊的一回。
吼完了,周公升、李休和徐開遠左右看看,沒人看到他們的失态,各自裝成沒事人般朝各自的住處走去。
卧房內,被抓回來的人低頭坐在床上。臉上的鬼妝已經洗掉了,衣裳也換成了平日裏的素衫,但也不知是怕的還是累的,渾身都抖得不行。坐在他對面的嚴肅男子,拿他那雙可怖的綠眼直勾勾地瞅着他。
「為何不回府?」
聽着這人帶着明顯怒氣的問話,他緊張地舔舔嘴,不敢說自己是心虛。「呃……小妖尿了。」
「換尿布需要一個多時辰?」
「呃……後來他又餓了。」
「客棧有虎奶?」
「呃……客棧正好有鹿奶,小妖又餓得緊,我就……」
「那喂他喝完奶之後呢?」
「呃……小妖又困了。」
小山一般的人站了起來,床上的人抖得更厲害,他也不想抖,可是控制不住──跳完「鬼泣」的後遺症。山影罩住了他,粗糙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頭擡了起來。一張看不出是震怒還是暴怒的臉貼近。
「送走小妖還是讓我操一晚,你自己選。」
大眼瞪大,月瓊的眼珠子險些掉出來。這人竟然說如此、如此之粗言!原本就因為出力過度而略顯紅潤的臉瞬間白了起來。
「選哪個?」嚴剎的聲音很啞。
「昨,昨晚……我,嗯,有點,累。」
「契約上是如何寫的?你不僅給別人跳舞,還在上萬人跟前跳!」
舔舔發幹的唇,月瓊試圖做最後的争紮:「我上了妝,看不出是我!」
「送走小妖;操你一夜,選!」
轟!又聽到粗言的月瓊整個人都燒了起來:「你是王爺!怎能說如此之粗言!」
「要我送走小妖?」
「不行!」
「那就讓我操一夜。」推倒全身發抖的公子,嚴剎解開自己的腰帶。
抖得無力動彈的月瓊呼吸急促,對方的粗言完全超出了他能承受的範圍。如砧上魚肉的他只能眼瞅着嚴剎把自己剝了個精光,然後放下了床帳。
「天還亮着!」被咬住脖子的剎那月瓊驚叫。要,那個,也得到晚上吧,不是說,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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